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好兵帅克历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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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成了装病逃役犯的帅克 (2)

第八章 成了装病逃役犯的帅克 (2)

’于是,我们脸朝上校所站的地方,一个连接一个连地持枪敬礼,来个‘向右看齐’,大声地冲他吼:‘我们这群混蛋,以为那个小组能给我们帮忙,给我们帮个屁忙!’上校哈哈大笑,一直笑到第十一连从他面前走过才停下来。这第十一连脚踏着地叭叭直响,正步走近上校,可就在这个当儿,得!寂静无声!真的是没有一点儿声音。像只大公鸡一样涨红了脸的上校,让十一连回到原位,再走一次。他们又正步走过来,还是一言不发,只是一行接着一行无礼地瞪着上校。上校下了‘稍息’的口令,却在院子里自己走了一阵,拿短鞭子抽打自己的高筒靴,口吐唾沫,然后又突然停下来,冲我们大吼:‘解散!’就骑着他那匹瘦马奔出了院门。我们都等着看十一连要倒什么霉,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天、两天,我们整整等了一个礼拜,可一直没什么动静。从此这位上校就再也没有在兵营露过面。这样的结果,令当兵的,当军士的,当军官的都非常高兴。后来又调了个新上校过来。听说从前的老上校因为亲笔上书皇上说十一连已经倒戈了,所以被送进了什么疗养院。”

下午查房的时间到了。在挨个查看床铺时格林施泰因军医吩咐下士卫生员拿着记事本跟在后面。

“马楚纳!”

“到!”

“给他灌肠,吃阿斯匹林。波科尔尼!”

“到!”

“给他洗胃,吃奎宁。科瓦西克!”

“到!”

“给他灌肠,吃阿斯匹林。科恰特克!”

“到!”

“给他洗胃,吃奎宁。”

就这样一个接一个,残酷无情地,机械地,快速地开着处方。

“帅克!”

“到!”

格林施泰因大夫瞟了一眼这个新来的病人问:

“您得的是什么病?”

“报告长官,我得的是风湿病。”

在实践中,格林施泰因大夫已经养成了用稍带讽刺的口气对待病人的习惯,因为这比大声吼叫更加有用。

“哦,原来是风湿病,”他对帅克说,“这可是个难治的病啊!可偏偏真是凑巧,就在世界大战爆发,需要士兵到前线去打仗的时候得了这种病,我想您一定很着急吧?”

“报告长官,我是很着急。”

“您还着急哩。既然如此,您真是太好了,在患着风湿病的时候还及时地想到了我们。您这可怜的人在和平时期像只小山羊一样活蹦乱跳,可是等到一打仗,就马上得了风湿病,膝盖也不好使了。您的膝盖还疼吧?”

“报告长官,还疼。”

“疼得整夜都睡不着觉,对吗?这可是一种很痛苦、很危险、很严重的病。对付风湿症的人我们已经有很多经验了:严格地控制饮食,配合其它各种疗法,百试百灵。在我们这儿治的疗效一定会比皮什昌尼的疗效好。最后,您就能大步开赴前线,还会在身后扬起一片尘土。”

他转身接着对下士卫生员说:

“记下:‘严格控制帅克的饮食,一天洗两次胃,灌一次肠。’下一步的治疗,等等再说。把他马上送进诊室,先给他洗胃,洗够了就给他灌肠,可要灌够,要灌得他连声求饶,这样才能治疗他的风湿病。”

格林施泰因大夫随后又转向其他的病人,发表了一通充满着漂亮明智的箴言的演说:

“不要以为站在你们面前的是一头可以任凭你们耍弄的愚牛。我是不会让你们这套鬼把戏给骗过的。我可知道,你们都是为了逃避兵役而装病的,你们想当逃兵,我也就只好以毒攻毒地给你们治疗。我一生见过的,像你们这样的兵痞已不止几百个了。在这些床上挺过尸的人,除了缺少尚武精神之外,其他什么病也没有。他们想在他们的同胞在前线浴血奋战的时候赖在床上享清福,吃病号饭,等着战争结束。可这次你们却打错了算盘!他妈的你们这些狗崽子还想在我这儿打如意算盘,再过二十年,在我这儿装病的情形,即便是你们在梦中想起,也还会被吓得惊叫起来的。”

“报告长官,”有个人在窗旁的床上小声说,“我的病已经好了,我的气喘病在昨天夜里就已经好了。”

“您叫什么名字?”

“科瓦西克。报告长官,原来是该给我灌肠的。”

“那好,在您离开之前再给您灌一次肠,”格林施泰因大夫决定说,“以免今后您怪我们这儿没治好您的病。大家现在请注意:凡是我念到的名字,都跟下士去领他应得的那一份。”

按照处方,每个人都领到了一大堆药。如果说曾经有人试图请求那位执行医嘱的人开恩,或是威胁他们说他们也有可能轮到进卫生队的那一天,落到这些人手里的话,那么帅克的表现是非常勇敢的。

“别可怜我,”帅克向给他灌肠的刽子手说,“您要记住效忠皇上的誓言。无论是谁躺在这儿,即使是您的亲爸爸或亲兄弟,您也要照样给他灌肠,连眼睛都不要眨一下。您只需在心里想着:只靠灌肠,奥地利就能稳如磐石。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第二天查病房的时候,格林施泰因大夫问帅克喜不喜欢军医院。

帅克回答说,这是一个拥有完善的设备、崇高的权利的机构。帅克为此得到了与昨天同样的奖赏,外加当场用水吞服阿斯匹林和三片奎宁。

帅克服用奎宁时的泰然自若甚至超过了苏格拉底当年喝下那杯毒人参汤时的情景;格林施泰因大夫在帅克身上试过了各种苦刑。

当帅克当着大夫的面被他们裹进湿被单里时,大夫问他有什么感觉,帅克回答说:

“报告长官,就像是在海滨疗养地或者浴池里一样。”

“您的风湿病还犯吗?”

