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方高驰而不顾。（6）
驾青虬兮骖白螭，（7）
吾与重华游兮瑶之圃。（8）
登昆仑兮食玉英，（9）
与天地兮同寿，
与日月兮齐光。
我从小就爱好奇丽的服饰啊，
直到晚年这习惯依然不变。
腰间挂着长长的宝剑啊，
头上戴着高高的通天冠。
缀着明月珠啊，身佩美玉串串。
世道混浊没有人理解我啊，
我要奔向远方不再回顾。
驾起青龙白龙车啊，
我与舜帝啊同游天帝的玉园。
登上昆仑山啊，把玉树花美餐。
我和天地啊一样长寿，
我和日月啊一样光灿灿。
【注释】
（1）奇服，不同于常人的服装。
（2）长铗，长剑。陆离，长的样子。
（3）切云，冠名，古时一种高耸的冠。
（4）明月，明月珠。宝璐，美玉名。
（5）溷，同“混”。
（6）方，刚、才。顾，回顾，回头看。
（7）虬，传说中无角的龙。螭：无角的龙。
（8）重华，舜的名。瑶之圃，生玉的园圃，据下文，当系指昆仑，传说昆仑山以产玉闻名。
（9）昆仑，神话传说中的山名，天帝所居。玉英，玉树的花。
哀南夷之莫吾知兮，（1）
旦余济乎江湘。
乘鄂渚而反顾兮，（2）
秋冬之绪风。（3）
步余马兮山皋，（4）
邸余车兮方林。（5）
乘？船余上沅兮，（6）
齐吴榜以击汰（7）
船容与而不进兮，（8）
淹回水而疑滞。（9）
朝发枉兮，（10）
夕宿辰阳。（11）
苟余心其端直兮，
虽僻远之何伤！
入溆浦余？？兮，（12）
迷不知吾所如。（13）
深林杳以冥冥兮，
猿皉之所居。（14）
山峻高以蔽日兮，
下幽晦以多雨。
霰雪纷其无垠兮，（15）
云霏霏而承宇。（16）
痛心啊南方并没有人了解我，
清晨我将渡过湘水长江
登上鄂渚我回头眺望啊，
唉，丝丝寒风凄苦悲凉。
让我的马儿在山边漫步，
把我的车儿停放在林旁。
我驾一叶扁舟上溯沅水啊，
齐力摇起船桨，拍水击浪。
船儿随波起伏难以前进啊，
陷入漩涡打转波荡。
早晨，从汪睹出发，
晚上，投宿在辰阳。
如果我的心是正直的啊，
放逐僻远之地于我何伤！
行到溆浦我有些打不定主意啊，
心中迷惘不知该往哪方。
茂密的山林，一片阴暗啊，
那本是猿猴住的地方。
高峻的大山遮天蔽日啊，
山下霪雨霏霏迷迷茫茫。
无边无际的雪花啊飞飞扬扬，
布满天空的浓云阴沉无光。
【注释】
（1）南夷，古时对南方少数民族的蔑称，此指楚国南部的少数民族。
（2）乘，登。鄂渚，洲渚名，在今武汉市长江中。
（3），哀叹。绪风，余风。
（4）山皋，山边。
（5）邸，同“抵”。方林：树林旁。
（6）（líng）船，有门窗的船。
（7）吴榜，大桨。汰，水波。
（8）容与，船随水波动荡的样子。
（9）回水，漩涡。疑，同“凝”。
（10）枉（zhǔ），地名，在今湖南常德市南。
（11）辰阳，地名，在今湖南辰溪县。
（12）溆浦，地名，在今湖南溆浦县，徘徊。
（13）如，往。
（14）（yòu），长尾猿。
（15）霰（xian），雪珠。垠，边际。
（16）宇，天宇。
哀吾生之无乐兮，
幽独处乎山中。
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
固将愁苦而终穷。
接舆髡首兮，（1）
桑扈行。（2）
忠不必用兮，
贤不必以。（3）
可怜我的生活毫无乐趣啊，
孤独地住在这高山老林中。
