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普读物季节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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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辑

时间里熟睡的婴儿

他有一颗

比自身庞大的

心脏。

他要在黎明到来前

写一份

简单的契约

祖母

西风你不要过来

我的祖母要冬眠

西风你不要让乱发

覆盖我家年老的木门

那儿要贴上祖母一生

写在白纸上的谶语

走了大半个世纪的老绵羊

我的祖母,要在木屋里冬眠

要用黄土证实一条道路

今天就是她的诞生之日

就象驽刀合进久别的刀鞘

西风,内心变冷的热流

你不要在醒目的黑色边打旋

一个人是一杆旗帜 倒下去

就是大地的灰。我的皱纸般的

祖母,赎罪的小脚女人

黑铁般的一生隐忍而坚定

我看不见少女的笑容衰老之痕

只有这黑色、静止的冥界车厢

让丝绸裹起的形体回到婴儿

我的把西风像洗旧的大褂

搭在竹竿上晾干的祖母

忘却西风卷起的大地

和阳光之香 仿佛炒熟的种子

潜入土层 经历另一种流逝

她自身的光被黑暗折断

留下一角衣襟和一把五色粮食

这是生活的愿望和象征

驽钝、卷刃的西风

你要在生界吹起漫天纸灰

你要让天堂接纳最后一位

裹脚女人 然后安息

安息 直到

亡灵 安息

时间里熟睡的婴儿

时间里熟睡的婴儿

面颊上流动鲜奶的气息

轻微的呼吸像是内心掠过的

猫足。这时我们面前

有从容的大雪落下

它们要把肆虐的翅膀折断

它们是婴儿的眠床 婴儿

不知道时间是座坟墓

时间里熟睡的婴儿

双手举成阳光的嫩叶

怀抱秘密 流露幸福的喟叹

她形体的音乐正打动我们

像从前陪伴我们的猫脸闹钟

浅浅的足迹埋伏在流逝之外

时间里熟睡的婴儿

她是我们香甜的幻觉

当一双手抱走她柔软的形体

幼年的梦境留下淡淡的压痕

楼顶上的人

雾从我打开的第一扇窗户

哈进清凉气息 我感到我是一面

孤独的旗 在晨雾里舒展头发

我的目光所能到达的是

更低的灰色楼群

以及 尚在沉睡的穿睡衣的窗子

是的 在大清早感到乏味

是危险的 就像钟表丧失了警惕

因此 突然出现在目光里的

一个人 就成为打开一天的

钥匙 那是一个浑身散发着

睡意的人 他站在一座正在封顶

还披着粗糙皮毛的楼顶上

我只能看清一个活动的影子

像连接上下的一颗螺丝钉

他和陆续上去的六个人 构成

这座城市开始奏响的第一个声部

发出细微而略显迟钝的敲击声

铲雪的孩子

铲雪的孩子 这颗

雪地里跳动的心脏

他的神情过于专注 仿佛

是在剔除一张裹紧生活的皮

身上的火苗慢慢地让雪

恢复自身的肮脏

他的指尖几近透明 但我们

路过的人不知道那是冰冻的伤

乡村医生

阳光是最好的药材

飘满药房像镀金的花粉

它让小小诊所变成我们

幻想中奇怪的迷宫

那么多神奇的瓶子

是否装着大眼精灵

我们贪玩的毛病

一不小心就被收进去

蚂蚁般的梦跟着

白色精灵悄悄飞走

我们时常溜进金色药房

陈旧的也是新鲜的。

白衣的乡村医生多么孤单

她的长发和光线化在一块

侧着身影仿佛受伤的鸽子

白晰的手指布满魔法

指挥精灵躲藏的瓶子跳舞

她让我们倾听兔笼般的心跳

梦的耳朵跳进胸膛

“生活是糖,不是药”

