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哲学是医学中的哲学，以医学实践中形而上的问题为研究对象；以人类生命的健康为逻辑起点；以医学哲学的本体论、认识论、价值论、方法论和发展观为基本结构；以一系列医学辩证范畴为核心概念；以辩证的人体观、生命观、预防观、疾病观、诊断观和治疗观等为基本理论。医学哲学以向医学认识主体提供辩证思维方法，铸造人文精神，培养关爱能力，提高人文素质为目的，是探讨医学之形而上的思维活动。
第一节 医学哲学的研究对象
一、医学的形而上学情结
打开《希波克拉底文集》和《黄帝内经》这两部千年古卷，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形而上学的情结；面对通过网络公布的不断更新的人类基因组数据，我们不禁惊省：人类真的叩开了生命的迷宫？古往今来的医学家，从来不仅仅满足于一个病例的确诊，一例手术的成功，一种新药的发明，一位病人的治愈。医学的经验与理性、现实与理想、个别与普遍、暂时与永恒、具体与抽象之间的对峙与冲突，促动着医学家深入地反思：时时刻刻身处于纷繁复杂的医学现象世界，那神秘而又深刻的医学内在本质是什么？日复一日浸淫在个别的具体的医学事务里，那超然而又客观的医学规律是什么？年复一年彷徨在变化无穷的疾病症状和个体差异中，那崇高而又永恒的医学精神是什么？
探究隐藏在具体的医学现象背后的普遍意义，追寻医学彼岸的理想和价值，是医学家责无旁贷的使命。医学需要形而上情结。张九龄观庐山瀑布诗吟：“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山有水方灵，水无山则泛。医学稳重坚实之山与哲学思维涌动奔流之水“共氤氲”而成的医学哲学，是横跨医学现象的此岸和医学本质彼岸的桥梁，是探讨医学之形而上的思维活动。
二、医学形而上的问题
医学之形而上，是对医学实践中普遍性问题的哲学思考。讨论医学哲学的形而上问题，可以从哲学研究对象与医学哲学研究对象之间的联系和区别的角度入手。
哲学的研究对象是整个世界一般性的规律，哲学是研究世界的共同性质和普遍本质的活动，是人们认识世界的一般方法论。医学是一门具体科学，它以健康和疾病的具体问题为研究对象，是认识医学问题的特殊方法论。今日的医学已是一个庞大的学科体系，有着许多分支学科，但相对于哲学而言，医学研究的领域是具体的，研究对象是特定的，研究视角是独特的，研究方法是个性的。那么，是医学中没有形而上的普遍性问题，还是不需要研究这些形而上的普遍性问题？都不是。
一般隐含于个别之中，普遍存在于特殊之中，共性潜藏于个性之中。每一个个别的医学问题之中毫无疑问地隐含着一般的规律；每一个医学分支学科特殊的研究对象中，毫无疑问地存在着普遍的性质；甚至在每一个具有个性的病种之中、具体的病人身上，都毫无疑问地潜藏着普遍性问题。无论是对整个医学还是某个医学分支学科的发展而言，关于这些普遍性问题的研究，都具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
所谓医学形而上的普遍问题，是相对于医学各个分支、各个学科的具体问题而言的。例如，临床学科在研究疾病的时候，都会遇到疾病预后的问题，但研究高血压病时只讨论高血压的预后，研究糖尿病时只讨论糖尿病的预后……各门学科从自己独特的角度去研究“特殊预后”。那么，预后有没有一般规律？预后的一般规律是什么？但医学及其分支学科并没有也不可能对之作专门的研究。医学哲学存在和发展的必要正在于此。
同时，医学哲学还是一种与心灵操练相关的生活方式。医学哲学从知性的层面入手，开阔人们的视野，使得人们有可能突破狭隘的思想疆域，进入无限的宇宙，直面永恒的本质；而且，基于这样一种认识的智者，在实际的人生当中，能够不断地超越有限，以平静及愉悦的心态面对生活的得失。
三、医学哲学是医学中的哲学
哲学可以分为三个基本层次：元哲学、分支哲学和应用哲学。元哲学是哲学的基本概念和理论的系统，如本体论、认识论、价值论、历史观等；分支哲学是一个中间层次的理论形态，如伦理学、美学、思维科学等；应用哲学是以不同领域的普遍问题和一般规律为研究对象的，如医学哲学、教育哲学、管理哲学等。