“报告长官,病好像总也好不了。”帅克因此又得忍受新的折磨。

一位已故步兵元帅冯?博策海姆男爵的遗孀在此期间却操尽了心,千方百计想要寻找不久前在《波希米亚报》上提到的那个爱国士兵。报上说,他虽然是一名残疾,却嘴里喊着“打到贝尔格莱德去”,让别人用病人轮椅推着他去从军。波希米亚报纸编辑部为了他的爱国表现,号召读者们为残废的效忠英雄进行募捐活动。

从警察局里寡妇太太终于打听到,帅克就是这位英雄。接下来就好办了。在赫拉昌尼的军医院里,冯?博策海姆男爵夫人和她的女伴带了提着篮子的男仆来看望帅克了。

遗憾的是,男爵夫人完全不了解一个人躺在军事监狱的军医院是一种什么样的经历。军事监狱的大门在她的名片递上去的同时就为她敞开了。办公室里的人对她都格外地客气。只需要五分钟,她就被告知那位她所要打听的好兵帅克躺在第三病房十七号病床上。和男爵夫人一同前往探望帅克的还有被这次突然访问惊得发呆的格林施泰因大夫。在受完格林施泰因大夫所规定的通常一天该受的苦刑之后,帅克正坐在自己的床位上,一群骨瘦如柴、饥饿不堪的装病逃避兵役犯团团围坐在他身边。至今尚未屈服的他们,和格林施泰因大夫还在严格控制饮食的战场上顽强地斗争着。

无论是谁听到他们的话,都会以为自己是在一个高级烹饪学校或是什么美肴培训班里,在一群厨师之中。

“只要还是热乎的,哪怕是最次的猪油渣子,也是可以吃的,”那个患“久治不愈的胃炎”的人说,“把油渣在炸油的时候挤得干干的,撒上点儿盐和胡椒面,就会好吃得连鹅油渣子也比不过它,这一点我敢向你们保证。”

“您呀,就别提什么鹅油渣子,”那个得“胃癌”的病人说,“猪油渣子哪能跟鹅油渣比呀!像犹太人那样,把鹅油渣熬得金黄金黄的,就没有比鹅油渣更好吃的了。他们可是拿着一只肥鹅,连皮带油脂地撕下来炼油。”

“您知道吗?要是熬出来的是猪油渣子,那么您的说法就不对了,”一位紧挨着帅克的人说,“当然,我所说的油渣是用家禽的脂肪提炼的,所以叫家常油渣。应该是介于两者之间的颜色,而不是酱色或者金黄色。这种油渣不能太硬,也不能过软。如果还要用牙咬,那就是炸过头了。要既能在舌头上溶化,又不使您有油往下巴上流的感觉。”

“马油渣你们有谁吃过吗?”不知道谁在问,可没有人回答他,因为下士卫生员这时跑了进来。

“有一位大公夫人要到这儿来。你们都给我躺在床上,谁也不许把脏脚从毛毯下面露出来!”

像冯?博策海姆男爵夫人那样的排场,也许就连真正的大公夫人走进来也不会再有比这更讲究的了。一大队人马跟在她后面,连医院的司务长也跟了进来;从这次访问里他看到了一只秘密审查帐目的手,正是这只手要把他从油水充足的后方食槽边推到布满铁丝网的前沿阵地上去喂榴霰弹。

他面色惨白,比他的还要惨白的是格林施泰因大夫的脸色。那张小小的印有“将军遗孀”头衔的老男爵夫人的名片,以及与这个头衔相关联的一切:庇护、交情、指控、派往前线等等可怕的事情在他眼前闪现着。

“帅克就是他,”将冯?博策海姆男爵夫人领到帅克床前的大夫强作平静地说,“他表现得很能忍耐。”

帅克的床前有一张椅子,冯?博策海姆男爵夫人就在那儿坐下,然后说:

“切克兵(这位夫人的捷语说得不好)是好兵,残废兵也是英勇的兵,奥地利人喜欢切克兵。”

她抚摸了一下帅克那张蓄胡须的脸,又接着说:

“我在报纸上读到了有关您的一切,吃的、嚼的、抽的、含着的,我都给您送来了。您是切克兵,很好很好的兵!约翰,您过来!”

像巴平斯基大盗一样,这位男仆长着一脸针刺般的络腮胡子。他提着篮子走到床前,男爵夫人的女伴,一位泪痕满面、身材颀长的夫人坐在床沿上给帅克整理压在背下的草垫子。她坚持认为,对于患病的英雄这是一份应尽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