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他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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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汉字·中国方块

一字千金

—成语

一个汉字,在中国人面前

就是一个大师

孔子老子庄子这些小师们,从很早开始

就向方块状汉字的房子里浩浩荡荡地

迁居。他们隐身其中

或乘一顶汉字小轿,被前呼后拥的动词抬着从成语里走出来,穿街过市

折入一条线装小巷

便没了踪迹,让人索隐

他们喜欢在汉字里闭门拒客

黑发谢顶的时候,智慧在秃头上闪光他们便向后生伸出瘦长的手指

传授:如同汉字本身一样朴素的道理一笔一画之中,包括了所有为人处世使汉字散发哲学气息

一个汉字具有一个汉人所具备的全部品质祖先教我们端端正正做人

端端正正写字

对我来说,这一生都有可能是学习汉字热爱汉字,运用汉字,乃至化身于汉字到神奇的汉字方块中

去和屈原、杜甫做邻居

用方块字写诗,状如宝塔和亭子

耸立于汉语风景中,显示出塔的古朴,亭的风仪

像大雁塔、牡丹亭

早已为世人所熟悉,摄入灵魂的底片

从里面走出的李白,走出的白居易

他们用汉字方块建构的塔和亭子

是天下最好的,我们叫唐诗

世人进去参观,走出来也成了一个个

雄赳赳的字

随即被一支古典狼毫

潇洒地填入了宋词

用方块字做散文,状似楼阁大宇

在文学史上吞吐风景的,往往属这类名胜古迹像滕王阁、岳阳楼

连三岁的屁孩也爬过押韵的楼梯

从里面步出的王勃,步出的范仲淹

是公认的大师

在《别赋》那幢古建筑里,有人从中打开一扇汉字的窗牖,依依杨柳之下:杨花似雪

古人在柳枝飘忽的道旁摆酒送别

苦煞了一个愁字

江淹从方块字里伸出盛满才气与离情的衣袖

把一片秋色拂去,留下那幅

发黄的宣纸。让人凝神静思

繁体的年代,汉字总是被砍去脑袋,大腿或手臂

由此成了简体

后来的日子逐渐变得机智

它们有的和曹雪芹攀上亲戚,出入贾府三杯两盏淡酒,与公子或小姐打发在一起填词做诗

偶尔想到自己的身世

不由落一两滴伤心的墨汁成为林妹妹埋葬桃花的辞其他部分蒙面绿林,由词性的强悍而干上了

铤而走险的事

一旦被别的字出卖,就会割去首级

所以有更多的字逼上梁山,在水浒聚义

挺一条朴刀于施耐恩笔下

砍翻一路路官府的字

演义一百二十回英雄传奇

另一部分字,它们的偏旁与部首

直接联系到刀。枪。剑。戟

它们注定用于乱世,效命沙场,秋风喋血

它们在罗贯中的书斋里耍大刀

令三国得以鼎立,从而以功臣的名分进入历史

剩下的字,因为有病

被驱逐出句子

落拓江湖沦为浪子

它们渴望字典收留,或到一册破书里谋职

如果撞在小学生手里

其性命就有可能被涂抹乃至粗暴擦去

我同情这些字

它们的命运使人想到清朝鬼头刀下的汉字

颗颗好头颅

一个个掉下,成最残酷的字

死。一开始就向汉字逼入

使人认定,笔是一种冰冷的凶器

纸是刑场啊,上面覆盖着雪

一个汉字便是一颗血性的头颅

历代文人为什么总是将它伸到刽子手的刀底多少头被斩

多少汉字成了无头的骑士

在历史的隧道里它们一步一血

语言仍在汉字的肉上奔驰

先哲与大师的灵思,在一块块陡峭的汉字上行走,传递万世汉字是肉筑的,灵魂在汉字中生生不息

我们活着,在人世这幅大纸上

本身就是一个象形汉字

头颅,身体和四肢

都是按汉字结构组成的整体

站立是一个字,卧下是另一个字

跪倒完全是意义相反的一个字

把头往上仰是一个字,往下低是另一个字往边偏一点又是一个字

将手举起与放下是两个不同的字

身躯的挺立与弯曲,乃至大腿的收缩与伸直都具有汉字的象形意义

人的一举一动都是一个活生生的

汉字。不同的行为

决定着一个不同的字意

每个汉人都要用自己的一生

来完成一个汉字

大写或者小写,繁体或是简体以至褒义与贬义,都取决于自己

我们在汉字中生活,经常在各种方块里出入。有时蹲到古老的墙角

随手捡一块断砖

敲一敲汉字:就能够清楚听出一段

轰然作响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