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孤独落地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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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此情牵处是吾乡

“木有本,水有源,人有宗,族有祖”。寻根问祖应该是人类的天性,也是一个民族摆不脱的文化情结。

卡尔松·麦克库勒说:“要知道你是谁你就要有一个来处”。西海固,作为一个有特定象征意味的地理名称,承载过多少叙述者的苦难抒情。而对于我的故乡,那样一个小山村,就不见得有几人晓得。它是中国千千万万个乡村中的一个,默默无闻。虽然它一直没有可以为我的叙述提供方便的名字,但它是一个实体。一个人的时候,特别是在这静静的夜里,我会拿出一些陈年的老照片,一遍遍地翻看,心中涌出无限感慨。

日月相摧,时序递嬗。不经意间,又是一年的岁末了,时光过得真的太快。回想去年回故乡的情景,印象如昨。

初秋的时节,我和父母一起回故乡。打开院门,杂草丛生的院落,给人一种触目惊心的荒凉感。父母的庄院就像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满目疮痍,一样飘零,让人目不忍视。依旧是土墙瓦顶的房屋,却再也看不到熟悉的炊烟,灶堂里的火早已熄灭,没有炊烟的空气中,我闻到了泪水咸咸的味道。

我知道,故乡与我的故事就这样终结了。

阳光依旧是那么的沉静热烈,风依旧在细细地吹。时光仿佛还是儿时的那些个时光,但院落已经老迈了。她已灰头土脸,沧桑无语。父亲坐在上房的门槛边心事重重,沉默寡言。从来事事堪惆怅,一丝伤感迅即侵袭。

上房的桌子上至今还摆放着祖母的一张黑白老照片,祖母端坐在挂好的布景前面,身着一套青灰大襟棉袄,左手端着一只白色的陶瓷小茶壶。由于牙掉了的缘故,腮帮子有些塌陷,清癯沧桑的脸隐忍着一丝忧郁。祖母那时应该是70多岁的样子,缠着一双小脚。记得那还是80年代初,有一位姓田的摄影师傅来家里拍的。祖母辞世已久,如果她在天有灵,回到家里来看到这冷清的院落和无人照料的家,不知会作何感想。

母亲明知道回来看一眼就要离开,但她仍然摆了抹布,把上房的桌柜用心地擦拭了一遍,把柜子里的衣物及被褥搬到院子里晾晒。她说,要是让虫子打了,回来了盖啥!回家的路是多么的漫长呀,母亲!

母亲经营了多年的灶台已经是锅去台空。走进那再也熟悉不过的屋子,依稀还能看到昔日柴禾燃烧时映衬的那张依然好看但已不再青春的面庞。陈旧物而忆初,我潸然泪下。

东北角有一个土窑。土窑早已坍塌,但窑里的石磨还在,虽早已废弃不用,但这块石头,却见证了家族的岁月风雨。记得那时和二哥上小学,晚上放学回家最让我们头疼的事,就是抬水推磨。如果说抬水还可忍受的话,推磨就有点忍受不了。一台大磨大约得磨好几斗粮食。如果能借到生产队的毛驴帮忙还则罢了,不然,我、母亲、二哥都是推磨的苦力。往往是一台大磨推下来,汗流浃背,筋疲力尽。

养鸡的窝棚快要坍塌了,厚厚的苔藓侵透了泥墙,发着明亮的绿。二门洞后面的夜交滕已经疯长得不成样子。没有人管的她们,完全由着她们的性子去张扬了,再也无人过问。想给母亲在院落前照张相,但母亲不肯。她说,她的院落,还不到说再见的时候。我看见她说这话时,眼眶汪着的浑浊老泪。

看着院落里疯长的杂草。想起了鲁迅先生笔下的故乡。想起了百草园。想起了蟋蟀在那里弹琴,蚰蛉在那里唱歌的百草园。那是充满童趣的百草园啊!在老家,乡党们有一句古话,说人是土虫,离不开黄土,要与黄土地为生。这也许有一定道理。我想,人需要黄土,黄土也需要人。

二院园子里的那棵白腊树也已经老高了。一年不见,她已是枝繁叶茂,丰姿绰约,令人刮目相看。身躯已经探过了半个院落,把手尽量地伸展开去,像是努力罩住整个院子似的。二院的驴圈坍塌了,父亲准备维修拓下的胡基,也已久经风雨而塌倒不堪。父亲说,用不成了,也没处用了!

今年的雨水多,所以,草长得欢。抬脸望一眼村庄的远处,也许是刚下过雨的缘故,黄土的背景里,那一片片未收割的高粱、糜子、荞麦、胡麻……随意地摆弄出错落有致的图画,墨绿如卷,丰富着村庄的想象;蓝天白云,悠然自得,美丽着村庄的童话。

我和大哥几个除完草,坐在下房的台阶上歇息。父亲、母亲、大哥和我,都不约而同地抬头向庄子背后的山梁上看。父亲说,水路不知开着没?发大雨会淹到庄子。我和大哥上去看了一眼,一切都还是好的。我想,来年我们一定再来,还要来收拾院落的杂草。

路太远,本不打算来的,但由不得自己,时间长了就会想。来,一是为了除草,二是为了寻找心中的蔚藉。不管你在外面受了多大的委屈,有了多大的不如意,不管你穷困潦倒到什么地步,故乡都不会嫌弃你,不会下眼看你,她象一个慈祥的母亲,接纳你。而你,作为一个游子,有永远扯不断解不开的情结,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乡愁吧!时间长了就像丢了魂一样,纠结着人的心,来走上一遭,也就会踏实一段时间。

即将离开的时候,母亲要去看邻居家的李大嫂。她患病多年,人已不能站立,由于家贫及诸多缘故,养家糊口已是当紧,看病也就其次了。在大门口,当我看见李大嫂拖着一双腿用两手支撑着前行,就想到了鲁老夫子笔下的一个人物。可惜她既无长衫可穿,又不会站着喝酒。

这几年回家少了,但乡村的事情多少还是知道一些。其实,这样的穷人在乡村很多。忆及摩罗写江西乡村农民生存图景的文章,深有同感。其实全国何至是江西,在中国的西部,农民生存的艰辛程度远不是闭门造车的作家们所想象的那样。我的堂侄也是因病致穷,在城里人肯定能保住的腿,在他,却硬是因为孔方兄的问题,生生给截了。如今,只能靠侄媳一人耕翻耙耱打碾拉,一个女子,真的难为她了。

要走了。父亲说,把门锁好。他亲自用一把已经生锈的大锁把破旧的门锁上。我说,妈,站好了,给您照个相。母亲看着园子里的那棵杏树,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转过山沟口,车已经载着我们飞驰而去,记忆中的故乡还是那么清晰。走了,就想着回来!这就是故乡,这就是我们的根之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