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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麦戏(2)

虎子他爸坐在蒜头鼻和大耳朵中间,吃着纸烟。宝禾看到虎了猫着腰穿过去给他爸说了啥,他爸就跟着往后帐来了。虎子大说娃娃们爱看《拾黄金》嘛,你就加唱一折,钱少不下你的。那老头头点得就像鸡啄小米说好好,给他们唱,娃娃也是人嘛。虎子禾他爸又说娃娃瞌睡早,《五典坡》上半场唱完就加唱吧。老头说行行行,一切听老板吩咐。虎子还是想进后帐,老头的烟锅在虎子的头上敲敲说快走开,戏子要出场了,别挡路,要不晾场了。说着就像赶鸡一样,把一群娃娃赶了出来。虽然虎子没能进得了后帐,可宝禾还是很失落,因为那老头答应要唱《拾黄金》了。

既然要演《拾黄金》,宝禾就想知道谁演胡来,这将是明天他们要争执的焦点,他一定要赢。宝禾正撅着屁股揭帆布的边儿,屁股上挨了一下,宝禾回头一看那老头站在墙根,宝禾正想跳墙而逃,那老头却举着一个大杯子说去你家给我倒杯开水。宝禾极不情愿地接过杯子,老头说倒好了,送到后帐里来。宝禾一下子就高兴了。倒好了水,进后帐的时候,宝禾觉得身后有人,回身一看,小山、铁墩跟在身后,宝禾说不要出声,脚步轻点。

进了后帐,看到小秃子正化妆。那小秃子画脸子竟然不是照着镜子在脸上画,而是在手上画,一个手掌画一道眉毛,半张嘴,半边白鼻梁,掌心里一团胭脂,然后,镜子都不照,两手往脸上一按一揉一抹,一个《拾黄金》中的胡来就活脱脱地出来了。这下他们可是开眼界了,小山啧啧啧的说真能,铁墩说我以后也要唱戏。

老秃子烟锅别在领口站在一边指指点点,比比画画地说着,最后说你把项链抹了,别转头的时候甩出去了。小秃子说那除非把脖子甩折了。忽然,小秃子舞着两把满是油彩的手往他们脸上抹,他们躲着叫着跑出来,小山还是给抹了一脸。

《拾黄金》开演了,胡来挤巴着两个白眼窝一摇三晃,翻跟头,驴打滚,打倒立,既装男,又装女,还像电视上跳霹雳舞、太空舞:

说我穷,道我穷,/人穷干下了穷营生。/昨晚睡在城隍庙,/西北风吹来浑身冷。/想前些年我运气正,/挣下的钱就拿不动;/买下个毛驴往回送,/爹也是喜,娘也是喜,/媳妇一见嗯呦就胡骚情,/锅灶里边烙得嘣嘣嘣;/这几年,运气瞎,/掷骰子一掷个瞪眼八,/打牌不来杠上花;/家产、田产、好财产,/一下子卖了个平铺摊;/没办法、可咋办呀?!/抱着肩膀跑回家;/爹也是打、娘也是骂,/媳妇一见,呸!呸呸!/不要脸的东西你死去吧!/死不死、不由咱,/她能唾来咱能擦;/死皮赖脸把她气,/没料想气死了爹和妈;/媳妇离婚回了娘家,/丢下我,光棍汉,/大街乞讨度生涯;/有一天我运气好,/隔壁大嫂对我嘹;/隔门给我一碗饭,/我只顾吃、没顾上看,/有一个丫环好捣蛋,/隔墙撇来一块砖,/不偏不妙砸得个端;/打了碗、倒了饭,/大狗吃是小狗看,/把我气得翻白眼;/没奈何、回庙转,/楼着肚子把觉眠;/鼓打一更一点半,/冻得我啪啦啦颤;/鼓打二更二点半,/鼻涕流成长丝线;/鼓打三更三点半,/冻得我好像孙猴子吃辣蒜;/鼓打四更四点半,/冻成一个圆蛋蛋;/鼓打五更天明了,/拉上棍棍可要讨;/东庄讨、西庄要,/要到何日才能了,/才能了呀么才能了,/一定是个不得了……

说完这一段,又唱了一阵,然后带了他们最爱听的那段:

