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奇幻三千纪
4829200000025

第25章 落下了无奈

幽暗的树林里白雪皑皑,隐约散落的火堆将巨大的树身照得影影憧憧。夜色已经将树冠藏起,仰头只有碎雪从树叶缝隙中漏下,在火堆上空打着转儿。远近偶尔传来士兵们不耐寒冷的跺脚声与马匹的响鼻,近处的首领们裹紧了风衣围着火,都已经个个融入了地上的积雪。我辩明了方向,轻轻朝一个方向走去。脚下发出的咯咯声引起巡逻士兵的注意,他们都只在原地关切地注视着微微向我行礼,并不出声。

亚克站在大树下,一个裸露的坡地上,前面山下已经看不到森林,平原上雪地的荧光一直延伸到空中。他解下风衣铺在边上的石头上,微笑着看我走近,就象三个月前在哥豪拉雅山顶那样。风依旧吹不到这里,不同的是这里的雪是一朵一朵的,象四月的绒花。

“前面,沿着这个方向二百里就到约纳城了。四年前我曾经到过那里,从那边向西出发去亚里巴桑。”亚克遥望着捉摸不定的远方说。

我心里一沉,他要走了吗?这是在向我告别吗?

“我过去有很长的时间呆在欧卡亚大陆,直到知道英尔曼要进攻亚里巴桑。”亚克坐到我身边,轻抚着手中的长剑,接着说:“当年英尔曼只派遣了各个领主的佣兵攻打斯巴达斯特隘口。他没有获得赤焰圣国的允许,直接率领八万军队绕道雅辉尔平原,可是整个计划被我破坏了。”

“后来呢?”我不禁问他。这与现在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解地看着他。

“欧卡亚大陆上,赤焰圣国只是名义上的领主,在很多年前并没有这个国家,大陆上所有的领土都是由赤焰魔法宫统治。到了现在,赤焰山上的魔法宫与赤焰城还在互相争斗。英尔曼一直得到赤焰魔宫的支持,而其他的领主也大多分成了两派,靠近英尔曼领地的各个领主都暗中联盟牵扯着英尔曼。只是现在赤焰魔宫还名义上是欧卡亚大陆的圣教,赤焰国对于这些领主也仍然是暗中支持。我曾经是欧卡亚大陆的圣骑士,因为一些事情,赤焰国被迫取消我的头衔。当然你与我一样并不在乎这样的荣誉。”亚克按照他的思路继续说着,我知道他这样说肯定有他的目的,虽然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

“因此英尔曼一直以来都想要除掉我。几天前,那个魔法师我想就是赤焰魔宫暗中派给支援他的,那天还是让他跳河逃走了。加上几个月前在哥豪拉雅山顶没有除干净的飞兽兵,我想英尔曼应该知道我在这支队伍里了。幸好他应该还不知道你的身份以及我与你的关系。”

我知道他说的含义,那个被我放走的魔法师应该是早就埋伏在叛乱佣兵团里,除了知道我或许与亚克有些联系之外,应该不知道更多的事情。而哥豪拉雅山顶的飞兽兵则应该以为我已经死去了,我重生之后的样子他们并不曾看到过。可是我还是有些疑问:“英尔曼怎么能这么肯定地认为这次是你呢?”

亚克叹了口气解释道:“这就要从高冈高地说起。高冈高地七湖存在已经有千百年,靠近斯巴达斯特隘口的三湖一直受到欧卡亚的侵袭无法强大,剩余四湖中又以高冈湖最为强大。当年七湖盟曾经一起立誓,只要奥科第山脉上连绵几千里的烽火燃起,高冈高地上所有部族都要带上一个月的口粮驰援隘口,可是最近几十年这种情况越来越少了。我曾怀疑高冈湖与英尔曼的关系,他们与我的喀琉斯国王一道急于除掉我,也同样地想建立自己的国家。因此我猜测英尔曼知道我并没有从高冈离开,而是取道欧卡亚大陆。”

我没有想到亚克说的是这些事情,这些我闻所未闻,甚至从没有去想过的事情。我想起了精灵族长老希莱特蒙的话,想起龙人族特兰库大长老说的传说,想起皮亚路克与赤焰魔宫的关系,想起冰封大战的传说与天之圣国,想起南亚里巴桑大平原上的几十个国家。时间仿佛停滞了,三个大陆万千年来的浩瀚传说,让我目眩神迷,说不出一句话。我也禁不住叹了口气:“这都是为什么?人们为什么总要几千几百年地互相残杀?”

