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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祭奠蒲公英(2)

还有一件事情不得不说,父亲从表婶那儿带回来一盆金边兰草,赢弱得很,也说不上好看。我想父亲大老远地从上海将她捎回来,是对表婶的一种念想吧。父亲对于那盆兰草非常宝贝,经常浇水、施肥、打药,比对我们姊妹几个还上心。忽一日,那只花盆被母亲不小心给打破了,父亲很生气,几天不理母亲。后来,父亲将兰草栽在院子里,小心呵护着,一有空就去伺候它,植物过得比人还滋润。冬去春来,老叶枯黄又挽新绿,那株金边兰草,生生死死地在我们家活过了好多年。

丽春姨姑

许多年前,苏北东南乡来龙湾中学里有个顶尖的漂亮女生,那就是丽春姨姑。

放学后,丽春姨姑几乎是长在我们家。她一有时间,经常牵着我的手带我到田野里去逮蚂蚌,捉蝴蝶,捕蜻蜓,说我是在她的手掌心里长大的一点儿也不为过。一次放麦假,我随丽春姨姑回乡下去,白天,她领着我去地里捡麦穗,晚上趁着月亮逮蛐蛐给我玩。乡下的蛐蛐多极了,叫得又响又脆,一晚上都能逮到十几只。我觉得乡下的蛐蛐有点儿傻,没有我们街上的蛐蛐狡猾。不过街上的蛐蛐没有斗志,有一回我将乡下一只红头蛐蛐带回去,让它和大哥二哥的蛐蛐在一起斗,哪知,没撑几个回合,全都败下阵来,它们都不是我那只红头蛐蛐的对手。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顾头不顾脏地趴在罐子里不敢动弹。

晚上,我就睡在丽春姨姑的房中。在丽春姨姑眼里,我是一个瞎屁不知的小屁孩,所以她换衣服从来不避我。丽春姨姑的身体比脸还要白几分,胸脯十分成熟,像两只生长的葫芦。不过,白天丽春姨姑会用很长一块白布将“葫芦”裹起来,只有晚上,她才将白布取下来,让“葫芦”自由自在地呼吸新鲜空气。我有些纳闷,丽春姨姑为啥白天要将“葫芦”掩藏起来呢?有天,我问她,说:“我胸前怎么不长这样的‘葫芦’呢?”丽春姨姑脸上立马红了,抡头给我一巴掌,说:“你这个小东西,人小鬼大!”从那以后,丽春姨姑再不当我的面换衣服了。有时我与她睡一床,半夜醒来时,突然想偷偷爬到她那头去,摸一下她胸前那只“葫芦”玩玩,也就是臆想一下罢了,最终这个罪恶没有实现。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罪恶连想都不敢想了,因为我觉得想想都是一种握舰的事!不过,丽春姨姑娇柔的大腿我是摸过许多回的,当然这是在她睡得像个死人的时候。

期中考试那天早晨,奶奶特地给我煎了个荷包蛋一一还是个双黄蛋,目的很明确,是想让我考个好成绩,并允诺,如果考好了,过几天将带我去乡下丽春姨姑家走亲戚。一昕说走亲戚,喜出望外的我一口将双黄蛋给吞下了肚,不小心烫着了,好几天,我的嗓管都不能咽东西,连咽唾沫都疼。实践证明,奶奶的双黄蛋并没有将我的脑子补聪明,成绩单显示,只有一门语文勉强及格,其余各科均是绿盘报收,与去年同期相比,还略有下降的趋势。这令在公社做事的父亲很没面子。即使这样,私下里,奶奶还是给我准备走亲戚的衣服。

素来,来龙湾的阳光与镇子上的“街滑子”一样懒散,我还没有爬起来,奶奶娘家的人就到了。来接我们的是奶奶的侄儿立业,我喊表叔。同立业表叔一起来的还有他家的一头黑黝黝的毛驴。立业表叔本来要头天下午来接我们的,因为考虑到我的功课,所以改了时间。奶奶是个小脚老太太,要是走着回娘家的话,十几里的路程,不见太阳开始走,恐怕要走到天瞎黑。奶奶很少出门,所以奶奶回娘家就显得格外隆重。一身新穿戴:上身是老丝光蓝褂子,下面穿的是藏青色的裤子,黑色裹腿布,黑色织贡尼盘花窄脸布鞋。为表现出人前显贵,她还特地在灰白的头发上抹了几滴菌麻油,纹丝不乱。

