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是咸的,伴着初秋的风,比起内陆更要冷上几分,这里的海边没有沙滩,岸边全都是黑礁陡石,借着夜晚的月光看去,像是一只只怪兽。
走在这样的海边,没有了浪漫情怀,恐怖倒是多上了好几分。
席夜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石礁上,远远地就看到那块最高的石礁上那个身影,背着后面的月光,只看得到一个人的影子,看不清表情,可是光看那个孤单的影子,仿佛就看到了影子主人脸上的孤寂寡淡。
席夜暂时没有动,就那么远远地看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多管闲事,这么圣母,可是人是护群的动物,在一个陌生的世界,总是习惯把对自己好的,或者自己觉得好的,围在身边,这样就会感觉自己好像也有了一个立身之所似的。
她还不确定自己是否找到自己想要的立身之所,可是她知道小白小黑的身边永远都会有她位置,不管他们的身边多了多少人,她依然会是他们所在乎的亲人,而他人之于她是同样的。
可前面的那个人呢?他好像一直就是自己一个人活在另外一个人人都不懂的世界。
而她,硬是闯入了他的世界,把他那个平静止的水世界给搅得乱七八糟,她是不是得就如小白所说,得负上责任呢?
小白告诉她:小宣至一直在关心着她的近况,虽然什么都没有说。
他会关心她,她是惊喜的,当初她死乞白赖地接近他,其实最开始纯粹就是好奇,好奇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就有那么一双空洞到仿佛看透尘俗的眼神。
可是后来她明白,他那不是看透尘俗,而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世间的一切在他的眼里就黑白的,没有丝毫的彩色存在,也就是说在他的内心里没有一个人类应有的喜怒哀乐,他仿佛就像是一个空洞洞没有灵魂的木偶。
人生出来其实就是有喜怒哀乐的,刚诞下的小孩子你逗他他也会笑,如果一个人长到了十几数,反而没了喜怒哀乐,那只能说,他是经历了太多痛苦,麻木了所有的感知神经。
月光下,那个影子依然不动,仿佛已经和黑礁融在了一起,孤单的影子让人莫名的心疼。
席夜一摸胸口,低声喃了一句,“把他也拉来吧,家里人多才热闹啊。”
说着,她重新抬起了脚步,再无迟疑,朝着那个孤单的影子走去,这一去,她便决定总有一天要让这抹影子身边出现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一辈子陪他到底——
宣至其实早发现她了,从呼吸声中就可以听出来,可是他没动,只是等着她会不会走过来,其实他是紧张的,他怕她最终还是受不了他冷漠拒绝的背影,转身离去。
可是她却走了过来,并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同他一起面前漆黑的海面,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的声响听起来有点吓人。
她十分胆小地往里靠了靠,顺便还拉了拉他,“小宣至,往里点啦,这要掉下去,恁你武功再高,小命也难保啊。”
他回头看看她,而后沉默地动了动,见他合作,她笑得很开心,瞬间就把月亮的光辉给盖了下去,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又被什么东西填了一些,充盈的,很舒服。
“小宣至,你应该多笑笑,多和别人做些交流,这样才会交更多的朋友,人生才不会太无趣啊。”她突然开口,这段话的内容本是一个长辈教育小辈的话,可是在她的嘴里说出来却没有那种感觉,也不像劝诫,也不像教育,只是很平淡地扯出事实。
宣至看着她,沉默了半晌,她也不急,就眼着他一起看大海,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他清冷的声音,“我讨厌人类。”人类是最反复无常的动作,他不愿意相信这样的生物。
“那你讨厌我吗?”她突然问。
他奇怪地看向她,好像她问了一个非常不合理的问题,“你……不一样,我……不讨厌你!”
“呃……”某人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了,“小宣至,你是在暗示我,我其实不是人类吗?”
“……”寡淡的瞳孔中被月光映出几分类似于笑意的情绪。
席夜不敢肯定,于是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他的唇边,然后看到他的唇张了张,说了一句,“你是我唯一想要接的的人类,是我唯一想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
席夜突然觉得天上的月亮周围好像多了好多星星在转,都听听她刚才听到了什么?小宣至说要跟她一辈子在一起?
