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贝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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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因病停演 (46)

第二章 因病停演 (46)

“此刻我并不向您要钱,”男爵夫人说,“我求您合作做一件好事。我刚才见到朱迪西小姑娘,她同一个老头生活在一起,我要让他们的结婚符合宗教和法律的要求。”

“啊!维代尔老头!他是个正直可敬的人,他会出很多好主意。他来了两个月,已经在街坊里交了不少朋友。他帮我理清了帐单。我相信他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上校,替皇帝拿破仑出过力……啊!他真崇敬拿破仑!他受过勋,但他从来不带勋饰。他在等着重新出头的日子,因为现在债务在身,这可怜可亲的人啊!……我还相信他是在躲藏,法院的人在追究他……”

“请告诉他,如果他正式娶小姑娘,我可以替他还债……”

“那好!这很容易做到。嗳,夫人,我们走吧……只有两三步路,就在太阳弄!”男爵夫人和砌炉匠起身上太阳弄去了。

“从这边走,夫人,”砌炉匠指着苗圃街说。

“实际上太阳弄一头连着苗圃街的顶头,一头直通岩石街。这条弄堂是新辟的,铺面租金非常低廉。走到中途,男爵夫人发现在一块挂着绿塔夫绸的玻璃窗上写着代写书信几个字,窗帘的高度正好使行人不能张望内室;门上写着——事务所,此处代办诉状,清理帐目等等。机密可靠,迅速便捷。

屋内颇像巴黎公共马车驿站内乘客的候车室。里面有一把扶梯似乎是通向二层铺面阁楼住室的,靠着铺面上面的游廊采光。男爵夫人看见一张弄脏了的白木办公桌,一些文件夹,一张旧货店里买来的破椅子。一顶鸭舌帽,一个铜丝油腻的绿绸眼罩表明不是用来伪装形迹,就是老年人的目力的确衰退了。

“他在楼上,”砌炉匠说,“我上去告诉他一声,叫他下来。”男爵夫人放下面网坐下来。沉重的脚步声震动着小木梯。男爵夫人一见她的丈夫于洛男爵,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尖叫。他穿着灰色的毛线上衣,一条灰呢旧衣裤,一双便鞋。

“您有什么事,夫人?”于洛殷勤地问。阿德莉娜立起身,抓住于洛,激动得声音发抖:

“我终于找到你了!……”

“阿德莉娜!……”目瞪口呆的男爵叫了一声,他关上店门,对砌炉匠喊道:“约瑟夫!你从过道里出去!”

“朋友,”她说着,快乐使她忘乎所以,“你可以回到家里来了,我们有钱啦!你儿子一年有十六万法郎收入!你的养老金已经可以动用,只要有你的生存证明就能拿到冻结的一万五千法郎!瓦莱里死了,遗赠给你三十万法郎。大家已经忘了你的名字,行啦,你能够重新抛头露面了。你先从儿子手里拿一笔财产吧。来,我们的幸福完满了。我找了你足有三年,多么希望重新遇到你,家里早准备着接待你的房子了。噢!离开这儿吧!离开我看到的这种可怕的境况吧!”

“我也很愿意呀,”昏头昏脑的男爵说,“可是,我能够带小姑娘走吗?”

“埃克托尔,放弃她吧;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做一点牺牲,就算为我这样做吧!我答应你给她一笔嫁妆,让她好好嫁人,让她接受教育。一个让你快乐的人也应当快乐,不让她再堕落到邪路上去,也不让她掉进泥坑!”

“原来就是你要让我结婚的?……”男爵笑着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要去穿衣服,那上面一口箱子里我有些体面的服装呢……”当只剩下阿德莉娜一个人的时候,她重新察看着这间可怕的小铺子,泪如雨下。“他住在这种地方,”她心想,“我们却享受富贵荣华!……可怜的人!他已经受过惩罚,他曾经多么高雅啊!”砌炉匠来向女恩人告别,她叫他雇一辆车来。砌炉匠再回来时,男爵夫人要他把小姑娘阿达拉?朱迪西带到他家去,并且立刻领走。

“你对她说,”她补充道,“如果她愿意受玛特兰纳的本堂神甫指导,在初领圣体那天我给她三万法郎陪嫁,找个又忠厚又年轻的男人当丈夫!”

