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历五十五年夏末,当今圣上赦免十九皇子十年前亏空之罪,四下寻迹后,最终在离边境百里之遥的桐溪城访获其踪迹,故特派礼部官员从京都临阳城行至边境城池,迎回十九皇子,并任其重新执掌户部,管理国库。
十九皇子返京前,圣上最偏爱的是自己亲手带入宫中抚养成人的嫡亲皇孙宫曜凰,这宫曜凰十六岁便掌管兵部,颇有当年十九皇子十六岁便横行户部的风范,锋芒毕露,纵横朝野,甚至有人猜测圣上会越过众位皇子,直接传位于皇孙宫曜凰,可就在京中一片认定如今十八岁的宫曜凰就是继承帝位的内定人选时,圣上重用十九皇子的举动却硬生生地打断了所有人的猜想。
户部与兵部,一管粮财,一管兵士,两条握住朝政命脉的要门分别攥在当今圣上的皇子、皇孙手中。
圣上垂暮,然京城中,却被一片疑云笼罩。
“这是什么意思啊?”
龙小花手里拿着一本《当今时事》,眨着眼问那抿着暖茶笑得很没心没肺的白风宁。白风宁只是高深莫测地瞥了一眼她手指着的书上的段子,不太有诚意地回道:
“字面的意思。”
“什么叫做字面的意思啊?”这上面的字她每一个都看得懂,但是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有待商榷。除了那位好像很熟又不是那么熟的十九皇子是她“爹爹”,还有她住在桐溪城这两点她不会弄错,剩下的字是什么意思?她感觉好飘忽啊!什么户部、兵部,听起来感觉土土的,一点儿也不适合她家“爹爹”那超然的贵气,他不会是被发配到京城去挨家挨户地帮人查户口吧?怎么觉得好没前途呀!
“怎么突然对政事有兴趣了?”白风宁合上了摊在桌面上的书本,对她拿着书本蹦蹦跳跳地跑来虚心向他请教的行为只是挑眉淡笑。这天都入秋好一阵了,她还拿着夏末的过时消息研究什么啊。
对那上面记载得太过明显的阴谋诡计他不想多加点评,就算他很大方地告诉她,这叫两力相衡、坐山观虎斗,她大概也体会不到那皇帝老儿的心思,更不会了解那皇帝老儿这等做法并不高明,正是所谓的前门拒狼,后门迎虎,自己亲手培养起来的势力让他恼了,便想抓回一股外力来压回去。哼,这世上哪有这等便宜的事,老都老了却还不认命,妄想耍弄什么手段。他真以为他请回去的龙晓乙,还会如十年前一般听他使唤吗?
哼,小心先被孙子踢下台,再被儿子补一脚。
“你在幸灾乐祸些什么东西啊?笑得这么阴险。”龙小花翻起一个大白眼,却被他合起纸扇轻拍在头上。
“你现在倒是敢对我口没遮拦了,嗯?”还拿着这个东西来问他,还敢在每个十九皇子的字眼下面画上很丑很碍眼的下划线,他很久没叫她“嫂夫人”了,她绝对是皮在痒。
“因为你一直耍我呀,你说要教我怎么做生意,结果呢,你把我的算盘账册都拿走,押我来客栈里究竟是什么意思啊?”龙小花抱住脑袋,下巴搁在桌子上。她承认算盘账册已经快把她给弄疯了,但是她现在连疯的时间都没了,小丙要炒她这个主子的鱿鱼,掌柜们纷纷不服她,每月该有的一次报账他们却都懒得出现,她这个主子再不补充点儿专业知识,大概很快就会被丢出去吃自己了。
“我这不是正在教你吗?喏。”白风宁说着,将那桌上的政事书一拨开,丢出一本让龙小花过分眼熟还分外想念的书本。
“艳本?”
“艳本。”他点头承认道。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我现在要学的是做生意,你拿艳本勾引我做什么呀?”考验人也不能第一招就攻击她最薄弱的环节呀,她被账本和算盘折磨了快两个月,还是毫无进展,唔,禁欲两个多月,是很困难很艰辛很痛苦的过程呀。
白风宁撇起唇角,撑着下巴,淡淡说道:“龙儿,你可知什么叫‘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眨眼睛,不明白。
“生意经到处都是,并非会打算盘的才能做生意。要当状元,光读书自是不够,书是读不完的,你应该学会如何变通才行。”
“唔?”
“这圣贤书中既然能有颜如玉和黄金屋——”白风宁不紧不慢挑起眉头启唇道,“那艳本里也能长出生意经。”
“你在说什么天书?”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龙儿,去试试吧。”
用艳本做生意,假的吧?
龙小花站在柜台里看向坐在露台上兀自品茶的白风宁,不是他信誉度太低,也不是她疑心太重,可她要怎么用艳本来接待客人呀?难道他的意思是,要她下海牺牲色相?
她正站在柜台前疑惑万分,只见一对神色匆忙的男女赶在傍晚时分走进了店里,那男人伸手要去拖女人的手,却被那女人没好气地一把甩了开来,嘟着嘴站在店门口就说道:
“从今以后我的事都同你没关系了,我的事你都别管。你回去跟你的什么未婚妻成亲好了!”
