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贝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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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因病停演 (12)

第二章 因病停演 (12)

“让我拥抱你吧。”大家可以看到这两个女人合成一体了。瓦莱里的一切行动,甚至是最胡闹的,高兴也罢,气恼也罢,都是由两人深思熟虑后去做的。利斯贝德完全受到了这个荡妇生活的驱使,里里外外替她出主意,又根据残忍的逻辑,继续进行她复仇的计划。她也真的喜欢瓦莱里。把她看成自己的女儿、朋友和情人;她在瓦莱里身上找得到如同生长在海外的女人的顺从,淫妇的慵懒。她每天早上跟她东拉西扯,比同文塞斯拉聊天更有趣。她们一起为相同的恶作剧开心,取笑男人们的糊涂,再算算她们那份可观财产所生的利息。在利斯贝德的计划和新的友谊中,有比以前对文塞斯拉的痴情更多的感天动地。仇恨的满足是心灵中最痛快最酣畅的享受。在我们情感的矿藏中,爱情好比金子,而恨是铁。最后,瓦莱里尽情地向利斯贝德展现的美貌是她十分崇拜的,这正像人们崇拜一切自己所没有的东西。对她来说,这美更容易捉摸,不如文塞斯拉那样总是冷漠无情。

将近三年之后,利斯贝德开始看到她偷偷地费尽心血和绞尽脑汁所做的破坏工作有了进展。利斯贝德出主意,玛内夫太太去实行。玛内夫太太是斧子,而利斯贝德是执斧的手;这手急于要打击那个她日复一日感到越来越讨厌的家庭,因为憎恨同爱一样也会一天天加深。爱与恨都是自己生发的感情,但在两者之间,恨的寿命是最长的。爱的力度有限制,受到生命和挥霍能力的决定;而恨就像死亡,像吝啬,近似活跃的抽象概念,超越造物和一切存在之外。利斯贝德一进入她自己的天地,就施展出她全部的聪明才智,像传教士一样具有神秘的广大神通。因此,她完全脱胎换骨了。她容光焕发。利斯贝德做起当于洛元帅夫人的美梦来了。两位朋友互相把心事赤裸裸挑明的一幕,正好发生在利斯贝德去中央菜场采购做一顿丰盛的饭菜的材料归来的时候。觊觎科凯先生位置的玛内夫请科凯和他端庄的夫人吃饭,瓦莱里则希望当晚就由于洛把科长辞职的问题也解决掉。利斯贝德穿戴着去男爵夫人家吃饭。

“你回来替我们沏茶吗,亲爱的贝德?”瓦莱里问。

“我希望这样……”

“怎么,你只是希望?难道你打算去同阿德莉娜一起睡觉,在她睡着的时候喝她的眼泪?”

“要是这样才好呢!”利斯贝德笑着回答,“我不会拒绝的。她为幸福付出代价那我可高兴了,我记得童年时代。大家都挨着轮到。她要掉进泥坑;而我要当福尔兹安伯爵夫人!……”

利斯贝德上普吕梅街去了。最近她去那儿就像去剧场是为了享受刺激。于洛为夫人找的公寓套间有一个宽敞的候见室,一个客厅和一间带盥洗室的卧室。饭厅和客厅侧面相连。四层楼上还有两间佣人的住房和一间厨房。这住所对一个参议和陆军部的局长尚不失体面。整幢房屋、院子和楼梯都有气派。男爵夫人只能用从大学街老屋里的旧家具中挑出最好的一些豪华珍贵的纪念品来装饰客厅、卧室和饭厅。可怜的女人也的确喜欢这些无言的幸福证据,给了她以类似安慰的力量。她在这些纪念中看到鲜花,正如她能在地毯上看到别人难以辨认的玫瑰花纹一样。走进有十二把椅子,一只晴雨表和一只大火炉,挂着红边白布长窗帘的候见室,像是走进了政府各部的令人讨厌的候见室,心里就会抽紧,人们能预感到这位女子生活在寂寞孤单之中。痛苦如同欢乐,自会营造一种气氛。只要朝室内投去一瞥,人们就会知道那里笼罩着爱情还是绝望。

