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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一把紫砂壶

他姓陈,教我们高中语文。教我们的时候,他已六十开外了。

他身材硬朗,唱起京剧来,中气十足。别人问他,陈老师啊,你身体怎么这么好啊?他就嘿嘿笑着,手握一把紫砂壶,很憨厚的样子,像一尊笑呵呵的弥勒佛。

他指着紫砂壶说,全是喝茶喝的。然后呷上一口茶,很有滋味地用嘴咂着,吟出一句诗来:玄谈兼藻思,绿茗代榴花。

听过他的紫砂壶的故事,是某一年的某一天,他偶路过一片废墟,废墟上有人正在瓦砾中捡拾什么。他的眼睛忽然亮了,他看到那人正从瓦砾之中捡出一把紫砂壶。那人对手里的紫砂壶并不感兴趣,正举在手上犹疑地望着。他走过去,掏出身上仅有的五块钱,要买下紫砂壶。那人大喜过望,忙不迭地把紫砂壶给了他。

有人曾开玩笑问过他,陈老师,您这把紫砂壶是不是古董?他笑而不答,低下头望手里的紫砂壶,一脸慈祥,似乎紫砂壶是他的一个极疼爱的孩子。

没见过他离开过紫砂壶,即便上课,他也会带进教室来,讲到精彩处,他会捧起紫砂壶,喝上一口茶。然后眼睛眯起来,冲我们笑一笑,接着讲课。

那个时候,他特别欣赏我的作文,每逢作文评讲课,必把我写的作文,拿到班上当范文读。他手捧紫砂壶,呷一口茶,读一段我的作文。他说,好好努力下去,定会写出成绩来的。我在课堂下点头。那些时光,溢满芳香。

同学之间,偶有纷争,“官司”打到他那儿。他不批评这个,也不批评那个,慢慢喝着茶,听我们说。等我们说完了,他问,说完了?我们回答,是。他再喝一口茶,眯着眼睛笑,说,说完了就去好好念书吧。我们不知所措地愣了一愣,所有的气,一瞬间全消了,转身走开。他突然叫住我,指指手中的紫砂壶对我说,小丫头,记住,有容乃大。然后不管我明没明白,挥挥手让我去读书。

总是见着他笑眯眯的样子,只一次,看到他落泪,眼泪在镜片后,化成一片疼痛的雾。那是我们班一个女生,突发脑溢血死了,他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上课,当时就站在讲台前哭了。那节语文课后来没上,他让我们写作文,悼念那个女同学。我们都写得很动情。作文本子交上去后,他一本一本地看,看得极慢,不时摘下眼镜擦眼泪。那一日,他在办公室待了很久很久,一直待到夜里。我们下晚自修回宿舍,从办公室门口过,看到他的影和紫砂壶一起,在灯光下静穆着。我们的心,刹那间溢满疼痛,也溢满了感动。那一刻,我们仿佛都长大了,懂得了什么叫活着,什么叫珍惜。

毕业几年后,我路过以生产紫砂陶器出名的宜兴,特地跑去买了一把紫砂壶。我学着陈老师泡了一壶茶,却难得静下心来慢慢啜。

感悟心语

思想在宁静中提高,灵魂在宁静中净化,知识在宁静中积累,身体在宁静中康健。宁静让人学会珍惜,细细品味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