亚克静静地看着我,过了许久才接口:“或许让你知道这些并不是好事情。可是我怕从此以后,所有大陆上都将永无宁日,再也找不到一块安静的乐土。真实就是残酷,所以希望才如此的宝贵。对于真实,我并不为你担心。”

“是的,我不怕。可是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将我留在印莱特?”我脱口而出。可是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我害怕听到答案,甚至不敢去看他。

“不,你依旧可以选择你想要走的道路。”亚克平静地回答,我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到一丝波动:“这么多年来,我尽量学会排除情绪的干扰,用理性去思考所有的问题。我希望你能听听我的看法,你可以听取,也可以否决,所有我说的都只是给你的参考。你应该为自己而活,而不受到其他人的干扰。”

一丝疲倦顽强地钻进我脑子,让我有些昏沉。我努力控制住自己心底的那种虚弱,让自己尽力看着眼前的地上平静地说:“亚克,你是如何辨认黑暗中所要走的那一步是深渊还是草地?你怎么确信你踏出的每一步都是正确的方向?只要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我信任你,我会自己走下去。让我知道真实的情况。”

“好的。”亚克轻轻地说:“我们都在黑暗中摸索了很长的时间。有时候,我们都在害怕黑暗中有我们所不知道的事物存在,害怕他们会吞噬我们。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在那些黑暗中我们最害怕的都是我们自己过去的影子。你已经经历过了最黑暗的时候,在别人看来,也许黑暗中令他们害怕的反而是你。”

“让人害怕?”我知道那些亚克前面所说的话,可是有什么东西让我不一样了。有一些新的东西在我身体里生长,那样的陌生与脆弱,让我疑惑。同样让我疑惑的是亚克说的别人害怕我,可我不希望这样。除了亚克与伊莎贝尔,我宁愿其他所有的人都是陌生人,如同那边的两棵静默不语的树。

“也许你没有意识到,或者不愿意意识到,你具有许多种神秘强大的力量,将来还会更多。这些神秘的力量有些能够使人害怕你,有些使人害怕伤害你。”

亚克看到了什么?我不理解他的话语,这不是很奇怪的吗?如果说别人害怕我而要伤害我的话,我是能够理解的,可是如果别人害怕伤害我,这会有什么关系呢?我疑惑地转过身看着他,他依旧看着山下覆盖着积雪的树冠隆起的曲线,并没有在意我的凝视。

“在这个大陆上,远古以来生存着许多远比人强大的生物,亿万年下来,人们逐渐发现,那些强大的生物并不是危害人们生存的最大威胁。对于人这种据说被神赋予奇特力量的物种而言,威胁他们的是其他的人,那些他们所不熟悉的人。于是人们组建部落、领地、国家,互相迫害、残杀、争夺。人们通过显示力量来取得别人的臣服,终其一生来消灭那些可能对自己有威胁的人,或者让那些人害怕自己。总有一天人们会发现,让其他人不威胁到自己的最好的办法是,让自己成为其他人内心最不愿意伤害的人。而你恰恰具备这样的能力,你会让那些企图征服别人的人害怕伤害你,有些时候这反而让你处于危险的境地。”

“这也是你要离开,也是你让我成为印莱特公主的原因?”我轻声问他。

鹰一样的眼睛从远处拉了回来,注视到我的脸上。被他眼光划过的地方有若一股热气扫过,让我不由垂下头避开他的视线。他伸过一只手弹去我头顶风衣上的雪花,揽过我的肩头,让我依靠在他肩上。这是如此的自然,我已习惯了这样的依靠,熟悉的气息让我心里腾起一股热气。

“我要离开,是因为我没有足够的力量保护我与你,尤其是现在。让你成为这个印莱特公主,那并不是我的主意。因为你的那种能力与你的善良、柔弱,也许你没有意识到你现在可以让士兵们为你而战,为你而死,这是任何一个欧卡亚领主都想要的力量。印莱特领主是一个极其伟大的领主,即使传言他十多年前受伤一直到现在,而也许你能将他彻底治愈。你通晓许多奇异的魔法,可以保护印莱特的士兵,我想印莱特领主从来没有停止过准备对抗英尔曼。在印莱特城,所有的人都愿意来保护你。另一方面,伊莎贝尔是一位与众不同的公主,她也不愿意你离开。”

他说得很对,无法否认。闪现在我眼前的是那天印莱特商队第一次邀请的晚上,他眼中的那种痛苦。和我一样,他有一些不愿意回忆的过去,那是什么?可是,那却是我最难以涉及的地方,因为我的身份,因为我现在能感受到的他对于我的依恋。他曾经有爱过的人,如同蕾丝之于我一样。也许,我的存在已经触及到了那个他不愿意被别人接触到的地方。可是我不能,他得离开我。我点了点头,让自己平静下来问他:“我以后该怎么做?”