阿德莉娜住在一间巨大的卧室里,家具是雅各布?德马尔泰设计的,花胡桃木材料,拿破仑时代的雕饰,青铜镶嵌比路易十六时代的黄铜材料更显得冷峻!当人们看到这个坐在罗马式样的扶手椅里,面对女红桌上说不清名堂的东西,脸上全无一点血色却还显露着假装快活的神气,像精心保持她在家穿的那件蓝天鹅绒长裙一样保持着皇室气派的女人时,真会不寒而栗。她全靠清高的灵魂维持她的肉体和美貌,男爵夫人被放逐到这个住处只一年,就全面地体验了苦难的滋味。她还在想:“我落在这儿,埃克托尔给我的生活比一个普通的农妇还是好得多。他要我这样,就让他称心如意好了!我是于洛男爵夫人,法兰西元帅的弟媳,我从没有犯过一点错误,两个孩子都已成家,我可以等待死亡了。作为妻子我守身如玉,躺进棺材也能消受逝去的幸福。”工作台上方挂着一幅于洛的肖像,身穿帝国禁卫军军需将官的制服,是1810年罗贝尔?勒费弗尔画的。女红桌上有一本《耶稣?基督的仿效》,阿德莉娜常常读它,只有来客时才释手。这位玛德莱娜同样在自己的沙漠中静听着圣灵的声音。

“玛里埃特,我的孩子,我亲爱的阿德莉娜好吗?”利斯贝德问给她开门的厨娘。

“噢,表面上看不坏,小姐;但是,我只对您说,如果她再坚持自己的想法,她等于在自杀,”玛里埃特对着利斯贝德的耳朵说。“真的,您该劝她生活得好一些。昨天,夫人叫我早上只给她两个铜子的牛奶,一个铜子的小面包。晚饭只要给她准备一块鲱鱼或者一点冷牛肉,让我煮一斤吃一个星期,当然是她一个人吃的时候,在这里……她每天只花十个铜子在伙食上面。这是不合情理的。要是我把这个打算告诉元帅阁下,他准会跟男爵阁下吵架并且取消他的继承权。您既好心又事事周到,您能够把事情妥贴安排的……”

“好吧!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的姐夫?”利斯贝德说。

“啊!我亲爱的小姐,他有二十天到二十五天没有来了,就是我们一直没有见到您的那段时间!再说,夫人不许我在任何时候向先生要钱,要不就开除我。但要是说到痛苦……啊!可怜的夫人真够受了!先生第一次把夫人忘记得这么长久……每次有人打铃,她都飞奔到窗口去……但是,这五天来她没离开过椅子。她在看书!每次她去伯爵夫人家,都对我说:‘玛里埃特,如果老爷来,告诉他我就在房子里,你叫门房来找我,我一定好好赏他的跑腿!’”

“可怜的堂姐!”贝德说,“你的话使我的心都碎了。我每天都对姐夫提到她。可你以为怎么着?他说:‘你有理,贝德,我是一个卑鄙的人,我的妻子是天使,而我是魔鬼,我明天一定去……’结果他仍留在玛内夫太太家里。这位女人把他搞得倾家荡产,可他还崇拜她,只愿生活在她身边。我一定要尽我力量去做!如果我不在那边,如果没有马蒂莉娜帮我,男爵的钱还要多花一倍。既然他几乎什么都没有了,就可能一枪把自己打得脑浆迸裂。那更糟,玛里埃特,你会看到阿德莉娜因她丈夫死去而活不成,这我敢肯定。至少我还尽力在两头拉扯,不让我的姐夫吃掉太多的钱……”

“啊!可怜的夫人正是这么说的。她知道欠您不少情,”玛里埃特回答,“她说从前很长一段时间对您看法不对……”

“噢!”利斯贝德问,“她没有对你说别的事?”

“没有,小姐。如果您想让她高兴,请向她讲讲先生的事。她觉得您每天都能见到先生真是幸福。”

“她现在一个人吗?”

“对不起,元帅在里面。噢!他是每天都来的。夫人总告诉他早晨见到过先生,说先生回家夜里很晚。”

“今天的晚饭丰盛吗?……”贝德问。玛里埃特吞吞吐吐回答不出。她受不了洛林女子的眼神。这时客厅的门开了,于洛元帅急匆匆地走出来,对贝德正眼不看地打个招呼,从手上掉下一些纸片。贝德拾起纸片朝楼梯奔去,因为她知道对一个聋子叫喊是没有用处的。但是她假装没能追上元帅,回过来飞快地把铅笔写的字看了一遍:

“我亲爱的兄长,我丈夫给了我一个季度的开销,但是小女奥唐瑟有急用,我把全部借给了她还不够她摆脱窘境。您是否可借我几百法郎?因为我不能再向埃克托尔要钱,他的一句责备会使我非常难堪。”

“啊!”利斯贝德想道,“她的高傲屈辱到这地步,一定是处于山穷水尽了吧?”利斯贝德走了进去,吃惊地见到阿德莉娜在哭,立刻跑过去搂住她的脖子。

“阿德莉娜,我亲爱的孩子,我全知道了!”贝姨说,“瞧,元帅掉了这张纸头,他心慌意乱的,跑得像只猎狗……这荒唐的埃克托尔后来一直没给过你钱吗?……”

“他完全按期给我的,”男爵夫人回答,“可是,奥唐瑟有急用,而……”

“而你今天连我们吃晚饭都拿不出东西,”贝德打断了堂姐的话,“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我同玛里埃特说到晚饭她就一脸尴尬。阿德莉娜,你太孩子气了!得啦,让我把积蓄给你。”

“谢谢,我的好贝德,”阿德莉娜抹着眼泪,“这次小小的为难是暂时的,我已经想好了以后的办法。今后我连房租在内每年只花二千四百法郎,这开销我一定会有的。要紧的是贝德你不能对埃克托尔透漏一点风声。他身体好吗?”