我不能改变心志去随波逐流啊，
当然就要穷愁潦倒终生。
接舆愤世剃去自己的头发，
桑扈穷得裸体而行。
忠心的人啊，不被重用，
贤明的人求进身也难成功。
【注释】
（1）接舆，人名，春秋时楚国隐士。髡，剃发，古代的一种刑罚。
（2）桑扈，人名，古代隐士。同“裸”。
（3）以，用。
伍子逢殃兮，（1）
比干菹醢。（2）
与前世而皆然兮，（3）
吾又何怨乎今之人！余将董道而不豫兮，（4）
固将重昏而终身。（5）
乱曰：鸾鸟凤皇，
日以远兮；
燕雀乌鹊，
巢堂坛兮。（6）
露申辛夷，（7）
死林薄兮。（8）
腥臊并御，（9）
芳不得薄兮。
阴阳易位，
时不当兮；
怀信佗傺，
忽乎将行兮！（10）
伍子胥直言敢谏终遭祸殃啊，
比干被剖心不得善终。
纵观历史都是这样啊，
我又何苦抱怨今人的行径！
但我要坚持正道而毫不犹豫，
当然那将使我一生遭难不见光明！
〔尾声〕高贵的鸾鸟和凤凰啊，
一天比一天远了；
燕雀和乌鹊啊，
却把窝筑在庙堂上面。
瑞香和辛夷啊，
都死在林丛草间；
腥的臊的都被重用啊，
芳的香的却不得近前。
阴的阳的都颠倒了位置，
这世道真是失常大变。
怀抱忠心的人反失意彷徨，
我还不赶快远走他乡！
【注释】
（1）伍子，即伍员，号子胥，春秋吴之贤臣，曾劝吴王夫差灭越，夫差不听，后逼他自杀。
（2）比干：殷末贤臣，被纣王剖心而死。菹醢，剁成肉酱。
（3）与，读作“举”，全部的意思。
（4）董道，正道。
（5）重昏，朱熹《集注》：“重复暗昧，终不复见光明也。”
（6）坛，祭坛。
（7）露申，即瑞香，《湘阴县图志》：“露申，瑞香。”辛夷，香木名。
（8）薄，草木丛生曰薄。
（9）御，进用。
（10）忽，急速。
哀郢
本篇约作于顷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278年），这年秦将白起攻破楚国的首都郢（yǐng） （今湖北江陵县）。本篇以“哀郢”名篇，实质上是对危亡前夕的祖国的无限悼念，对人民苦难的深切同情，对自己不幸遭遇的无穷伤感。
皇天之不纯命兮，（1）
何百姓之震愆。（2）
民离散而相失兮，
方仲春而东迁。（3）
去故乡而就远兮，
遵江夏以流亡。（4）
出国门而轸怀兮，（5）
甲之朝吾以行。（6）
发郢都而去闾兮，（7）
怊荒忽其焉极？（8）
楫齐扬以容与兮，（9）
哀见君而不再得。
望长楸而太息兮，（10）
涕淫淫其若霰。（11）
过夏首而西浮兮，（12）
顾龙门而不见。（13）
心婵媛而伤怀兮，（14）
眇不知其所盉（15）
顺风波以从流兮，（16）
焉洋洋而为客。（17）
凌阳侯之？滥兮，（18）
忽翱翔之焉薄。（19）
心盇结而不解兮，（20）
思蹇产而不释。（21）
将运舟而下浮兮，
上洞庭而下江。
去终古之所居兮，（22）
今逍遥而来东。
羌灵魂之欲归兮，
老天爷的命令变化无常，
为何使老百姓震动惊慌。
人民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正当仲春二月逃往东方。
离开了家乡到远处去啊，
沿着长江夏水四处流亡。
走出郢都城门我很悲痛，
开始远行就在甲日早上。
我从郢都出发离开故里，
哪里是尽头啊心中迷茫。
船桨齐划船儿慢慢前行，
可怜我不能再见封君王。
望见故国乔木不禁长叹，
泪珠滚滚就像雪珠一样。