开口说咱们陕西省,/有一个县名叫扶风。/东扶风、西扶风,/两个扶风加武功。/武功有个玲珑塔,/塔上边坐了个喇眯僧。/头上顶了个烂补衬,/身上穿的千补丁。/教了六个大弟子,/个个弟子有名声。/大弟子名叫嘣吥愣瞪叭,/二弟子名叫叭吥愣瞪嘣,/三弟子名叫腾吥愣瞪獭,/四弟子名叫獭吥愣瞪腾,/五弟子名叫红吥愣瞪面,/六弟子名叫面吥愣瞪红。/嘣吥愣瞪叭会种瓜,/叭吥愣瞪嘣会敲磬;/腾吥愣瞪獭会种花,/獭吥愣瞪腾会拧绳;/红吥愣瞪面会种蒜,/面吥愣瞪红会捏龙;/嘣吥愣瞪叭他要敲叭吥愣瞪嘣的磬,/叭吥愣瞪嘣他要种嘣吥愣瞪叭的瓜,/腾吥愣瞪獭他要拧獭吥愣瞪腾的绳,/獭吥愣瞪腾他要种腾吥愣瞪獭的花,/面吥愣瞪红他要种红吥愣瞪面的蒜,/红吥愣瞪面他要捏面吥愣瞪红的龙,/嘣吥愣瞪叭敲不了叭吥愣瞪喻的磬,/叭吥愣瞪嘣种不了嘣吥愣瞪叭的瓜,/腾吥愣瞪獭拧不了獭吥愣瞪腾的绳,/獭吥愣瞪腾种不了腾吥愣瞪獭的花,/面吥愣瞪红种不了红吥愣瞪面的蒜,/红吥愣瞪面捏不了面吥愣瞪红的龙,/嘣吥愣瞪叭原种瓜,/叭吥愣瞪嘣原敲磬;/腾吥愣瞪獭原种花,/獭吥愣瞪腾原拧绳;/红吥愣瞪面原种蒜,/面吥愣瞪红原捏龙……

虎子说:“你们还想看啥?我再给咱们点去。”

马头****的立刻说:“他们能唱歌吗?”

虎子双手插在腰里说:“想听啥,说。”

铁墩立刻说:“水浒传里的歌,就那个风风火火闯九州。”

小山说:“还有嘻唰唰,嘻唰唰。”

虎子说:“好,我让他们给咱们唱。”

宝禾叹口气,他知道老汉会同意的。果然,一会儿喇叭里就说《五典坡》全本唱完,将奉献流行歌曲。

《五典坡》终于唱完了,流行歌曲一唱开就唱得没完没了,虎子他爸也被请上台唱起来,一口气就唱了三四首。

豆麦没收之前,麦场空落落的,那就是他们的天下了,也是他们经常解决争执的地方。看完戏后,和大人们会回味评论,会把这个班的戏跟这个班那个班的戏比较,会把这个角儿和那个角]L比较,会起争执一样,宝禾虎子他们也会起争执。他们争执的当然不是大人们争执的哪个班的扮相走台好,哪个班的唱腔字正腔圆,哪个班的帽翅儿长袖耍得好,哪个班的女戏子长得好,哪个女戏子和哪个男戏子有事,而是争执那些神奇华丽的道具是咋回事,他们关心的那些角儿是哪个戏子装扮的。

太阳有三杆高的时候,他们都聚集在麦场上。“大弟子名叫嘣吥愣瞪叭,/二弟子名叫叭吓愣瞪嘣,/三弟子名叫腾吓愣瞪獭……”虎子正学胡来哩,半蹲在地上,踮着脚尖走,脖子像鹅一样一神一神。于是,其他人也半蹲在地上,像一群鹅脖子一神一神:“四弟子名叫獭吓愣瞪腾,/五弟子名叫红吓愣瞪面,/六弟子名叫面吓愣瞪红……”

宝禾不屑蹲下去,两手抱在胸前,冷眼旁观。石头也没有蹲下去,倒不是不屑,而是他试图混进队伍蹲下去,却没有人愿意让他排在前面或者后面,被赶了出来。石头往宝禾身边靠靠,宝禾说滚远一点。

和往常一样就争执起来了。宝禾争执的就是昨夜的胡来是谁演的。以前争执是集体性质的,大家都会争,七嘴八舌的,可今日他们都哑巴了,争执就成了宝禾和虎子的争执。

宝禾说:“戴项链的小秃子。”

虎子撇撇嘴说:“别烟锅的老秃子。”

宝禾说:“戴项链的小秃子。”

虎子叉起双手,往宝禾前挤了一下说:“别烟锅的老秃子。”

宝禾也叉起双手,往虎子前挤一步说:“戴项链的。”

虎子又往前挤一步说:“别烟锅的。”

宝禾也往前挤一下说:“戴项链的。”

两个人肚子都腆到一起了,谁都不退让,你顶一下,我顶一下:

“老秃子。”

“小秃子。”

“你说是小秃子就是小秃子?”

“你说是老秃子就是老秃子?”

“老秃子,我说是就是。”

“小秃子,我说是就是。”

“我说是就是。”

“我说是就是。”

最后就剩下个互相顶了,你顶来我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