当她喃喃自语并从记忆的

药房里消失,我们抛掉童贞

在充满秩序的医院里

切掉幻想让现实的胃

病态的胃承载生活

天使般的乡村医生

只能停留在幻觉的光线里

盯着我们虚伪的伤口

慢慢腐烂

清晨的拖拉机手

我的房间是公路边的驿站

它和行走有一段隐密的距离

从尴尬地推开门到彼此成为影子

我们始终像一根线上绾成的死结

但秘密是自身的血液

流动并卷起情绪的波涛

清晨的拖拉机手

这头黑着眼圈的棕熊他的出现

仿佛我等待已久的一支晨曲

我能想象他鼻梁上的白霜以及

晃荡的身体是的

是这种没有刹车的日子

村庄的大雾从我胸部涌起

只有这些潮湿的羽毛发出声音

只有突然而至的秘密

生存的力量搬运一生

清晨的拖拉机手撇下冬眠的巢穴

他要用奔波填满道路

这个手握生活脉博的人

打破村庄的睡眠他正穿越

我蛰伏已久的身体

这么多的收银员

我们穿越大街时

她在斜对面的店铺里

织毛衣。心思显然拐了弯

像要用一个冬天去完成

结网的过程

我们进入中型超市

被日常生活包围透过

玻璃杯和一个人的间隙

看见她正守着电脑发呆

她抓不到闪烁的光标

只用手指在内心

画满柔韧的圆圈

当我们路过银行大门

这座标志性的建筑

突然变得孤立无援

就像此刻,她僵硬着手指

拦住一辆红色计程车

流水线般的手指

在现实里数不出漂亮音符

在车站售票大厅

我们变成许多人中的一个

挑剔自己脸上的毛病

直到让她攥在手里成为票根

抛出去的灵魂,

在陌生的旅途里打鼾!

看大戏

人走在路上

要看着脚底的石头

人坐在岸上

要看着水淹上鞋面

人站在台下

唏嘘大戏里真真假假的人生

人睡在光阴里

常被真实的自个儿惊醒

人和面具

两个冤家一对情人

木头

一棵树,立在塬上

浑身都是生长的力气

旱地里的野马双腿

离不开冒气的褐土

向上奔跑苦难生根

在荒凉里它不是风景

倒地的刹那,生长的树

双手要朝向一个方向

它的思想要停滞一会儿

天空为什么总是无法企及

变成木头的树,将在

雨季里慢慢蒸发

它将用空气般的思想

填补它站着时的空间

青杨

尘烟里落下的翅膀

在干坼的草地上重生

这里的生灵,在土里用力

萌发的牙齿咀嚼

打着滚奔走的砂粒

它们把目光投向旷野

庞杂的手臂想要抓住

遥远的马群和钉在高空的

苍鹰——连接生死的使者

拉大虚空的距离

与头顶的穹隆对峙

幼小的生灵简单地成长

头顶徘徊的灰云像是

风的舌头,这些孤独的亲人

轻轻打着呼哨

论道者

在一个即将下雨的日子

我们飞离城市。仿佛一件

旧衣服从汗毛贲张的身上甩掉

在睡佛寺,我们沐浴着

身体外的清凉世界。在这里

风即香烟。风把我们缠绕

睡佛屈居于小庙里

神态安祥,掌心向上

瞌睡是福。梦里天目打开

看庙的是一个外地老头

据说已经逗留八年。他说:

“一些看似肮脏的人,其实

是上天的神。他来到世上

是为了试验人的品行。他伸手时

你的善恶已经写在脸上”

三两个农民

三两个农民,坐在回乡的

四轮车上。他们手里的纸烟

和心里的想法一样毛燥

有一个玩着打火机

火焰烧着了断断续续的对话

这多么像是一只行走在

未来世界里的蜘蛛,盲目

却又带着新鲜的毒液

道路就是这样

事情的发生它早就蓄谋已久

而我写这首诗的时候

三两个农民,就坐在面前

用他们的纸烟

表明有件事儿像我希望的那样

并没有发生。

小贝壳

小贝壳,在海里

漂。它可以把梦

藏起来,对付那些

馋嘴巴的鱼

但是,我见到它的时候

它的身体不知道

去哪儿了。就像我

空空如也的钱包

剥牡蛎的东北女人

跟着机器行走的人,请停下来!