“噢!像新桥一样壮实!他像燕雀一样快活,只想着瓦莱里那妖精。”于洛夫人望着窗外空地上的一棵大雪松,而利斯贝德却丝毫也看不出她堂姐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跟你说过,今天是我们大家一起在这里吃饭的日子?”

“说过,又怎么样!玛内夫太太有大宴请,她要解决科凯先生的辞职问题!这是最最重要的呢!得啦,阿德莉娜,你听我说:你明白我在独立自主方面的脾气是无情的。亲爱的,你丈夫一定会把你败光的。我原先以为他住在那个女人身边会对大家都有好处,但是那是一个坏得一塌胡涂的女人,把你丈夫捏在手里,教他做丢你们大家脸面的事。”阿德莉娜一震,仿佛心上被戳了一刀。

“我亲爱的阿德莉娜,我是被吃准了的。我应当让你清楚这点。好吧!我们该想想将来了!元帅老了,但他会长寿,他的待遇很好;如果他死了,遗孀可以拿每年六千法郎的抚恤金。我负责用这笔钱养活你们全家!你要利用对他的影响使我们结婚。我不是为了当元帅夫人,我对这些废话就像对玛内夫太太的良心一样不感兴趣;但是你们都有面包吃啦。既然你还把自己的面包分给奥唐瑟,我看她也缺吃的。”元帅出现了。这老军人奔得急急匆匆,用围巾擦着额角的汗水。

“我又给了玛里埃特二千法郎,”他凑着弟媳的耳朵说。阿德莉娜满脸通红直到发根,两粒泪珠挂在长睫毛上。她默默地把老人的手紧紧压住,他脸上露出幸福情人的快乐,接着说:“阿德莉娜,我本来想用这笔钱买样礼物送给你的,你不要还给我,以后自己挑样喜欢的东西吧。”他抓住利斯贝德伸给他的手吻了一下,他高兴得忘乎所以了。

“这事有希望,阿德莉娜尽量可能地笑着对利斯贝德说。这时候,小于洛和妻子到了。

“我的兄弟和我们一起吃饭吗?”元帅生硬地问。阿德莉娜拿起一支铅笔,在一张小方纸片上写着:“我等他,今天早上他答应在此吃晚饭;如果他不来,是元帅部长留住他了,因为他事情很多。”她把纸片递过去。她想出这种方式同元帅谈话,女红桌上总放着一叠小方纸和一支铅笔。元帅回答道:“我知道,阿尔及利亚的事情把他缠住了。”这时,奥唐瑟和文塞斯拉走进来。看到全家都在身边,男爵夫人朝元帅望了一眼,其中含意只有利斯贝德一人懂得。有妻子崇拜和社会奉承的幸福,艺术家变得非常风流倜傥。脸变得差不多如满月,俊美的身段烘托出真正贵族血统的气魄。

过早的荣誉,名人地位,社会对于艺术家的虚假恭维,如同见面请安或天气哈哈之类,使他自觉身价倍增;而一朝才尽,这身价就蜕化为自命不凡。荣誉军团的十字勋章在他心中目中更增添了大人物的自信。婚后三年,奥唐瑟对待丈夫好比狗对主人。她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报以探根究底的目光,她的眼睛始终围着他转,好比守财奴盯着自己的金银财宝。她用崇敬的忘我精神使他深为感动。人们在她身上看出了母亲的才识和教养。花容依旧,但被隐忧的些许阴影损害,带些诗意的幽怨。利斯贝德看到外甥女进门,想到她压抑已久的抱怨就要冲破脆弱的顾忌了。利斯贝德在年轻夫妇的蜜月初期就断定他们微薄的收入不足应付他们如此高涨的激情。奥唐瑟拥抱着母亲,嘴对着耳朵,心对心地诉说着,一些句子的秘密通过她们摇头的动作让贝德摸到了。

“阿德莉娜要像我一样去打工谋生了,”贝姨想道,“我要知道她将做些什么……美丽的手指也要像我的一样去尝尝苦工的滋味。”六点钟,全家走进餐厅。埃克托尔的餐具也摆上了。

“让它放着,”男爵夫人对玛里埃特说,“有时候老爷很晚也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