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那时候没有专门的卫生间,一个五斗橱背后藏着一个不抽水的马桶。一次,我蹲在上面思考:我妈跟我奶奶为什么总是要吵架?就像我跟吕刘军似的。那是一个礼拜四的黄昏,我听见楼下我妈跟我奶奶互飙着女高音……
装上了抽水马桶之后,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一边大便一边吃饭——之前也不是不能这样干,只是马桶里常常有屎有尿,味道不好闻,不能营造良好的至少是基本的吃饭条件。抽水马桶可干净,白色的马桶清澈的水。于是我就端起一大碗饭(夹上一些菜)跑上了楼,蹲在抽水马桶上希望边吃边拉——什么叫效率,这就是效率!但后来这事儿我妈不同意,我妈觉得这个儿子很戆,见一次训斥我一次。其实她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所以看上去凶巴巴气呼呼。常常是这样的,越是没道理,就越要装得凶巴巴气呼呼——反正这时候我妈也会扮演女高音歌唱家的角色。
在我们的乡村里,女高音是经常有的表演,邻里之间,婆媳之间,小偷来了强盗来了都会上演独唱或者合唱。男高音就珍贵多了,反正村里的爷们不太训练这个技术,而我又是个男孩子,搞得我从小对歌剧里的男声缺乏必要的赏析和训练。但我能听出哪位大婶唱歌胸有成竹,哪位大妈临时抱佛脚或者至少休息不够。她们偶尔也会推搡两下,当做表演的助兴。
有一年夏天,我在我家阳台上看着对面树林里的麻雀,欣赏着它们叽叽喳喳微小而清脆的对话,忽然之间它们就啪啪啪的一齐飞走了。因为我妈在楼下跟个隔壁家的女高音歌唱家又演起了合唱。你来唱我来和,尽管我在楼上,也能知道她们对仅有的歌声不满足,还打起了鼓,扔些小纸团什么的。
高音唱得好能激越人心,唱得糟糕就令人心烦意乱。但无论唱得多好,必须有扬有抑,那才是曲。跟麻雀们一样,我也希望自己能飞走,逃离这烦躁。可我没长翅膀,只能用两爿小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等待时间的悄悄溜走。
好在,每次我妈唱完女高音,都会一阵失落,好像每唱一回都元气大伤。要不是跟我爸做低声交流,就是跟我沉默相对——批评我在马桶上吃饭这种情况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