让这张冬天的照片印刷到你的脑袋里

一双手,一百双手。透明的胡萝卜

或者就是挖掘金子的手术刀

在蒙着一层塑料的阳光下面解剖牡蛎

这些包着头巾裹着棉袄的女人

挑剔,厌恶。心里装着红瓦下的孩子

暗黄的,带着海波纹理的贝壳

光滑的肉体蕴藏暧昧的能量

在手的雕刻下,肉体脱离躯壳

刹那间冰凉的身体就要被堆积入盘

就要被芥末,盐,腌割。最终成为

性的催化剂。而这些仍然活在牡蛎壳里的

女人,生儿育女,被海风吹老

却从未舒展开身体,睡进平原上的盘子

一棵白果树

一棵白果树,白发苍苍的白果树

满身子女落在地上。若干年前它在

河道里佝偻着背脊听身上的叶子

年复一年地呻吟。若干年后

那个地方空着,没人敢去扫地上的叶子

也许是在秦国,一只不知名的人的手

把种子埋进土里。他不知道事情将怎样发生

也不知道将怎样结束。

后来,有几百双手,来破坏这棵树

它疼痛,来自于肢解和麻木。几千年的身体

顷刻间在锯齿的啮啃下细分成份儿

分散到家庭里去。那些木柜,寿材,案板儿

生活的器皿,死尸的器皿

那些散发着白果香味的器皿

留着一些人锯树时留下的血渍

现在那儿空着。是巨大的经书

在那儿空白着书页。许多人

都忘记了书页撕毁的过程

许多人,看着空地儿发呆

在干净的空气里开放

色彩幽暗,朴素。

掬在手里便是清香的梦

这些花儿,长着祈祷的面孔

不轻易吐露心底的秘密

兰在居室里,它不说话

只用身体的洁净表达思想

与兰对话,我便沐浴在

未受污染的蜜汁里

一群小羊

没入草丛。跳动的

火星儿,让所有的草

呼呼地晃动

这就是布满芳香的陷阱

在蔓延的疾病里

我们过敏。花粉的小手

洗刷着身体

我的生活,被米

困扰。米是一个

生活的元素。它记录着

事物沉淀的过程,仿佛一个女人

孕育婴儿。

每天中午我都会与它

产生秘密的联系。愤恨,

或是想念。有几粒

从我手心溜走

更多的成为嘴边的装饰物

洁白,纯粹。

掉下去的那些

它们幸福地从楼顶飞跃

在大地上,化为

渺小的灰尘

有些还会固执地萌发春情

但却更快地消亡

米,从它落进土里的时候

和我一样,注定要

开花,成熟,最后进入

时间的肚子。而每天中午的

较量,只是生存的暗示

但米的消失

是从洁白开始的

迷恋夜晚的人

迷恋夜晚的人

长着猫一样的耳朵

他在春天的夜晚

倾听骨头里

渗出来的盐粒

在草尖上

是怎样地簌簌作响

那些盐,像血

带着鲁莽的味道

算命的瞎子

秋天的县城,一些熟悉的东西

在大街上消失。这些银杏树叶

急着要找到能够腐烂的土地

县城的履历表如同几句不太清晰的

练习曲,鸽子仍然拎着速度的哨子

一些人像我们还在用力拍打生活

什么都在秋天里暗淡

只有这个唯一闭着双眼在城里走路的

算命者,用他的竹竿儿寻找方向

心上挂着盏灯笼的乐师

他的音符,在比他更加盲目的路人心里

虚幻地激荡,仿佛剑锋上的寒光

明月夜

大风把整个边地托了起来

它迅猛无比,像席卷而来的相思。

它让明月笼罩的边关更加清寂

你看,这蒙上了银子的睡眠中的狮子,

高傲,浩大,不可逾越。

被巨大的月光收藏是幸福的

思想像风一样释放,喉咙像狼一样呼喝

心底里的秘密像遍地月光般

铺张。月光下的营地像饱满的谷仓,

睡眠的人们呼吸香甜,大地平安。

月夜寂静,空旷,乳香遍地。

怀抱边地的人,头顶加霜

他像雕像般岿然不动

内心的忠诚指引明亮的双目

无限扩大的边疆,他成为不灭的灯

无限扩大的边疆,矗立许多

拧亮自身的灯。他们比明月更加坚忍

他们的身影照亮祖国

鹰眼疾

草枯了下去

鹰眼迅疾,带着闪电的锋芒。

这句从古诗里化出来的诗句,写在

边关的土地上