奶奶一脸喜气,边走边不时与街坊们打着招呼。我大模大样坐在驴车上,奶奶则跟在驴车一边。所以驴车不能不慢,比蚂蚁搬家快不了多少,

急得我直想尿尿。人家问道:“薛奶奶,你这是去哪里啊?”奶奶回答,说:“走娘家呢!”然后将立业表叔介绍给人家认识,说:“这是我娘家的侄儿,叫立业。”立业表叔便收住脚,冲人家点着头,腼腆地笑一笑。“闲溜呢,还是有啥事情呢?”人家又问。一向喜欢显摆的奶奶当然不放过这个表现的机会。奶奶说:“今天是我娘家的侄女丽春传喜(订婚)呢!”“哎哟,恭喜恭喜。男方是哪儿的?”“前后庄,瞎近近,出门没等迈开步就到了。”“男方什么成分?”“三代贫农。”“家庭条件怎么样?”“男方的父亲是个干部,当着大队支书呢。”“哎哟,你的侄女真是好命,你就跟着享清福吧!”奶奶眉眼挤在一处,爽朗一笑,与她的弟弟我的舅爷爷的笑声同出一辙,连频率都是一样的赫兹。

等上了大路,我问奶奶,说:“什么叫传喜呢?”奶奶没好气地指着我的脑门,说:“屎尖大的孩子,胡想些什么呢!大人的事情,不许瞎问!”

一路上,奶奶与立业表叔有说不尽的话题,从天气说到田里的庄稼,又说到娘家那个庄上谁家添了个男孩,谁家的儿子结婚了,谁家的闺女出门了,谁家的孩子当兵了,谁家的小子被狗咬了,谁家的房子翻盖了,谁谁得病了,谁谁去世了,谁谁疯了,谁谁被逮了……最后才说到丽春姨姑身上。奶奶问:“丽春还在大队医务室干吧?”立业表叔说:“只要丽春不反悔这门亲事,大队这个赤脚医生永远是她的。”奶奶又问:“现在怎么样了?”立业表叔说:“到现在丽春还是不怎么吐口。”奶奶说:“今天两家都传喜了,怎么丽春还是遮遮掩掩的呢?”立业表叔说:“就是啊!”奶奶说:“其实那个平安(后来我知道,那是丽春姨姑的对象)也不错,虽说腿有些残疾,不过人家成分好,又是小队会计,不要出力,且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再有他的父亲罩着,你看多好!”立业表叔说:“就是啊!”半晌奶奶又问:“你父亲、你妈,还有你二娘怎么说?”立业表叔叹一口气,说:“丽春听你的话,父亲说,这次就是请你老人家回去给劝劝。”

我的记忆里,丽春姨姑是个美人坯子,皮肤雪白,头发乌黑,时常扎一条独辫子,拖在腰眼上,有时候也扎两条。丽春姨姑念书念到初中毕业,在乡下算是个有文化的人,后来又去县卫校进修两年(自费,是大队出的钱,当然是她未来老公公的功劳),所以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医生。村里的人换个药,打个针,头疼脑热、伤风感冒之类的小毛病根本不用去公社医院,

找她就行。丽春姨姑在全大队女孩子之中相貌出众、文凭最高,心性也高,所以看不起有点儿残疾名叫平安的男人自然是正常的。这些事与我无关,我也不懂得这些烂事。

太阳东南晌的时候,驴车终于进了庄子。舅爷爷一家人早早地在路口迎候,唯独不见丽春姨姑。奶奶问舅爷爷,说:“丽春呢?”舅爷爷沉默了半晌,然后说道:“她将自己关在屋里,谁贼都不开门。”大舅奶奶说:“刚才我趴在房门上和她说,你姑姑就要来了,她不理不睬。后来我昕见她小声咳嗽了,我的话她是装作昕不见罢了。”“女儿是自己生的。”二舅奶奶对大舅奶奶刚才说话明显不满,口气就显得不是那么柔软,虽然有奶奶在场,还是拉下脸来,没好气地说:“也许孩子真的没有昕见呢,她那么尊重她大姑,她要是昕见的话,借她个胆她也不敢不来呀!”一阵小风吹来,奶奶下意识地拢拢头发,说:“没事没事,我去看看。”

在院子门口,立业表叔将驴车卸了,黑驴没有了束缚,心情非常愉悦,猛然扯着脖子仰天长嚎了一嗓子,不顾面前那么男男女女,将憋了一上午的黄尿射出来,热气扑出去老远,骚昧浓烈且刺鼻辣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