经过了夏首我沿江西浮，
回头巳看不见郢都城墙。
心里牵挂不舍无限忧伤，
前途渺茫不知落脚何方。
顺着风波随着江流而行，
开始漂泊无定四处流浪。
我乘着浩荡的波涛前进，
如鸟飞翔不知飘到哪方。
心中忧思郁结无法摆脱，
思虑不展心情不能舒畅。
我掉转船头啊顺江东下，
过了洞庭湖就进入长江。
离开世世代代居住之地，
现在飘飘荡荡来到东方。
我的灵魂时时都想回去，
何须臾而忘反。
背夏浦而西思兮，（23）
哀故都之日远。
登大坟以远望兮，（24）
聊以舒吾忧心。
哀州土之平乐兮，（25）
悲江介之遗风。（26）
当陵阳之焉至兮，（27）
淼南渡之焉如。（28）
曾不知夏之为丘兮，（29）
孰两东门之可芜！（30）
心不怡之长久兮，
忧与愁其相接。
惟郢路之辽远兮，
江与夏之不可涉。
忽若不信兮，（31）
至今九年而不复。
惨郁郁而不通兮，（32）
蹇傺而含？。（33）
外承欢之氵勺约兮，（34）
谌荏弱而难持。（35）
忠湛湛而愿进兮，（36）
妒被离而鄣之。（37）
尧舜之抗行兮，（38）
杳杳而薄天。（39）
众谗人之嫉妒兮，
被以不慈之伪名。（40）
憎愠忄仑之修美兮，（41）
好夫人之慷慨。（42）
众？蹀而日进兮，（43）
美超远而逾迈。（44）
乱曰： 曼余目以流观兮，（45）
冀一反之何时？
鸟飞反故乡兮，
狐死必首丘。（46）
信非吾罪而弃逐兮，（47）
何日夜而忘之。没有一时一刻忘记家乡。
背向夏浦思念西边郢都，
郢都越离越远令人悲伤。
登上水边高地纵目远望，
暂且舒展我的九曲愁肠。
叹这一带生活如此安宁，
江边还保持着淳朴风气。
问我乘着波涛从何而来，
向南渡过长江又到哪去。
竟不知都城宫殿变丘墟，
还问哪两座东门荒芜了。
听后心中久久不能干静，
我的新忧旧愁紧紧相续。
想到郢都归路那么遥远，
长江和夏水也渡不过去。
时间过得太快使人难信，
来回郢都已有九年光阴。
愁思郁积心情不能舒畅，
失意不安使人非常心伤。
有人善于奉承外表美好，
实际内心脆弱很不可靠。
忠心耿耿愿为君国效力，
又被种种嫉妒怨恨阻挠。
那尧舜的行为多么高尚，
远远超出世俗直薄云霄。
那些谗人们对他们嫉妒，
还说尧舜行为不慈不孝。
楚王憎恨那诚实的美德，
却喜欢听那动听的辞藻。
馋人奔走钻营日日进升，
贤人只能远远地走开了。
［尾声］
放开我的眼光四下观望，
希望什么时候回去一趟。
鸟飞再远总要返回旧巢，
狐狸死时头向出生山冈。
我确实无罪而遭到流放，
日日夜夜心中实在难忘！
【注释】
（1）纯，正常。不纯命，指失其常道。
（2）百姓，在先秦指贵族。这里包括人民。愆（qiān），罪过。
（3）仲春，夏历二月。
（4）遵，沿着。江夏，长江和夏水。夏水，古河名。在今湖南境内。
（5）国门，指郢都城门。轸，《集注》：“痛也。”悲痛。轸怀，悲痛地怀念。
（6）甲，甲日。甲是十干之一。朝，早晨。
（7）闾，（lú）里门。指家乡。
（8）荒忽，通恍惚。指心情迷茫。怊（chāo），悲伤。一本无怊字。焉极，哪里是尽头。
（9）容与，起伏的样子。指船慢慢前行。
（10）楸（qiū），即梓树，落叶乔木。古人用乔木为国家的象征。
（11）淫淫，泪流不止。霰，（xiàn）雪珠。
（12）夏首，《章句》：“夏水口也。”指夏水上接长江的地方，在郢都偏南。
（13）龙门，指郢都的城门。