医学哲学是以医学实践中一般性、普遍性问题为研究对象的，这些问题诸如人的生命存在和过程、医学与哲学的关系、医学认识主体及其思维方法、医学的价值和医学的发展等等。医学哲学研究的问题是从渗透于医学实践的方方面面、与医学各分支学科密切相关、与各科临床问题紧密相连的具体的医学问题中概括抽象出来的，具有一定程度的理论性、抽象性、概括性，是医学中的哲学问题。
医学哲学是医学中的哲学。医学-医学哲学-哲学三者的研究对象之间，医学哲学的抽象程度居中；更具体的问题，是医学甚至是医学分支学科的研究范围；至于更抽象的问题，那是哲学研究的领域。
第二节 医学哲学的理论体系
一、医学哲学的逻辑起点和理论框架
医学哲学研究对象的特征决定了医学哲学理论体系的建构：以人类生命的健康为逻辑起点，以医学哲学的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价值论和发展观为基本结构，以一系列医学辩证范畴为核心概念，以辩证的人体观、生命观、预防观、疾病观、诊断观、治疗观和医学观等为基本理论。它以向医学认识主体提供辩证思维方法、铸造人文精神、培养整体关怀病人的能力、提高人文素质为目的；它是带有专业特征的、次级抽象层次的理论学科。
医学哲学以人类生命的健康作为医学哲学理论体系的逻辑起点。黑格尔在《法哲学原理》一书中是这样阐述确定一个理论体系的逻辑起点问题的：“哲学形成为一个圆圈：它有一个最初的、直接的东西，因为它总得有一个开端，即一个未得到证明的东西。”也就是说，“这个起点必然要在另一个终点上作为成果显现出来”，从而形成“一条锁链”，构成一个完整的圆圈。按照黑格尔的思想，作为一门学科的理论体系的逻辑起点，既是前阶段从具体到抽象而得到的思维成果，又是进一步从抽象上升到具体的思维起点。以此为基点，通过建构理论体系来展现事物本身所固有的内在的发展逻辑。
人类生命的健康是医学哲学理论体系的逻辑起点。医学哲学的种种要素以“始基”形式包含于其内；这个逻辑起点又是医学哲学的归属。医学哲学的理论体系以健康为逻辑起点，通过对人类生命存在的阐释、医学认识主客体互动关系的揭示、医学价值的分析、医学思维方法的研究和对医学发展一般规律的探讨，阐扬医学的本质，最后又回到逻辑起点（终点）——医学的终极目标（维护健康，关爱生命）。
医学哲学的辩证范畴是医学哲学理论框架中最重要的构件，是医学哲学理论体系中的基本单位。不同于医学理论中的其他基本概念，医学哲学的辩证范畴既具有哲学范畴的特征如概括性、辩证性，又具有医学概念的具体性、针对性。它揭示认识对象的深刻内涵，是医学认识对象本质的逻辑表征，是医学思维、认识之网中的纽结。诸如医学实践、医学范式、医学价值、医学人文精神、临床认识主体和客体、无症状、疾病假象、典型症状与非典型症状等等。
医学哲学的基本理论负载着医学哲学的思想内涵，反映了医学认识客体种种内在的、外在的辩证联系，是医学哲学理论框架中的实质内容。诸如健康和疾病的辩证关系、结构和功能的哲学分析、医学价值和价值冲突、医学发展的动因和范式等等。
医学哲学的思维方法是医学哲学理论框架中的有机组成部分，是医学哲学基本概念、基本理论的具体应用。这些方法涉及医学理论研究、临床思维、医学教育、卫生事业管理等各个方面，诸如疾病因果联系的哲学思维方法、临床表现与疾病本质关系的辩证思维方法、拟诊建立和拟诊检验的逻辑思维方法、误诊认识论原因的辩证分析方法、医学发现和发明的一般方法和医学研究的一般方法等等。
医学哲学理论体系具有系统性和相对独立性。在医学哲学的研究中，特别要注意防止对医学哲学的片面理解。医学哲学有着自身独特的研究对象、基本范畴、基本理论和基本方法，是自成体系的边缘学科、综合学科、交叉学科。用医学实践中的具体问题作为哲学理论的注解，将医学哲学解释或理解为“医学哲学＝哲学理论＋医学实例”，否认或忽视医学哲学理论体系的系统性和相对独立性，对医学哲学的发展是非常不利的。
二、医学哲学的思维方式
为了分析医学哲学思维方式的特征，先将医学思维方式与哲学思维方式特征作一比较。
（一）医学思维方式的特征
1.医学思维方式传统上是一种经验思维方式