这是告白吗?是告白吗?是吗?是吗?
如果现在是沙离耶站在她面前跟她告白她都不会像现在这么惊讶又激动啊。
可是——
“小宣至啊,你知道所谓的一辈子在一起是意味着什么吗?”语重心长地端起长辈的架子,她虎摸孩子的头。
“成亲!”很直白又简单的两个字,立竿见影地说明了眼前的男子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了。
“……”月儿周围的星星渐渐少了,直到又是一颗圆亮的大圆盘子,甚至亮到让人觉得近一点可能都可以照到自己的脸。
对着如此的明月,席夜深深地叹口气,“小宣至,其实一辈子在一起未必就是成亲。”
“……”空空的眸子里露出了少许的疑惑,似乎并不懂,毕竟只是有夫妻才会用一生一世来形容。
“呃……怎么说呢。”某人抓抓脑袋,其实让她突然解释这么深奥的东西,她也没个数。
“这么说吧……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彼此相爱了,于是结合到一起了,可是他们爱以半路,就不相爱了,或许是男人变了心,或许是女人变了心,也或许只是感情淡了,反正就是不爱了,那么他们就没办法继续走下去,而且就算是走下去,那也只是貌合神离,彼此的心早就南辕北辙,越走越远,即使两个人一辈子绑在了一起,可是却已经分开了。”
一口气说完,她看看面前的年轻人,看眼神儿,好像明白了些,但好像又笃定了什么,“我不会变心。”
“……”貌似她白说了?
“可我不保证我不会啊!”
“你不会!”
某人的嘴角猛地一阵抽搐,“你怎么对我,经我对自己都有信心?”
“……”沉默——盯——
“好吧好吧,你别看我了,我就直说吧,我呢,也喜欢你,可是这种喜欢和那种夫妻间的喜欢是两码子事,就像是朋友,一家人,就像是我对小凉那样,很心疼,很爱护,一辈子会为你担心为你牵扯,但却不会爱上你,不会想要在你睡着的时候偷亲你,不会想要扒了你的衣服推倒你……”唔……好羞人的解释!
某人想要捂脸。
可是宣至的脸上却并未露出意外或受伤的神情,“你偷亲过皇上。”
“……”这回真捂了。
“你想扒他的衣服?”
“……”脸已经埋到衣服里了,可是突然又抬起来了,“我不能扒他衣服,其实我和他是亲姐弟。”
“……”看着她纠结万分的神情,宣至还是不明白她的内心到底是怎么样的,可是他想明白,她所说的那种爱,是怎么样的感觉。
“喜欢上一个人会是什么感觉?”
“扒了衣服推倒。”某人不假思索。
“……”
“……”
囧一下先!
席夜觉得宣至可能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两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却并不觉得尴尬,好像不知不觉间就培养出了默契。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风更大了起来,一件战袍式的披风落到了她的肩上,她抬头,看着宣至沉静的脸,他慢慢地转向她,轻轻地问了一句,“那我……可以一辈子留在你这里吗?可以一辈子在一起吗?”他指着她的心脏。
她迎视着他的目光,露出灿然一笑,“当然。我对着月亮发誓,我们的感情,就是一辈子!这是我的承诺,不管我在哪里,你在哪里,即使天涯海角,即使我死了,你死了,这里永远都是在一起的。”她以拳头轻捶左胸。
月光下,宣至慢慢地站了起来,席夜顺着他的动作抬起头,借着浅淡的月光,她看到了他略微弯起的唇角,小小的微不可见,却是美得仿佛夜晚绽放的昙花,虽只刹那,却已芳华绝艳!
芳华即逝,冰冷瞬间埋入了眼底,视线与冰箭一般躲向远的暗礁,还不等席夜明白怎么回事,他的血月弯刀已经拔了出来,身静已经掠出老远,与此同时,远出凭空也冒出来了一个人,看那身法,绝对不在这宣至之下,两人的身瞬间就交叠在了一起,可是一下子又分开,席夜远远地看去,根本看不清谁是谁。
而就在此时,另外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已经到无声地来到了她的身后,一只手无声地自她的身后缓缓地伸向她,就像是一只捕捉食物的怪物之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