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因病停演 (7)
“真令人难以想象,所有女人,甚至是笃信宗教的,都喜欢那些坏男人!”他洋洋得意地大声叫着,走过来搂着贝姨的腰。
“难处不在这里”,贝姨继续说,“您要明白,一个女人得了很多好处不会为一点小恩小惠就对她的保护人不忠的;代价恐怕不止十几万法郎,因为这个小夫人再过两年就可看到丈夫升做科长了……是贫穷把这可怜的小天使逼进火坑的。”克勒韦尔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像发了疯一样。他的欲火受了利斯贝德的撩拨已经变成了一种狂怒。过了一会儿,他问道:“那么他一心想要这个女人了?”
“您自己去考虑吧!”利斯贝德说,“我并不认为他已经把她搞上手了!”她把大拇指的指甲在一只大白门牙下扳了一记,“而他却已经送了一万法郎的礼物。”
“噢!如果我赶在他的前面,倒是一场好戏!”克勒韦尔叫着。
“我的上帝!我错了,不该对您讲那么多的闲话。”利斯贝德装出很后悔的样子说。
“不!我要让你那一家子丢脸。明天我在你名下存一笔年金,利息百分之五,让你有六百法郎进帐;但是你要把一切告诉我:我意中人的姓名,住址。我可以向你直说,我从来没有过一个无可挑剔的女人;而我最大的雄心就是要见识这样的一位。穆罕默德天堂的美女比起我想象中的上流社会的女人根本算不了什么。总之,这是我的理想,我的痴情,你看,我痴情到这种地步,对我来说,于洛男爵夫人永远不会有五十岁。”他这么说,自己居然不知道这正和上一个世纪的最风流的思想合拍。“瞧,我的好利斯贝德,我决定牺牲十万二十万的……嘘!孩子们来了,我已经看见他们穿过院子。你告诉我的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我对你赌咒。因为我不愿你失去男爵的信任,而且恰恰相反;他一定非常喜欢这个女人口罗,我的老伙计!”
“呵!他连魂都丢了,”贝姨说,“他不知道怎样去找四万法郎为女儿出嫁,却费尽心机去为新宠儿张罗了这笔钱。”
“你觉得她爱他吗?”克勒韦尔问。
“他这一把年纪……”老姑娘回答。
“噢,我真蠢透了!”克勒韦尔叫起来,“我自己就容许埃洛伊斯养着一个艺术家,完全像亨利四世许可他的加布里埃尔与贝尔加尔特私通一样。唉!老口罗!老口罗!——你好啊,塞勒斯蒂娜,你好,我的宝贝,你的小男孩呢?啊!他在这儿!我敢保证,他开始像我了。你好,于洛,我的朋友,一切都顺利吗?……
在我们家族里很快就要多一门亲事了。”塞勒斯蒂娜和她丈夫朝利斯贝德望了一眼,然后女儿大大咧咧地问父亲:“谁的亲事?”克勒韦尔装作机灵的神态,表示他将弥补刚才的不慎失密。
“奥唐瑟的,不过还没有完全说定。”他接着说,“我刚刚从勒巴家回来,有人想把波皮诺小姐说给我们年轻的巴黎皇家法院的法官,他可想着到外省去当院长呢……走,吃晚饭去吧。”七点钟,利斯贝德已经搭公共马车回到自己家里,因为她急于再见到骗了她二十来天的文塞斯拉。她为他带了一篮水果,是克勒韦尔亲自装满的。克勒韦尔现在对他的贝姨格外亲切了。她气急败坏地奔上阁楼,看见艺术家正忙着在一只准备送给奥唐瑟的匣子上做最后的装饰。匣盖的四周雕着绣球花,中间是几个游戏的爱神。可怜的情人为了凑钱付这只孔雀石匣子的费用,已经替弗洛朗和夏诺做了两只大烛台。这是两件精品,但他把著作权让给他们了。
“这些天你工作太多了,我的好朋友,”利斯贝德说着为他擦去了额角上的汗水,吻了他一下。“在八月里做这么多活我看很危险。真的,你的健康要受到损害……拿着,这是些克勒韦尔先生家的桃子、李子……你用不着这样辛苦,我已借到二千法郎,除非意外,只要你卖掉座钟,我们就能归还这笔债!……但是,我对债主有点放心不下,因为他刚寄来这张印花公文纸。”她把催告文书与拘禁通知放在蒙科内元帅塑像的草图下面。
“你又为谁做这件漂亮的东西?”她拿起红蜡做的绣球花枝问。文塞斯拉刚放下蜡模去吃水果。
“为一个首饰商做的。”
“哪个首饰商?”