“我的长子,夫人!他二十二岁了,很喜欢这女孩!”这时男爵下楼来了,双眼湿漉漉的。他咬着妻子的耳朵说:“你让我离开了一个惟一像你这样爱我的女人!这孩子哭成了泪人儿,我不能就这样抛弃她……”

“放心吧,埃克托尔!她要去住在一户规矩人家里,我负责她的品德。”

“啊!我这下可以跟你走了,”男爵说着,领着夫人朝出租马车走去。埃克托尔重新变成了代尔维男爵,穿着蓝呢长裤,礼服,白背心,一条黑领带,戴上手套。当男爵夫人坐进马车后座时,阿达拉像水蛇一样钻了进来。

“啊!夫人,”她说,“让我陪你们一块去吧……我一定很乖,很听话;你们要我做什么我全去做;但是请不要把我和维代尔老头分开,他是我的恩人,给了我许多好东西。我以后会挨打的!……”

“嗨,阿达拉,”男爵说,“这位夫人是我的妻子,我们必须分手了……”

“她!这么老的老太婆!”天真的小姑娘回答,“她抖得像片树叶子!噢!你昏了头!”她嘲讽地学着男爵夫人哆嗦的样子。跟着小姑娘朱迪西跑来的砌炉匠到了车门口。

“把她带走!”男爵夫人说。砌炉匠用双臂抱住了阿达拉,硬把她带到自己家去了。

“谢谢您作这样的牺牲,我的朋友,”阿德莉娜抓着男爵的手,快乐得发狂似地紧紧握着。“你变得太厉害了!你肯定受了不少苦!你的女儿,你的儿子会大吃一惊的!”阿德莉娜像久别重逢的情人一样说着,千言万语并作一口气说完。十分钟内男爵夫妇已抵达了路易大帝街。阿德莉娜又收到了如下一封信:

“男爵夫人阁下,代尔维男爵阁下在夏洛纳街住过一个月,化名托兰克,就是把埃克托尔几个字母打乱排列的。他现住太阳弄,化名维代尔。他自称阿尔萨斯人,以代笔为生,而且同一个名叫阿达拉?朱迪西的小姑娘住在一起。夫人,请您小心行事,因为有人竭力在搜寻男爵,我尚不知为何目的。女戏子遵守了她的诺言,而且永远自认为是您男爵夫人阁下最谦恭的女仆——J?M”

男爵的归来使全家人的生活充满了欢乐。他已经忘记了小阿达拉?朱迪西,因为过度的激情使他的感情变化不定得犹如小儿。男爵身上发生的剧烈变化还是影响了家庭的幸福。他离开儿女们时健康强壮,回来时仿佛已有百岁,弯腰曲背,相貌完全变了。塞勒斯蒂娜临时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这使老人回想起女歌唱家的美酒佳肴;他对家中的显赫排场觉得茫然不解。

“你们为一个浪子回头的父亲庆贺呀!”他凑在阿德莉娜的耳边说。

“嘘!……一切都忘了吧,”她回答。

“利斯贝德呢?”没有看见老姑娘的男爵问。

“唉!”奥唐瑟回答,“她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了;很快就要失去她,我们都会很伤心的。她打算饭后见你。”第二天早晨太阳刚出的时候,门房来告知小于洛,说市政府卫队围住了他的房产。法院的人在搜寻于洛男爵。跟着门房进来的商务警察把判决书交给了律师,问他愿不愿意替父亲还债。这是几张写给名叫萨玛农的高利贷者借据,共计一万法郎,当初大约不过只给了于洛男爵两三千法郎。小于洛要求商务警察撤退他的人,他把钱付了。“就是这些债吗?”他不安地想。利斯贝德对照耀家庭的幸福已经痛苦不堪,更受不了这个吉祥的团聚事件;她的病势很快恶化,皮昂雄一周后宣布她无药可救。长期以来她的斗争总是获胜,现在终于战败了。她的肺痨已到了可怕的弥留期,仍不泄露半点仇恨的秘密。她最为感到无限满足的是看见阿德莉娜、奥唐瑟、于洛、维克托兰、斯丹卜克、塞勒斯蒂娜和他们的几个孩子都在她的床边流泪,把她当作家庭的天使而痛惜。

近三年来从未有过的饮食调养,使于洛男爵恢复了体力,差不多变为原先的模样。丈夫的复原使阿德莉娜高兴得把神经性的颤抖减轻了许多。奥唐瑟和维克托兰把母亲所受的苦难讲给男爵听了,他对妻子也格外敬重。利斯贝德在临死的前夕看到这情形,心里想道:“她的结局仍然是幸福的!”这种感觉加速了贝姨的死亡。出殡时,全家流着眼泪为她送葬。于洛男爵夫妇自己感到已到了应当完全退隐的年龄,便把二楼最漂亮的房间让给了斯丹卜克伯爵夫妇,自己住在三楼。1845年初,靠了儿子的关切,男爵在铁路局找到一个职位,年薪六千法郎。加上六千法郎养老金,以及克勒韦尔夫人的遗赠,他的年收入达到了两万四千法郎。奥唐瑟在与丈夫的三年不合期间,把财产同丈夫分开了,所以维克托兰不再犹豫地把二十万郎的代管遗产放在妹妹名下,又给了奥唐瑟一万二千法郎的津贴,文塞斯拉做了有钱妻子的丈夫,不再欺骗她了;但是他东游西荡,连不管多么细小的作品也不能再完成一件了。

