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好兵帅克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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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在警备司令部拘留所里的帅克 (2)

第九章 在警备司令部拘留所里的帅克 (2)

果不其然,今天随军神父的兴致好极了。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总是把身子探过讲坛的栏杆,差点儿失去平衡,摔了下来。

“小伙子们,唱点儿什么吧!”对着下面他大声喊道,“要不然,让我来教你们一首新歌吧。好,跟着我唱:

我有个心上人啊,

我爱她爱得发狂。

不是我爱着她呀

她的情人遍四方

她啊

就是少女玛丽亚。

“你们这些一辈子也学不会的草包,”神父接着说,“所以我赞同你们都拉去被枪毙。听明白我的话了吗?站在神的位置上我宣布:上帝是不怕你们,有法子制服你们的,你们这群废物。因为你们不愿亲近上帝,宁愿走上罪恶的荆棘之路,所以你们统统都得变成大傻瓜。”

“您看,发作了,来劲儿了!”那个站在帅克旁边的人很开心地对他说。

“与罪恶搏斗的路,就是所谓的荆棘之路。你们这些浪子,都是一群蠢货,宁愿在单身牢房里混日子,也不愿回到父母身边。可是如果你们往远处、往高处望一望苍天,你们的灵魂就能战胜罪恶,得到安宁,你们这些下流胚子!喂,别打呼噜了,后面那个人!这是在天父的神殿里,而不是在马厩里,你们也不是马,我可警告你们,注意呀,我亲爱的,好!我刚才讲到哪儿了?对,灵魂会得到安宁,很好!你们这些畜生,记住!你们既然是人,就应该透过乌云看到遥远的地方。万物都是虚幻缥缈的,只有上帝是永恒存在的,这一点你们应该知道。

很好,难道不是这样吗?本来我是该日夜为你们祈祷的,请求仁慈的上帝宽恕你们,你们这群没有脑子的蠢货!你们应该祈求你们冰冷的心里能被灌进他的灵魂,祈求你们的罪恶能被他圣洁地宽恕洗净,使你们能永远地属于他;祈求你们这帮匪徒能被他永远爱着。可是你们完全打错了算盘!想让我把你们领到天堂去,我可没那份心。”打了个嗝儿,神父接着又说,“没那份心!”他固执地重复了一遍,“为你们我是什么也不会干的。我连做梦都不会想到,你们就是一群无药可救的下流货,天主的恩典也无法在你们的道路上引导你们,上帝的爱也无法感召你们,因为对于你们这群匪徒,亲爱的天父根本就不会想到要来整治你们。你们这些穿短裤衩的坐在下面听见了没有?”

望着讲坛,二十名穿短裤衩的人不约而同地回答:

“报告神父,我们听见了!”

“光听见了还不够,”神父接着讲道,“即使是上帝的笑容也解脱不了你们在人生阴暗的云雾里的忧愁,你们这群蠢猪!这是因为上帝的恩典也不是毫无止境的。那头呆在后面的蠢驴,你别咳嗽了好不好?要不然的话,我就把您关起来。你们坐在下面的这些人,别以为自己是在逛商店。虽然上帝是最仁慈的,可他的仁慈是不会给予人间社会的败类的,他的仁慈只赐予那些正派的人。这个社会上的败类是没法儿用法律和军事法典将他们改造过来的。我要对你们说的就是这些。你们以为上教堂是来逗乐子的,连祷告都不会做。别以为这儿是个戏院或者是电影院。你们这些想法要被我统统从脑子里赶出去!好让你们知道,我在这儿不是为了给你们消遣解闷儿,给你们增加生活趣味的。你们一个个都会被我关到单身牢房里去!你们这群混蛋,我可是说话算数的!跟你们在这儿真是糟踏我的时间,我作出的一切努力在我看来都是白费力气。实际上,哪怕是大主教或者大元帅亲自到这儿来,你们也还是不会靠近天主、改邪归正的,但你们会明白我这样做是为了你们好,总有一天你们会感激我的。”