那男人也不说话,只拖着那耍脾气的女人行到柜台前,冲龙小花砸下一锭银,说道:
“要一间上房。”
“谁说的?要两间独间!两间独间,掌柜姑娘,我同他不认识的,我们俩的房间麻烦隔得远点儿,越远越好!哼!”说罢,女人白了男人一眼。
唔,怎么一个要一间房,一个要两间独间啊?从生意的角度上来说,开两间独间就多一倍的钱,那她当然是给他们两间独间,也免得姑娘家被莫名其妙的男人占了便宜,干柴烈火好容易出事呀……
她想罢,正要张口应答,却被从楼上飞下的小石子弹了脑袋,她一摸脑门,下意识地朝楼上看去,只见白风宁撑着下巴,风华绝代地轻倚在木护栏边,轻笑着朝她摇了摇头,手里拿出那本刚刚给她看过的艳本——《娘子,莫要跑》冲她晃了晃。
他的意思不会是……
她咧着嘴指了指面前争吵的男女,这情景似乎和艳本里的桥段相似得过分了……
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随即转开眼,只是听着龙小花孺子可教地开口道:
“客官,真不巧,我们店里的独间都满了,只剩下一间上房,可否请两位挤挤?反正两位也认识,如果觉得不方便,我……我可以帮你们搭个多余……呃……不,不是多余,是很有用的地铺!”
“啊?独间都满了?”女人不满地嘟了嘟嘴。
“对……对啊,很巧哦,一不小心就满了。”
男客官很满足地哼了哼,“既是满了,便没办法了,有劳带我们去房间。”
“好好好,这边请!”
她立刻滚出柜台带着男女角儿去了上房,第二天晌午时分,那女人粉着脸儿任由男人牵着手儿走出了房间,一看就知道他们昨晚已经和解了。然后,猛地响起“啪”的一声,只见那男客官甩下了两锭好大的银两在柜台上,做打赏。
她震惊地抬起头来看着站在楼上笑得一脸淡定的白风宁。原来,艳本里真的有生意经耶!果然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好物呀!
如果一男一女,那男人要一间房,女人要两间房,那只给一间房准没错了,方便男角儿好好跟女角儿沟通沟通,但是情况反之的时候……
“为什么一定要两间房嘛?人家一个人住一间房会很害怕的呀!”姑娘撒娇嗔道。
而公子的态度是……
“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自重。”
这种情况,就是死也要腾出两间房来,还要防止坏女角儿往人家饭菜里下春药迷药蒙汗药,就算公子不幸中招,必会有个哭哭啼啼跑来找公子的姑娘,那赶紧放进去救人,完事之后她自然又能被好好地打赏一番了。
白风宁淡笑不语,只是看着楼下那个很懂得举一反三的家伙将艳本经营之道运用得风生水起,很是欣慰地啜饮着热茶,那站在一边的420掌柜一开始以为这丫头只是碰巧走运,到后来不得不叹服地张大嘴巴,一副受教的样子,呆在一边看着她开心地忙乎。但420掌柜总觉得他们这客栈越来越像媒人楼。随随便便破坏人家的行规,抢人家鹊桥汇的生意,不太好吧?大当家如果知晓小姐在城里开这等不正经的“红线客栈”,大概会从京城冲回来拍扁小姐的脑袋吧,唉……好歹这也是当朝皇子管理过的客栈,名声很重要呀。
“掌柜莫急,龙儿自有分寸的。”白风宁特意避开了旁人,细声对站在角落里的420掌柜劝道,“这银子能赚到手便好,什么方法并不重要。”
“白家少主,你别再教坏小姐了,大当家临走前可嘱咐过我,要我好生看管着小姐,我不想有负主托呀。”
“那你原想如何看管龙儿呢?什么都不让她做,继续跑堂便好?”
“大……大当家是这么交代来着……”
“晓乙真是这般交代的吗?呵,龙儿不是废物,晓乙总以为她吃不得苦,也不能吃苦,但若是他照顾不了她一辈子,就得让她自己懂得苦中作乐。其实,龙儿没有你们想的那么没出息。”没有吃过苦头,又怎知别人在对她好,又怎会明白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道理?龙晓乙的舍不得只会教出个无法无天的傻姑娘,不懂惜福、只会抱怨的人并不会过得舒爽,“所以,你们也别太为难她才好,该报的账目还烦劳掌柜如数整理出来。”
“给小姐,她也未必看得懂啊……”
“看不看得懂,那是龙儿的事,你们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她也自会有个主子的样子,不会让你们失了这份工。我想,晓乙也是让掌柜多多照顾龙儿,并非让你们合起来存心刁难她。”
“这……我、我明白了,我回头就把账目给弄好,交给小姐。”
“有劳。”白风宁轻应一声,拱手朝420掌柜作了个揖。要帮这个没什么威信的丫头立威,可比拱人上皇位还难啊,害他到处给人弯腰作揖打点,她却还没心没肺地向他打听十九皇子的二三事,真是好没良心。
于是,在龙晓乙离开的两个月后,龙小花第一次收齐了总店以及各家分店的账册,虽然只是很没前途的一小步,但是至少掌柜们肯定了她这个破主子。她喜出望外地抱住账册感动得打转,然后,兴致勃勃地将账册一一翻开,最后,她发现了一件很悲惨的事情——
账册,这种比佛经还高深的东西,她还是完全看不懂……
嗤!艳本里总不会也能教人怎么看账本吧?
唉,看来,艳本只是治标不治本,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变成出得厅堂,入得账房,最好还能琴棋书画都会那么一点点的神经病呢?要不然,她不知道拿什么脸去见那位现在来头很大的户部“爹爹”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