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习暂时中止了。回过头来看看这段练习。咨询师第一个比较严重的错误,就是把性别问题当成了错误归因,一上来就给枪毙掉了。第二个比较严重的错误,就是在谈完果蝇之后给了一个关于可以不从事那个工作的建议。咨询目标都没有确定,就妄下结论,来访者自然会有阻抗。第三,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这个情况的持续时间,只知道是小时候开始。第四,也就是在中止的地方。其实这句话已经足够让来访者担忧了。而咨询师完全不顾及来访者的体验,继续询问父母的其他表现。就好像是把伤口上的纱布一层一层去掉,然后把伤员丢在那边,继续问,“还有哪儿疼?”当然,在咨询过程中几个共感和几个引导,还有抓住的几个小细节都是不错的表现,但是那最后一个错误,足以影响整个咨询的效果。
分析了这些后,我们调整了一下状态,继续进行。
咨询师:那刚才你所谈到的那些你害怕虫子的例子都表明了怕虫这个情况无论是从工作,学习,还是生活上都给你带来了不小的困扰。但是好像你更在乎的是你作为一个男性,不应该在女性的面前表现出对虫子的害怕,是吗?
来访者:是啊。其实我也很担心妈妈说的话。你说,要是以后结婚了,家里要是看到蟑螂、蜘蛛,别人家都是老婆冲进老公的怀抱。我们家倒是我躲进老婆的怀里,不是羞死了!
咨询师:所以即便你在公共场所看到你很讨厌,或者说害怕的虫子,你还是会尽量控制自己,让自己不要非常失态,是这样吗?
来访者:是的。我可以控制住,但是好辛苦啊。
咨询师:嗯,强忍住本来可以自然流露的情绪的确需要很强的自制力。那这样忍着,会不会给你带来其他的一些生理感觉?
来访者:有!那个时候心跳会好快,噗通噗通的,牙关会咬得紧紧的,好像呼吸都停止了,像在憋气一样,憋闷得喘不过气。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是上课,一下子就走神了,会好长时间不知道老师讲了些什么。
咨询师:也就是说你可以成功地阻止自己的情绪失控,但是这个代价太大了,甚至比你本身受到惊吓带来的反应更加让你难以接受,对吗?
(我觉得他的概括很准确。)
来访者:也许吧。在宿舍里叫过以后,室友把虫子打死了也就没事了。
咨询师:那你今天来主要想解决的问题是?(终于开始确认咨询目标了。)
来访者:能不能让我不要怕虫子啊?
咨询师:嗯,那你怕虫子大概有多久了呢?第一次有这么强烈的害怕的感觉是在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来访者:不记得了,不过怕虫子真的怕了好久了。让我想想啊。
咨询师:嗯,好。
来访者:(许久之后)唔……
(强烈的厌恶情绪。)
咨询师: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但是觉得非常不舒服?没有关系,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不说。
来访者:可以不说吗?
咨询师:如果你真的觉得说出来反而更加不舒服,那不如就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来访者:好吧。
(再次沉默。许久。)
可是不说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了。
咨询师:那就说吧。也许说出来反而会轻松一些。
(之前的两次确认,咨询师都表明了尊重来访者的态度,来访者在第一次确认的时候是非常感动的,但是一再地强调,反而让来访者感到无话可说。)
来访者:是这样的。小时候,大概是小学一年级吧。
咨询师:嗯。
来访者:那时候家里住的还是过去的老式房屋。都要用马桶的,也只有公共厕所。
咨询师:嗯。
来访者:我有一个同学,他家就住在公共厕所的旁边。
咨询师:嗯,然后呢?
来访者:你也知道,厕所那种地方,又脏又臭,蚊蝇孳生。
咨询师:对,对。过去的公共厕所都是这样的。
来访者:对啊。然后记得有一次,我跟同学在他家门口聊天。
咨询师:嗯,聊天。
来访者:对,聊到开心的地方,突然有两只苍蝇抱成一团飞了过来。
咨询师:哦。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来访者:因为在说话,我嘴巴张得很大,结果两只苍蝇……(痛苦状)
咨询师:就飞进你的嘴巴里了?
来访者:嗯……
咨询师:接下来呢?你,它们……
来访者:我感觉不对,立即往外面吐,可是只吐出来一只,还有一只……
咨询师:就被你吞下去了。
来访者:嗯……
咨询师:这的确是一段令人痛苦的回忆,而且看得出,它对你的影响非常得大。我们常有一种说法,把那些倒霉的事情或者说不出的难受比作像吃了一只苍蝇,而你是真正吞过一只。
来访者:是啊。而且它们还是抱着团飞进我嘴巴里的,都不知道它们当时在干什么。
咨询师:好了,别想了。不管它们当时在干什么,你现在都活得好好的,没病没痛,不是吗?