“我不清楚,是斯蒂曼请我制造这玩意的,他急着要。”
“可这是些绣球花呀,”她声音异样地说,“你怎么会从来没有给我捏点蜡模呢?难道造一只戒指、一个小匣子或者无论什么样的一个纪念品竟是那样难吗?”她朝艺术家投去凶狠的目光,幸好他正低着双眼。“而你还说你爱我!”
“你对这有怀疑……小姐?”
“噢!一声小姐叫得倒挺热乎!……瞧,自从我看见你要死那天以来,我脑子里就只想着你……当我救活了你,你把自己交给了我。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这种许诺,但我自己心里是许过愿的,我!我对自己说,‘既然这孩子自己交托给我,我要让他幸福,让他发财!’好啦!我已经成功地为你找到了财路!”
“怎么啦?”可怜的艺术家被幸福冲昏了头,又过于天真,根本不怀疑这里有陷阱。
“我这就告诉你,”洛林女子往下说。
利斯贝德望着文塞斯拉,禁不住感到狂烈的快乐。文塞斯拉以儿子对母亲的爱恋盯着她,目光中也充满了对奥唐瑟的爱,这便让老姑娘误会了。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眼里看到热情的火焰,她以为是自己点燃的。
“克勒韦尔先生为我们投资十万法郎开设一家商店,如果你肯娶我的话,这是他说的。这个胖老头的想法有点稀奇古怪……你觉得怎样?”她问道。艺术家的脸色像死人一样苍白,无光的眼看着他的女恩人,所有的心思表露无遗。他张嘴结舌,顿时发呆。
“你这是再明白不过地告诉我,我长得像个吓人的丑八怪!”她苦笑着说。
“小姐,”斯丹卜克回答,“我的恩人对我来说永远是不丑的;我对你抱有强烈的感情,但是我还不到三十岁,而……”
“而我已经四十三岁!”她接口说,“我的于洛堂姐四十八岁,还是使人神魂颠倒。她呀,她是个美人!”
“我们之间相差十五岁,小姐!我们怎样过夫妻生活?为了我们自己,我想我们也要慎重考虑呀。对你的恩惠我是永远感激不尽的。再说,不多几天后一定把你的钱还你。”
“我的钱!”她叫着,“噢!你把我当成一个没良心的放高利贷的人看待!”
“对不起,可是你经常再三再四地跟我谈起钱的事……”文塞斯拉说,“总之,你救了我,你不要毁掉我吧!”
