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的认识客体,概括地说是其人其病其关系。“其人”,主要是指病人客体及其一般特征:病人角色、病人体验、病人意识、病人行为、病人差异等等。病人角色决定了病人的处境及其特殊的病人体验,制约着病人的意识,规范了病人的行为。
病人的个体差异决定了“这一个”病人所患疾病的诊断、治疗、护理和预后。“其病”,是疾病发生发展的一般规律,如疾病发展的一般过程和疾病的复杂性等等。
“其关系”是指与病人相关联的要素系统。这些要素可以是某种生命体如冠状病毒;可以是某种非生命体如λ射线;可以是某种理论或技能如蛋白质组学;可以是某种关系如自然环境、社会环境与人的关系、医患关系等等。这些内容有的是生物医学研究的对象如冠状病毒;有的是其他人文医学学科的研究对象如医患关系;有些问题医学哲学放在相关的章节讨论如人与自然的关系等等。
第一节 病人的客体特征
一、病人角色
1.病人概念的三要素
一般而言,病人是求助于医学,需要医学给予医学技术帮助和医学人文关怀的人。具体分析,“病人”这个概念的内涵是指患有疾病而接受诊疗的人,其外延所涉及的对象有三种最基本的类型:包括患有躯体疾患的患者,也包括患有心理疾患的患者或精神障碍的人。事实上,躯体疾患和心理疾患是相互包含的,躯体疾患所带来的心理应激、焦虑恐惧、精神错乱和心理问题所导致的躯体反应往往是联系在一起的。第三种类型的病人不一定患有生理疾病,也无明显的心理疾患,但出于某种生理方面的或心理方面的原因而不得不寻求医学的帮助而成为病人,如正常分娩的产妇。美国耶鲁大学教授列依博士和莱塞尔博士在《病人》一书中写道:“过去,‘病人’(patient)一词指一个人患有病痛,其语源和语意与‘忍耐’(patient)有关。
现在‘病人’一词指一个求医的人或正在被施与治疗的人。”患有疾病或不适、有求医行为、接受治疗或帮助,是“病人”这一概念的三要素。因此,医学哲学强调,病人是求助于医学,需要医学给予人文关怀的人。Mcwhinney在《超越诊断》一书中列举了病人就诊、进入病人角色的七个主要原因。第一是躯体方面的原因不适超过了忍受的程度;第二是心理方面的焦虑达到了极限;第三是出现了疾病的信号;第四是出于医疗管理方面的原因,如需要获得医学证明等;第五是机会就医,由于接近医生或了解了医学知识后的就医行为;第六是周期性的检查;第七是医生对慢性病人的随访。这七个方面均符合“病人”概念的三个限定。
美国医学社会学家威廉·科克汉姆区分了“疾病”、“患病”和“病态”三种状态。
“‘疾病’(disease)是一种负面的躯体状态,是存在于个体的生理学功能异常。‘患病’(illness)是一种主观状态,个体在心理上感觉自己有病,并因此修正自己的行为。‘病态’(sickness)则是一种社会状态,主要表现为由于疾病削弱了患病者的社会角色。”威廉·科克汉姆强调了病人概念中,不仅仅包含着生物医学的内容,还包含着医学心理学、医学社会学的内容。
2.病人角色的概念
美国社会学家塔尔科特·帕森斯认为患病是一种社会偏离的行为表现,病人是一种社会角色。他在1951年发表的《社会系统》一书中,提出了病人角色的概念。帕森斯认为病人角色的概念有四个方面的内容:
第一,个体不负有责任。疾病是超出个体控制能力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个体继续完成社会角色的扮演和靠自己的力量恢复健康是力不从心的。
第二,免除正常义务。由于个体没有能力完成他的社会责任和义务,可以部分地、合法地免除其社会义务。
第三,患病不符合社会需要,正因为如此,病人应该具有尝试怯病的愿望并有努力恢复健康的义务。
第四,寻求胜任的帮助。这主要是指病人的主动求医行为。
塔尔科特·帕森斯将患病作为一种社会行为,将病人作为一种社会角色,对于我们更好地理解病人具有积极意义。但是,塔尔科特·帕森斯的病人角色理论有其局限性。