医学实践解决的是关于健康和疾病方面种种复杂而又具体的问题。无论是对临床表现、疾病本质的认识还是临床经验的获得、医学理论的归纳，都离不开具体的感性的经验。同时，受到医学发展水平、医学模式等因素的限制，临床思维活动基本上是依循以症断病的途径。医学在很大程度上还是一门经验科学，医学思维传统上是一种经验思维方式。这种思维方式是以医学实践经验为出发点，在医学经验的基础上进行医学认识活动的思维方法。
2.医学思维方式是一种还原论色彩浓厚的思维方式
医学的有关理论诸如生理学、病理学和关于疾病的预防、诊断、治疗的理论等，都是对认识的客体的反映。在还原论思想的影响下的医学思维主体，运用各门自然科学提供的理论工具和技术，用精细的眼光去观察对象、用种种技术手段来分割、还原研究对象。因此，医学思维方式是一种还原论色彩很浓的思维方式。
3.医学思维方式往往延续历史的轨迹
经历了几千年的发展的医学有自己特定的研究对象、特定的理论体系、特定的研究方法、特定的管理和运作程序。久而久之，形成了一定的医学模式和一定的思维方式并有效地沿袭下来。如临床医学的分科诊治的模式对临床医生局部定位思维方式的形成；中医的理论体系对中医整体论思想和辨证论治的思维方式的形成，都具有重要的作用。因此，医学思维方式继承有余而创新不足。
4.医学思维方式追求真实、避免主观
医学思维方式的表征是对研究对象的写实，追求清楚明白，力图使符征与所指之间的关系具有确定性，最好具有一一对应的关系，因而规范化的医学语言其内涵的意义空间是封闭的，其外延的范围是刚性的和清晰的，总是以消除意义的不确定性、暧昧性为目标。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地真实反映客体的本来面目，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医学思维方式的主观性。
（二）哲学思维方式的特征
1.经验还是超验：医学思维方式和哲学思维方式的根本分野
哲学思维是一种立足于经验又超越经验的超验思维。经验方法还是超验方法，是医学思维方式和哲学思维方式的一个根本分野。这种分野取决于这两种思维性质的根本区别，也取决于哲学思维不像医学思维以对特定对象经验事实的客观描述为己任，而是对经验中的现存世界进行理性思考和价值评判，进而为人们变革现存世界提供某种理想目标和思维方法。
2.反映还是反思：医学思维方式和哲学思维方式的重要区别
哲学所能够提供的不是对某种认识对象的具体的、细节的描述或客观的知识，因为哲学思维方式的超验性内在地要求哲学的思维方式不再是那种以经验事实为对象的反映，而是一种反思。反思包含着对历史和经验的审视、批判、总结；反思体现着对现时理论和实践的督查、检讨、改进；反思孕育着对未来的瞻望、设计、谋划。
反思是人类意识特有的哲学思维形态，是人类理性活动的高层次的表现。反映和反思之间的差别也是医学思维方式和哲学思维方式的重要区别。
3.稳健还是涌动：医学思维方式和哲学思维方式的不同侧重
创造性是哲学思维方式的基本特征之一。哲学忌讳因袭和平淡，它尽可能思人所未思和言人所未言。它继承，但不拾牙慧；它借鉴，但不落窠臼；它渴望理解，但不甘于平庸；它追求严谨，但不陷入乏味。哲学思维方式帮助人们发现真相和真理，使人们认识到事物的辩证本性，使人们走向新意和创意。哲学思维方式具有认知深化功能，是一种撇开表象而径奔本质，剔除偶然而直指必然，在差异中寻求共性，在寻常中发现殊异的思维。离开了创造的涌动，哲学就失去了活力。
4.理解还是领悟：医学思维方式和哲学思维方式的解读差异哲学思维方式的表征是象征性的。在象征性的表达方式中，符征和意征的关系是不确定和不对应的，因而其内涵的意义空间是开放的，其外延的范围是弹性的和模糊的。因此，哲学的解读往往不是通过理解，而更多的是靠领悟，通过文本提供的有限符码来体味和感悟内含的无限意蕴。
（三）医学哲学思维方式的特征
医学思维方式和哲学思维方式虽然各有特点，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仅仅是对立的和不相容的。医学哲学思维方式是对两种思维方式的扬弃，是医学认识活动的辩证思维形式；同时，医学哲学思维方式也是与生物、心理、社会医学模式相适应的现代医学思维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