一声抽泣从二十名穿短裤衩的人中间传出来,帅克哭了。

神父向下一看,周围的人正开心地欣赏着帅克在那儿用拳头擦眼睛的样子。

指着帅克,神父接着说道:“这个人应该被你们大家当作榜样。他在干什么呢?在哭泣。我跟您说,别哭,别哭啦!您想重新做人吗?小伙子,这可不容易啊!现在您是在痛哭流涕,可等您一回到那间小屋,又会旧病复发,仍然是个下流货,所以您得多动动脑筋,多想想上帝的仁慈和恩典,这样才可能使您那罪恶的灵魂能在世上找到一条正道儿。今天这里有一个人哭了。这是我们亲眼看到的,他想要重新做人。你们其余的人,准备怎么办?还是什么也不干?有个人在那儿嚼什么?活像是反刍动物养出来的。那儿还有一个竟然在神殿里捉衬衫里的虱子。喂!您为什么偏偏要在做弥撒的时候来干这个,您就不能回家再捉吗?您什么都不管,看守长先生。你们不是什么混蛋老百姓,你们是军人,既然你们是在教堂里,那就得有个军人的样子,真他妈的混蛋,赶快集中你们的精力跟随上帝吧。其他的事儿留到回去再干吧。我的话到此结束了。我要你们这群地痞做弥撒的时候放规矩些,别跟上次后排的那个人一样,把政府发给他的内衣拿去换面包,竟然还带到做弥撒的神殿里来狼吞虎咽。”

神父走下讲坛,回圣器室去了,他后面跟着拘留所看守长。不一会儿,看守长出来,径直走到帅克跟前,从二十名穿短裤衩的人中把他叫出来,带进了圣器室。

轻松愉快的神父坐在桌子上,手里夹着烟卷儿。

神父在帅克进来的时候说:

“您来了,一切我都考虑过了,我觉得我完全看透了您的心思,明白吗,小伙子?这可是头一回有人在教堂听我讲道时竟然抽泣起来。”

从桌子上蹦下来,他摇着帅克的肩膀,在弗兰西斯?萨尔斯基阴沉沉的大型画像下面对着帅克嚷道:

“招认吧,您这混蛋,您是为了好玩才装哭的吧?”

帅克似乎被萨尔斯基的画像以一种怀疑的神情注视着,又似乎从另一个角度被另一个画像上的殉道者惶恐不安地望着。一道被罗马雇佣军的无名小卒锯过的齿痕保留在殉道者的胯部,但从殉道者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痛楚之感或者是一丝欢乐之情。那样子之所以显得那样慌乱无措,就是因为没有表现出殉道者所应闪现的光辉,仿佛在说:“这种事情我怎么会做得出来呢?诸位,你们到底要将我怎么样?”

“报告神父,”帅克郑重地说,他决心孤注一掷了,“在全能的上帝和您面前我诚心地坦白忏悔,您——站在天父位置上的神圣的父亲,我刚才确确实实是为了开个玩笑才装哭的。我想您的布道也许恰恰就缺少这么一个改过自新的罪犯,而这个罪犯又是在您布道时花费了许多力气找了好半天也没有找到的,所以,我就是想让您高兴一下,让您别再以为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几个诚实的人了。再说,借这个玩笑,我也想让自己开心一下。”

神父仔细地注视着帅克那副天真诚挚的表情。弗兰西斯?萨尔斯基阴沉沉的画像上掠过了一道阳光,给对面墙上那张画像上那个慌乱失措的殉道者的脸上也增加了一丝温暖。

“我倒开始有点儿喜欢您了,”神父重新坐到桌子上,说道,“您是哪个团的?”他打着饱嗝问帅克。

“报告神父,我可能是九十一团的,也可能不是九十一团的,我根本就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么您为什么被关在这里呢?”神父继续打着饱嗝,问帅克。

这时,管风琴的声音从教堂里传出来,一位因为开小差而被关禁闭的教员正在那儿演奏。他演奏的是最悲伤的宗教乐曲,比琴声还高出半个音的是随军神父的打嗝声。

“报告神父,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被关在这儿坐牢,但我可毫无怨言。除了觉得倒霉之外,我可是把什么事都往好处想,可到头来却从没有一个好结果给我,就跟那幅画像上的殉道者一模一样。”

望着画像,神父笑笑说:

“您的确很招人喜欢。您的案情我会去军事法官那儿了解一下。哦,不能再和您瞎胡扯了,这场弥撒我还得赶快把它做完了才行。归队!解散!”

当他们问回到讲坛底下那帮穿短裤衩的伙伴当中的帅克,神父叫他到圣器室里去干什么的时候,他非常干脆简便地回答说:

“他喝醉了。”

随军神父的新表演——他所主持的弥撒,被大家报以极大的关注和毫不掩饰的赞许。甚至在讲坛下面有一位打赌说,神父手里拿着的那个圣饼盘子一定会掉下来。赌注是他自己的那份面包和对方许下的两个耳光,结果是他赢了。

在教堂里的人们聚精会神地望着神父主持的弥撒,但这并不代表着教徒们是怀着神秘主义或者是真正的基督教徒怀有的虔诚之心。这种情景就好像在剧院里观看一出情节曲折而陌生的戏时,着急得想知道它的结局一样。在这场表演中,神父投入了极大的克我精神,使大家都沉浸在这幅美妙的图画之中。