来访者:嗯……
说到这里,我们又一次打住。不是因为咨询师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刚才那一段表现的确是可圈可点。这段经历对于“我”来说,的确是一段痛苦的回忆。正因为苦痛难言,所以咨询师的倾听与鼓励变得十分重要。而我喊停的原因,是因为“我”要处理一下情绪了。这可能就是来访者的心结,也许对虫的害怕,最早就是从那只进肚的苍蝇开始的。害怕的、担心的就是那两只苍蝇当时在做什么。
既然问题都已经清楚了,咨询师开始和“我”讨论起处理的方式。
咨询师:刚才你谈到了你儿时与苍蝇有关的一段痛苦的回忆,但是你现在怕的虫里好像并没有提到苍蝇。
来访者:嗯,是的。对于苍蝇、蚊子这样非常常见的倒是不会非常非常害怕。但是如果看到体积比较大的苍蝇,或者是那种和天牛一样黑白花纹的花蚊子,也就是白纹伊蚊,还是挺害怕的。
咨询师:那么有没有什么你不害怕的虫子呢?
(我觉得这是一个精妙的问题。)
来访者:我想想啊。啊,有了,蚕宝宝。对,我以前还养过蚕宝宝。蚕宝宝吃桑叶,有段时间我还特地每天到一棵桑树上采桑叶喂它们,因为一起养蚕的小伙伴很多,后来桑叶被采光了,我只好喂它们莴笋叶子,嗯,对,爸爸告诉我那是莴笋叶子。
咨询师:这是一段很美好、很棒的回忆啊。所以你也并不是怕所有的虫。
(美丽的回忆,巧妙的点评。)
来访者:嗯,但是蚕宝宝破茧以后的蛾子,我还是很讨厌。
咨询师:嗯,因为蚕宝宝为我们人类作出了贡献,就像你之前所提到的小白鼠那样。所以你不怕了。
(这是一种前后的联系,这种联系非常的紧密,富有逻辑性。)
来访者:照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哦。但是怎么解释我怕蜜蜂呢?它们也是有贡献的,但是它们会蜇人。
咨询师:你知道蜇完人以后对蜜蜂意味着什么吗?
来访者:知道,死亡。
咨询师:所以有时候也可以想想,其实很多虫对人类是有益的。今天我们咨询的时间差不多了。你回去以后尝试看一些有关于虫子的书籍,然后我们下次咨询的时候再继续,好吗?
来访者:好,谢谢。再见。
这次的咨询的确是让我很有收获的一次。毕竟这是一个真实的案例,所有的情绪、体验、回忆,都是那么真实。但是过去我始终无法找到突破点。很多事情我都知道,但就是不知道根源在什么地方。经过这次之后,不仅在心理咨询的技术上,有了不少的提高,也对害怕虫子的这个问题有了反思。现在看看,也许我害怕的从来就不是虫本身。过去总是将那些虫子——准确地说是节肢动物,和肮脏、疾病、疼痛等等联系在一起。而同样的对蚕宝宝、基围虾反而会很有好感。因为它们不仅对人类有益,而且不会造成对人类的攻击。引发来访者的思考——这才是高明助人者帮助人的手段。
指导老师的话:这是写得最长的一篇学员手记。能写出这样手记的学员,一定有很强的反省能力,能从写作和反省的过程中成长很快。难能可贵的是,他能够跳出来访者的角色,用第三只眼睛看自己当时的感受和咨询师的反馈。尽管他的有些看法显得稚嫩,但毕竟他尝试去思考了。学员在训练过程中善于思考是非常重要的。通过手记来成长,是一种捷径。
整个咨询非常流畅,只是有些点上还不够精准,如来访者说苍蝇抱着团飞进了自己的嘴巴,咨询师劝慰他“你现在活得好好的,没病没痛。”咨询师在这里显然无法共感到来访者的感受。在之前咨询师用了“痛苦”这一词来总结来访者的情绪,这还不够,来访者可能还有恐惧、恶心、害怕、难过、担心等种种情绪。仅仅用“没病没痛”,是无法安慰到来访者的。再次回到那个画面对来访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对其情绪部分要有足够的探索和共感。其实来访者自己已经反思到:“也许我害怕的从来就不是虫本身,而是和虫联系在一起的肮脏、疾病、疼痛等等”,这是一个很好的起点,可以帮他去探询更多。从他在手记中的表述来看,虫似乎还代表着“肮脏的性”——最初由两个抱成一团的苍蝇所代表,他要远离这种被符号化的东西,恐惧反应就形成了。当然这只是一种推断,还需要从来访者那里得到更多信息。如果这种推断是正确的,虫本身也只是一种替代品,是来访者观念的现实化产物,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已经有一些刺激让他形成了观念。如果有必要,可以对这一部分进行挖掘,然后可以做认知重构。如果这个咨询要持续进行下去,可以对其进行行为疗法,同时在认知层面做一些清理和重新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