风中飞旋的野草

它隐藏了更多的野鼠,乌鹊

它们在大地上掘洞,偷食

风制造了荒凉。

草声萧瑟。

轻率的喧嚣让疾行的飞鹰警觉

但更让怀抱大地的人注目

他们在百草欢歌的旷野里目光犀利

具有雄鹰品质的人,

他们胸中多了热爱

他们用双足在大地上书写:祖国。

羊群进城

这一大堆燃烧的木柴

在县城的街道上左奔右突

在黎明的曦光里,像是

洗刷大街的刷子。

它们本来要回到草场

埋身荒草,慢慢咀嚼漫长的冬天。

在呼哨里抬起头来

看脚下的草伸向天边

它们像草一样温顺

并在广阔的草场蔓延,

像游荡的云朵。

草枯草长,云卷云舒。

但羊群踩着黎明进了城。

白色的闪光,惊扰了城市

它们看不见终途,就像赶羊人

看不见眼里的湿润。

夜鸟

这肯定是一个

内心暗淡的人。

他躲藏了

炎热和自由

不去在广阔的天空

舒展翅膀

没有人看见

他的面孔

是一张

折叠起来的纸。

黑暗里的夜鸟

他有一颗

比自身庞大的

心脏。

他要在黎明到来前

写一份

简单的契约

寒冬夜行人

我走在寒冬在大街上

恍惚就是那个盲目的夜行人

他背着一只空瘪的帆布包

耳朵背后夹着冰凉的烟卷

他要去向何方

连我自己都弄不明白。

他似乎刚从家里出来不久

身上还挂着洗完手后甩上去的水珠

但他却更像一个漂泊许久的工匠

粗糙,冷漠,甚至阴郁。

他的身后,

拉长的影子如同碰着脚跟的木箱

里面是写满自己履历的白纸

出生日,成长史,简单的婚姻,

迷茫的生殖。

他无法丢弃这只黑夜之中的器物

一只孤单无援、美目无邪的小羊。

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行走

全然不顾我的感受

他仿佛从未进入过我的身体

多少年来,

只是沉默地替我拖着

沉重的木箱

偶尔用脚踢响扔在路上的空瓶

一棵孤独的树

就是这棵孤独的树

它好像很多年前就那样站着

稀疏的头发在风里摆动。

它的根系在河水里浸泡,像我们的父亲

长年将光腿泡在水里。

它还要继续站在河边

但此刻,它迎着风向我点了点头

好像我们认识好多年似的。它和我某个熟人相似,

矮个儿,但很精神

它是这条河流的朋友。

一棵柿树

它仍然那样生长着

乱蓬蓬的头发像铁丝一般迷茫

它仍然在冬天裸着身体

勤快的叶子,已经成了干枯的诗句

它仍然不会取悦过往的行人

它的果实早就种下了甜蜜

阴坡里的人

一座村庄

是一个有着双面性格的人。

它无端地被河谷分成两半

阳坡明亮,阴坡暗淡。

我路过的时候

两个农民在阴坡的白霜里挖掘

他们身上冒着热气

一小块地皮在阴坡里剖开

他们和身后的房子一样

在阴影里静静伫立或是晃动

一线阳光从群山的牙齿间

亮出来。它忽略了阴影里的寂静和冷。

它让两个在阴影里干活的农民

暗淡无光,仿佛风吹动的草

银匠

她在天空中裸露着肌肤

银色披风随风荡漾。

蛐蛐躲在初秋的草垛后面

它不再惊叫,那银色的秋声。

我把这个季节称作银匠

叮叮的敲打若隐若现。

偶尔会有一些背着包袱远去的人

他们的内心装满了银饰

他们的脚上套着回乡的枷锁

踩着银子一样的月光。

写给那些隐逸的人

秋天降临在心绪芜杂的时代

小径上荒草丛生,还有雏菊在悄然开放。

当夕阳把最后的光亮打在屋檐边

一个人会眯起眼睛想象不知所终的未来

他会在黑暗里安静地倾听,

那些来自大野的虫鸣与风跳动的声音

看不见草尖舞动,看不见风的样子

内心的晃动让大地显得沉静——

那些打开窗子的隐逸之人,那些

在万籁皆寂中画着睡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