亚克觉察到了我的无奈,一小团渗漏的雪块从树枝间掉落,在他身上四溅开来。他一动不动地说:“最黑暗的角落盛开的花儿也许是最美丽的。我这一生看到的最美的花,就是在荒漠的凯格棱特山顶上看到的月儿兰花。养育这些花的人我没有见过,但我能肯定他心中有一个圣洁的角落,可惜我不知道他是谁,与你有什么关系。这已经都已经过去,很多时候我经常也在问自己有些事情是否做的正确。你看这些雪,将会冰冻一个冬天,可是到了明年春天,它就会融化,滋养整个大地。”

我点了点头,无法发出声音,眼泪夺眶而出。

“你有许多的力量,总有一天你会去正视它们的,我也希望你如此。可是任何时候你都不要轻易显示这些力量,你的任何一种力量都会引起人们的争夺。而有时候当自己受到生命的威胁时,再珍贵的宝物,再亲密的人,也会被抛弃。即使是印莱特领主,假如有一天印莱特城因为你而受到威胁时,他或许也会放弃你。假如那一天来临,你要自己决定,那个决定对于你而言可能非常困难。我希望你知道,你从来都是自由的。”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我抹掉脸颊上已经冰冷的泪滴:“就这些了吗?你就要走了吗?”

“不,还没到时候。”他放开了我,站了起来拂去身上的雪花,凌乱湿透的头发依旧披散肩头。他接着说道:“我不能让约纳城的人注意到我的存在。我还会在佣兵团里,只是不能跟在你身边了。而假如那一天来临,我会尽量让你知道。”

他奇异独特的震动在我身内一掠而过,我懂得了他的意思。我站起来,拿起那件我给他挑选的黑袍,掸清沾染的雪屑,默默披在他身上,替他系好。

他一动不动地任由我做完这一切,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往来的方向走回去。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他转身问我:“可以告诉我你的姓名吗?”

我怔住了。

“对不起,也许这样更好。不过我还想告诉你,也许笑容对于你来说是最合适的。”

他平静地说完,稳稳地走了,脚步声逐渐消失在雪花中。周围一片空寂,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回去,隐约中遇到了巡逻中的马斯特与几个士兵。

我们都只是飘洒在空中的几片雪花,等待着被融化,流入不同的河流,也许今天是我们相距最近的时候。

回到帐篷时,伊莎贝尔没有询问我,只是默默将我已经湿透的大麾解下,放在铜炉上烘烤。夜晚中,她紧紧搂着我,我才知道身上是如此的冰冷。我偶尔抬起头,才发现她也睁大着眼睛没有入睡。也许伊莎贝尔知道今天亚克将我交给了她,而她却忍不住也为他在担心着。与白天相比,她秀丽的脸庞现在是如此的脆弱。我轻轻安慰她:“没有事情的,亚克会安全地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他会去哪里?我总觉得他不象是会为了一个国家的王位而争夺的人。”伊莎贝尔并没有因为被我看破了心事而害羞。

我不知道,我甚至没有问过。从这点来说,伊莎贝尔似乎比我更了解亚克。流风,那是指什么?风是自由的,可以从一个大陆流到另外一个大陆,可以从大洋流到山野,也许亚克寻找的不是一个国家,而是一种自由,可这种自由又是什么,在哪里呢?也许安卡拉知道一些事情,想到这里,我心安了许多,至少我并没有失去亚克的痕迹。

忽然间,我象是真正懂得了许多,未来或许还是迷茫的,但是我已经看清了许多。在夜晚,我们都是孤独的,不过至少我还是自由而安全。而伊莎贝尔,我深深喜欢的这位公主,现在却似孩童般的无助,白天人前的自若已经完全不见了,与她相比,我是属于幸运还是不幸?我不禁疼惜地将她抱紧,一如她以前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