怀着审美的情趣,他们欣赏着神父反穿着的教袍,并对讲坛旁所发生的事情投以深深的谅解和极大的热情。

教会的逃兵、二十八团的扒手、黄头发辅祭正拼命地在记忆里拼凑整个弥撒进行中的程序、方式和经文。他不仅仅是神父的辅祭,而且还要为神父提词。心不在焉地神父,把整段经文都给念乱了。通常的弥撒曲被他替换成了天主降临节的晨祷词,对着听众大声唱了起来,逗得大家简直乐不可支。

既没有好嗓子,又缺乏音乐听觉的神父一开口,就有一种类似猪栏里发出来的刺耳的尖叫声回响在教堂的拱顶下。

“他今天喝得太多了!”站在讲坛前面的人们兴高采烈地说,“瞧他那副唠叨叨的样子,一定是又在那几个娘儿们家里喝够了。”

在讲坛上,神父第三次唱起了“弥撒完毕,请走”。声音之响,就仿佛是在战场上印第安人的吼声,把窗子都震动了。

随军神父看了看圣杯,看是否还有一点儿酒剩在里面,接着他不耐烦地做着手势,对听众说:

“完事啦,混蛋们,你们可以回去了。你们这帮下流胚在教堂里,在神圣的天主面前,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应有的虔诚,这一点我早已注意到了。在高高在上的上帝面前,甚至在我这位代表着耶酥基督,圣母玛利亚和天父的神父面前,你们仍然是不知廉耻地大声说笑,咳嗽和吼叫,还把脚碰得吱吱乱响。你们这群混蛋!下次如果还是这样,我就让你们得到严厉的惩罚,好好教训你们一顿。好让你们知道,有一座人间炼狱也同样存在着。就算你们能逃,前不久我讲到的冥界地狱不仅存在着,而且即使逃脱第一座地狱,也绝不会逃脱第二座地狱!解散!”

在非常出色地把这老一套的把戏实际表演给了囚犯听众们之后,随军神父随后又到圣器室去更换衣服,把圣酒从大肚瓶里倒进了酒壶,然后一饮而尽,最后他被黄头发辅祭搀着坐到拴在院子里的马背上。可是他后来又想起了帅克,于是下马走进了军法检察官贝尔尼斯的办公室里。

检察官贝尔尼斯不仅是一个爱好交际的人物,一个很有诱惑力的伴舞老手,而且还是一个贪恋女色的淫棍。对于这儿的差事他不仅毫无兴趣,而且觉得极为无聊。他喜欢凑几句德文诗在纪念册上,他的诗句似乎早已是胸有成竹,往往来得很快。军法处最重要的要员就是他了。因为他手里掌握着大量的审讯记录和杂乱无章的起诉书,所以赫拉昌尼的军事法庭全体人员都非常尊敬他。他经常重新编造那些被他弄丢的起诉材料,并且常常是弄错人名,张冠李戴,往往是编着编着,就丢失了讼诉案情的线索,于是又随随便便再编造一份。他能把逃兵当小偷审讯,又能把小偷判作逃兵;他能随意编造政治案件,瞎说一气,编造各种各样连做梦也想不到的罪名扣在别人头上;他编造侮辱皇帝陛下的罪名,假造控告词,又给人随意定罪,但又往往在极其混乱的档案中把起诉的原始文件弄得无影无踪。

“您好,日子过得还好吧?”神父向他伸出一只手说。

“还不是那个老样子。”检察官贝尔尼斯回答说,“我的档案昨天被他们弄得乱七八糟的,现在连鬼也摸不着头绪了。昨天我把整理得好好的一个被指控为叛乱分子的材料送了上去,他们却给我退了回来,还说这个只是个偷罐头的扒窃案,不是个叛乱案。此外,我还送上去一份,只有天知道,他们又会玩出什么新花样。”

军法处的检察官吐了一口唾沫。

“还经常玩牌吗?”神父问道。

“什么都被我输在牌上了。我跟秃头上校最近一次玩扑克,结果输了个精光,但是我结识了一位女郎。神父,您最近怎么样?”

“我需要一个勤务兵。”随军神父回答道,“现在,我只有一个老会计,没受过高等教育,笨得像一头天下第一号的畜生。从早到晚只会伊伊呀呀地做祷告,祈求上帝的保护。他被我打发到先遣营去上前线了。听说这个营已被打得节节败退。后来又分给我一个啥事也不干的家伙,拿着我的钱专在酒馆里喝酒,真叫人无法再容忍这个懒蛋了,我也不得不把他打发到先遣营里去了。我在今天讲道的时候发现一个家伙,他号啕大哭只是为了开个玩笑,我倒是挺需要这种人的。他关在十六号牢房,叫帅克。我想知道他关在那儿的原因,看有什么办法把他弄出来让我带走。”

可是和往常一样,检察官翻遍了抽屉,也找不到有关帅克的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