不同病人之间和不同群体对患病的态度、患病行为、病人角色的体验具有很大的差异。如据国外学者研究,不同性别的儿童之间的病患态度的差异有统计学意义。男孩对病患的态度比女孩明显淡薄,大龄儿童的态度比幼龄儿童淡薄。
疾病的不同性质和程度对病人角色特征有影响。美国学者戈登的研究表明,一般来说,“当疾病的预后严重或者不确定时,病人的行为期望与塔尔科特·帕森斯所描绘的病人角色相一致;当预后已知或不严重时,则表现为‘不健全的角色’,病人希望恢复正常的角色责任,即使在患病时也想恢复被免除的社会责任”。慢性病人、患绝症的病人对病人角色的认识和急性病人不同。前者所面对的是不可能恢复原来的正常角色,甚至不可能期望像塔尔科特·帕森斯描述的那样和医生合作,期盼疾病的痊愈。
对“个体对自身的健康状态不负有责任”宜做正确理解。对有不安全性行为的个体,有义务防范性病、艾滋病的传播;对于某些成瘾药物,个体应避免使用;感染了如“非典”类传染病的病人有义务遵守有关的规定,防止传染病的进一步播散。
实践中病人角色的内容和特征要复杂得多,而塔尔科特·帕森斯的病人角色只是其中的一种,因为患者群体是复杂的。不同民族、不同宗教信仰、不同文化背景的病人,在扮演病人角色时的表现是不同的,更不用说病人角色还要受到经济条件、医患关系等众多因素的制约。
3.病人的权利和义务
病人是求助于医学,需要医学给予人文关怀的特殊的社会角色。这个角色的特殊性,决定了这个群体有着特殊的权利和义务。
病人的权利是病人在医疗关系中享有的得到法律认可和伦理学辩护的要求或利益。因此,病人权利的概念有法律学的和伦理学的双重内涵。病人的法律权利是受法律保护、有法可依的权利,如依法享有医疗的权利、休息的权利、劳动保护待遇的权利等。病人的伦理权利是伦理道义予以支持的要求,如病人选择医生的权利、医疗自主的权利等等。病人权利的法律学和伦理学的内涵相互联系。一般说来,法律的限定是基本的要求,而伦理学的要求则相对较高。但是随着社会的进步,原来相对较高的伦理学要求为社会广泛认同,就会通过法律程序,成为法律的基本要求。如在1994年1月,国务院颁布的《医疗机构管理条例》之后,我国以法律的形式确定病人享有知情同意权。在人文医学逐渐走向成熟、医学人文精神愈加深入人心的今天,有关病人的权利的许多新内容,如病人是否有要求合法安乐死的问题正在受到全社会的广泛关注。
病人权利的基本内容有七个方面:第一,平等的医疗权利;第二,自主、知情同意、拒绝诊疗和实验的权利;第三,保守秘密的权利;第四,监督诊疗活动的权利;第五,因病免除某些社会义务的权利;第六,其他法律上规定的健康权、隐私权、肖像权及名誉权等;第七,特殊病人、特殊情况下病人的特殊权利等。
维护病人权利的根本目的是要保护病人,表现在有利于病人的诊治和康复,维护病人的人格尊严,维护病人的经济利益。同时,对医疗服务机构的质量管理是有力的促进和监督,对于密切医患关系、稳定医疗秩序、遏止医疗腐败、推进公正医疗、促进社会文明有着重要意义。
病人权利的满足受到客观条件的影响,如往往受到当时当地医疗条件的客观限制。维护病人权利并不是说无条件地满足病人的一切要求,尤其是病人要求与社会的整体利益甚至与有关法律发生冲突时,不应该得到满足。
病人在享有一定的权利的同时也承担相应的义务。病人义务是指病人对自身健康、医务人员的诊疗及社会负责基础之上的一种道德责任。主要包括5个方面的内容:第一,保持健康和恢复健康,预防疾病;第二,遵守有关法规,积极配合诊疗;第三,理解和尊重医务人员的劳动和人格;第四,及时足额交纳医疗费用;第五,支持医学科学研究和医学教育。
二、病人意识
病人意识是病人特有的精神生活,是社会生活通过病人角色的独特反映,是一种特殊的社会意识活动。依据病人意识的层次区别,可以分为病人的体验、病人心理和病人认知。
(一)病人的体验
1.难以分享的体验
一般认为,病人和医生有着很多共同的语境:讨论病人的症状和体征;面对获得的客观、精确的临床数据;共同的目的是治愈疾病等。但人们往往忽视了病人和医生之间对疾病的体验存在着的差异。
哲学家胡塞尔指出,一个客体成为意识的对象的方式是与意识明确关注和将其本身导向该客体的途径紧密相连的。面对共同的认识对象,医生和病人所关注的对象不同、认知结构不同、认知途径不同、处境不同,对疾病的体验也完全不同。
