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当上父亲的那阵子,一次我对我那日渐苍老的父亲抱怨说:“我女儿半夜总是不肯睡觉,这可把我折磨坏了。她哭个没完没了,有使不完的劲儿哭,难道她不觉得累吗?”
我爸爸听后乐呵呵的,这在他看来着实不是一件该让人沮丧的事情,“你小子,这完全是报应啊,哈哈,要知道在你一两岁的时候你也半夜总是不肯睡,还非得让你老爸我抱着抖啊抖!——那时候你连你妈抱你你都不要,死命地哭,不嫌累……”爸爸说起这些仿佛都很平常,“一到半夜你只会哭,一到白天就喜欢笑……”我马上接话,“是啊是啊,我女儿也是这样。要不是看在她白天那么爱笑,让我高兴,到半夜我都恨不能打她两下屁股。”当然,我也知道打小孩的屁股不对——不仅不对,而且对制止一个小孩的苦恼完全没有效果。“那时候你半夜哭啊哭啊,我想全村的人都要被你吵醒。”这些年来,我爸渐渐喜欢夸大其词。
那么我想,难道这是家族遗传的婴儿阶段的失眠症?我问我爸,“当初你们怎么熬过来的?你们生我那时候,可没有空调,还没有纸尿布……”“我可没你这么笨。”我爸爸高兴地说,然后他就开始回忆往事。
那应该是1983年的冬天,他还很年轻,可能也跟我一样为一个在夜里爱哭泣的婴儿烦恼。不过他没有抱怨,而是做出了行动,为那个晚上不肯睡觉的哭宝宝——也就是我——写了七张“大字报”。那些白纸上都写了相同的字:“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啼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在某个夜晚时分,他出发了。他一边把七张写满字的纸贴在离家最近的七座小桥上,一边大声朗诵大字报上的内容……“到了第二天晚上啊,你小子就睡得特别好。呵呵……”我爸爸讲完故事就对我侥幸地笑笑,笑的时候两眼曝露出深深的皱纹。
“这是迷信啊!”我听完就批判起我那个讲故事越来越不靠谱的爸爸来,但仅仅批判了一下,我也开始面带微笑地邀请我爸爸帮个忙,“要不,爸,你再帮我贴贴那些纸。字我来写。我们一起试试看?”我是觉得,再好的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没准再坏的迷信还有凑巧准的时候呢。
“你说迷信我就不帮你——我告诉你,儿子,这不是迷信,这是土办法,前人们留下来的,有用!”爸爸最后忽然严肃地告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