变成一个空头艺术家之后,他在沙龙里倒十分走红,许多收藏家来向他咨询请教,最终他却成了一名批评家,像所有的无能者在起初全哄骗人一样。尽管生活在同一个家庭里,这几对夫妇每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份财产。男爵夫人被这么多的苦难点醒了,把财产交给儿子去管理,限制男爵只能使用薪水,希望这点微薄的收入不至于让男爵重犯以往的错误。但是出于母子俩都意外的奇特的幸运,男爵似乎已经放弃了女色。被认为因年龄自然因素而来的安分守己使全家人完全放了心,大家为代尔维男爵重新现出的和善与迷人风度而高兴不已。他十分体贴妻子与子女,陪他们去看戏,一起去他重新出现的社交场合;而在他儿子的沙龙里他也表现得高雅得体,为其争光。总之,这个浪子回头的父亲使全家满意万分。他是一个可爱的老人,完全腐朽了,但风趣依旧,过去的荒唐丑恶只保留了社交场合的美德。大家也就自然觉得十分保险了。

子女们和男爵夫人把这位家长捧上九天云霄,早就忘了死去的两个叔伯!没有伟大的遗忘,人生就过不下去!维克托兰夫人跟利斯贝德学得十分能干,以极大的家务才能管理着这个大家庭,她不得不用了一个厨师。厨师有必要带一个做下手的厨娘。当下手厨娘的如今也都是些雄心勃勃的女子,她们都打算偷学点上手厨师的诀窍,然后等到知道调理浆汁的本领,就自己去当厨师。因此,大家便要常常更换下手女佣人。

在1845年12月初,塞勒斯蒂娜雇了一个诺曼底胖姑娘做下手,她身材短小,粗壮的红手臂,一张极平常的脸,像时下的戏文一样愚蠢;而且连下诺曼底地区姑娘们常戴的那种传统棉布软帽也不肯脱下。这姑娘长得像奶妈一样丰满,好像穿在上身的棉布衣衫要崩裂开来。绯红脸蛋的线条僵硬得好似石刻。自然,大家对这个名叫阿迦特的姑娘进门根本未加注意,真正机灵的姑娘每天从外省到巴黎来的有的是。阿迦特想勾引厨师,但因为她侍候过运货的马车夫,又新近从镇上的一家小旅馆里出来,说话十分粗俗;所以她非但没有征服厨师,从他那边学到一点烹调高深艺术;反而使他十分厌恶。厨师追求的是斯丹卜克伯爵夫人的贴身女佣人路易丝。因此,诺曼底姑娘看到自己受人冷遇,自怨命运不济;当厨师快做好一盘菜或最后调汁的时候,总是用什么借口把她差到门外去。

“说到底,我运气不好,我要换一家去做。”她这么讲。但是尽管她辞了两次,却仍旧留了下来。一天夜里,被一种奇怪响声惊醒的阿德莉娜发觉旁边床上的维克托尔不在。为方便老人,他们睡的是可拼合的单人床。她等了一个钟头也不见男爵回来。她害怕了,以为出了祸事,中风了,她便走上仆人们睡的顶层阁楼,不觉来到阿迦特的房间边。她看到半开的房门透出强光,还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她听出了男爵的声音,不由得害怕地站住了。男爵受到了阿迦特的迷惑,又正处于这个鬼婆娘工于心计的推拒之时,竟对她说了这些该死的话:“我的妻子活不长久了;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当个男爵夫人。”阿德莉娜发出一声尖叫,扔下烛台逃走了。

三天以后,前夕领过临终圣体的男爵夫人已经处于弥留状态,她看见全家都流着眼泪围在自己身边。在断气前一刻,她拉住丈夫的手,紧紧地握着,对着他的耳朵说:“我的朋友,我只有一条命能够献给你:你很快就自由了,可以再找一个于洛男爵夫人。”于是,大家看到死者的眼中流出了泪水,这是极为罕见的事。邪恶的残忍还是战胜了天使的耐心。在永别的边缘,她说出了一生中仅有的一句责备。在妻子下葬三天之后,于洛男爵离开了巴黎。过了十一个月,维克托兰间接地得知了他父亲和阿迦特?皮克塔尔小姐结婚的消息;婚礼于1846年2月1日在伊西尼举行。前商务部长的第二个儿子,律师波皮诺向于洛律师谈起了这件婚事。于洛说:“长辈可以反对儿女的婚姻,儿女却无法阻止返老还童的长辈的狂热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