（14）婵暖，（chányuán）情思缠绵，牵挂不舍的样子。
（15）眇，同“渺”。 渺茫。，（zhè）《集注》：“践也。”践踏的意思。
（16）从流，顺流而进。
（17）洋洋，《集注》：“无所归貌。”客，这里是流浪者。
（18），乘着。阳侯，《集注》：“阳侯，陵阳国之侯。溺死于水，其神能为大波。”阳侯后为波涛的代称。
（19）翱翔，以鸟飞比喻自己无目的的飘泊。薄，到，止。
（20），（guà）《补注》：“悬也。补曰：碍也。”心中牵挂的意思。
（21）蹇产，《章句》：“蹇产，诘屈也。”即曲折，不顺畅。指思虑纠缠不开展。
（22）终古，世代。
（23）夏浦，夏水之滨，一说古夏，即今汉口市。
（24）大坟，水边高地。
（25）州土，指屈原经过的地方。平乐，《集注》：“地宽博而人富饶也。”（26）介，一作界。江介，长江沿岸。
（27）陵阳，即凌阳侯，指波涛。按，以下四句是江介遗风的说明。郭沫若《屈原赋今译》：“叙江边人古朴，还不知郢都破灭的惨事。”“陵阳”即上文“凌阳侯”之略语，犹言乘风破浪。
（28）淼，（miǎo）大水茫茫。
（29）夏，同“厦”。高大的房屋。这里指郢都的宫殿。
（30）芜，荒芜。
（31）忽，形容时光过得很快。一本若下有去字。
（32）惨郁郁，指心中愁惨郁闷。
（33），（qì）忧愁。
（34）约，《章句》：“好貌。”指容态美好。（chuò）同“绰”。
（35）谌，《集注》：“谌，诚也。”荏弱，软弱，脆弱。持，通“恃”。难持，靠不住。
（36）湛湛，忠心耿耿的样子。愿进，愿意进身于君前为君国效力。
（37）被离，同“披离”。纷纷地。《集注》：“众盛貌”。鄣，同“障”。阻挠。
（38）抗行，高尚的行为。一本句首有彼字。
（39），通“辽”。远，高远。薄，迫近。而，一作其。
（40）伪名，捏造的恶名。《补注》：“尧舜与贤而不与子，故有不慈之名。《庄子》曰‘尧不慈。舜不孝。’言此者。”（41）憎，与下句的“好”，主语都是国君。愠，（wǔnlǔn）《通释》：“诚积而不能言也。”意思是心地很诚实，但不善用语言表达。
（42）慷慨，《通释》：“巧言无忌也。”《补注》：“慷慨，愤意。”此处从前说。
（43）蹀，（xièdié）《集注》：‘行貌。”这里是奔走钻营的样子。
（44）美，指贤臣。 超远，很远。远远地。逾迈，远行。
（45）曼，《说文》：“曼，引也。”伸展。流观，四下观望。
（46）首丘，《集注》：“谓以首枕丘而死，不忘其所自生也。”
（47）“弃”，一本作放。
抽思
“抽思”是篇内少歌的头二字，借以为题，以领全篇。抽是抽绎（王夫之说），是诉述；抽思就是“发愤以抒情”——上古人是不大去区别述志抒情和陈辞抽思的。篇末乱曰：“道思作颂，聊以自救兮。”这首诗最可能写在屈原第一次被楚怀王疏放到汉北的时候。所以倡曰“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又暗示郢都在己之南。且行且思且怨且颂，冀君一悟，有自救自赎自解自白的意思。痛苦，而难免酸涩。虽然是初次疏放，但是突然丧失自由和光荣，敏感而高贵的诗人，是怎样都不能排解他的忧愤的。尽管有自白自辩的哀请，但我们听到的更多是对迫害者的抗议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