医生是按照病理学、诊断学等科学的视角来透视和解释病人的疾病的,医生对疾病是一种充满理性的、研究性质的、外在的、置于自身之外的体验;而病人却是从正常生活受到了破坏的视角来看待自己的疾病状态,对疾病是一种切入身心的、受难性质的、内在的、身陷其中的体验。与其说疾病是医生和病人之间的一个共有的现实,不如说他们实际代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实在”。医生和病人是从他们各自世界的语境来解读疾病的,要使医生和病人对疾病的体验有一个双方共享的平台,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哲学家舒尔茨曾经强调,一个人所关心的东西取决于他所从事的工作以及在他的生活中起作用的相关系统。医生的知识结构使他关注的事实是给予各种躯体征状的集合以本质上的限定,为此,他关注的主要是疾病过程本身,是临床数据而不是病人的处境。通过对疾病信息的分析和综合,医生依循诊断标准将之归类于某种特定的病种,按常规予以治疗。有一定文化知识的病人也关注客观的临床数据,但更关注的是另外一种现实:他关注疾病可能带来的一切,并将这种体验与他自己未来生活的质量联系在一起,疾病会对他日常生活产生怎样的影响?在怎样的程度上改变了他的生活方式?限制了他的生命自由?对他的家庭将造成怎样的困难?使他的工作受到怎样的损失?使他的个人发展计划受到怎样的挫折?
疾病损伤了病人的机体结构和功能,更重要的是损害了病人的尊严,使病人觉得自己不再是原来那样活生生的“正常人”,疾病破坏了病人在现实生活中的整体感、确定感、控制感和行动的自由。在疾病状态下病人失去了原本熟悉的世界,病人程度不同地丧失了行动自由,不得不依赖他人,不得不改变自由状态下成为生命一部分的生活习惯和生活方式,不得不重新适应一个令人不快甚至是十分痛苦的环境。对于慢性病人而言,疾病甚至改变了病人生命的轨迹。
疾病改变了病人的感知方式甚至改变病人的性格。在病人的意识世界中,疾病成了病人心理感受最敏感、最强烈的焦点,疾病及其所包含的一切吸引了病人的全部意识注意力。在病情体验中,病人感到个人隐私失去保护的尴尬,感到个人的脆弱性,感到生命的不堪一击,感到自己熟悉的世界的不可捉摸和人生的不可预测。对于患完全恢复很困难的慢性病病人来说,疾病成为他们生存方式的内在要素,成为他们生命的一个永久特征,他们将伴随着疾病体验一直生活。而医生,往往会抱歉地说:“对不起,这种病在医学上还没有治愈的方法”。医生和病人的这种不同体验,不是一个不同知识水平或掌握的医学信息不对等所造成的简单事件,而是深刻的内在的分歧,是医患冲突深层次的根源。
面对疾病,医生和患者身心所承载的是两个完全不同性质的存在。在医生的视野中,这可能只不过是他司空见惯的某一类疾病中的又一例,诊断对医生来说只是进行疾病的分类(例如,是胃癌而不是胃炎);而对于病人而言,这个独特的个人事件将改变他和他的家庭的正常生活,将使他们陷入痛苦之中。恶性的诊断结果,很可能就是一个幸福家庭走到尽头的宣判。重度伤残的病人最需要人文医学的阳光,因为病残并不是一个生理事件,对于病人而言,它是严肃的“本体论”问题,是生命怎样再以为继的问题。
2.用人文的眼界体察病人
体验病人角色。实践中有一个方法使医生深切理解他的病人:当医生自己生病的时候,他们便立刻意识到他们自己亲身所体验到的疾病与理论上对疾病的解释存在着的差距。一位医学专家说,在成为病人之前,我行医已有5O年。“直到那时我才弄清楚医生和患者所想像的,并非同一件事。站在床边和躺在床上的看法是完全不同的。”
洞悉病人的处境。病人的处境是疾病给病人造成的困难。对于某个特定的患者而言,他的处境取决于各种困难的集合体。这个集合体必然也是他的独特人生境遇的一种体现。某种意义上说,了解这种个体化的处境比了解病人某种病理或生理上的差异难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