“你想离开我了,我明白,”她点点头说,“那么,是谁给了你这个马粪纸糊起来一样的人以忘恩负义的勇气?你居然不信任我?我是你最好的守护神呀……我常常为你工作通宵!我把一辈子的积蓄交给你!也是我,四年中分给你我的面包,一个可怜女工的面包,把一切都借给你,甚至连我的勇气都在内。”
“小姐,够了!够了!”他说着跪了下来,朝她伸出手去,“不用再多说一个字了!三天后我会讲明白的,我把一切都说给你听;让我,让我快乐吧,我在恋爱,有人爱我了。”他吻着她的双手。
“好吧!祝你幸福,我的孩子,”她拉他起来说。然后她吻他的额角和头发,那种狂乱就像一个判处死刑的囚犯在享受最后一个早晨的生命。
“啊!你是一个最高贵最善良的女人,你同我所爱的人完全一样好。”可怜的艺术家说道。
“我仍旧相当爱你,为你的前途担忧。”她脸色阴沉地说,“犹大是自己上吊的!……所有忘恩负义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离开我,就再也做不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再考虑一下吧,我们可以不结婚,我知道我是一个老姑娘,我不愿意把你青春的鲜花,把你所说的诗意扼杀在葡萄藤一样的臂膀里。但是,我们不结婚,就不能住在一起吗?你听好,我有做生意的才能,我可以工作十年来替你挣一份家财,因为我就叫做节约;而你如果同一个花钱如流水的年轻女子一起,就会挥霍一空,只为了她的快活而劳累。幸福只能留下回忆。当我一想到你,几个钟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哎,文塞斯拉,和我待在一起吧……你瞧,我样样都明白:你可以有情妇,有像想见你的小玛内夫太太那样美的女人,她会给你我无法给你的快乐。等我给你挣下三万法郎年金,你也可以结婚。”
“你是一个天使,小姐,我永生难忘今天这个时刻。”文塞斯拉抹着眼泪说。
“我就希望你像现在这个样子,我的孩子,”她飘飘然地望着他说。我们大家的自尊心都是极强的,以至于利斯贝德觉得自己胜利了。她作了那么大的让步,把玛内夫太太都贡献出去!她一生没有这么激动过,第一次觉得欢乐浸透了她的心。为了再次经历这样的时刻,她愿意把灵魂卖给魔鬼。
“我已经订婚了,”他回答,“我爱的女人没有人及得上。但是你现在和将来都像我去世的母亲一样。”这句话像一场雪崩落进了烈焰熊熊的火山口。利斯贝德坐下来,神色阴沉地凝视着这个青年,这副美貌,这艺术家的额角,美丽的卷发;凝视着能把她抑压着的女人本能撩拨起来的一切;细小的泪珠一刹那润湿了她的眼睛,但立刻就干涩了。她好似安放在坟墓上由中世纪石匠雕刻的瘦弱细长的石像。
“我不诅咒你,”她突然立起身来说道,“你还只是个孩子。愿上帝保佑你!”
她下了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她爱我,”文塞斯拉想道,“可怜的女人!她说得多么动人!她疯了。”这个枯燥无味而又讲求实际的女人,竭尽全力作了最后一次挣扎想保存她对于美色和诗意的形象,只有落水的人想拚命游到沙滩上去的蛮劲才能相比。第三天,清晨四点半钟,当斯丹卜克伯爵睡得正香的时候,听见有人敲他阁楼的门。他去开了门,只见走进两个衣冠不整的人,陪着第三个从衣着上看是执达员模样的人。
“您是文塞斯拉先生,斯丹卜克伯爵吗?”后者问。
“是的,先生。”
“我叫格拉塞,先生,是鲁夏先生的接替者,商务警察……”
“有什么事?”
“您被捕了,先生,必须跟我们到克利希监狱去……请您穿好衣服……您瞧,我们很客气……我一个警察都不带,楼下有马车。”
“严格地说您是被拘留……”一个跟班说,“因此我们相信您不会计较。”斯丹卜克穿好衣服,走下楼梯,两个跟班一边一个抓着他手臂把他装进马车。车夫不等吩咐就驾车走了,像早就知道他们要上哪儿。半个钟点里,可怜的外国人就严严实实地被囚禁起来了,由于他惊讶万分,因此连一点抗议都没有。十点钟,他被带到了监狱的书记室,看见了泪流满面的利斯贝德。她给他钱,让他生活得好一点,找一间大些的房子做工作。
“我的孩子,”她对他说,“你对谁都不能提被抓起来的事,也不能写信告诉任何人,要不会毁了你的前途。必须把这耻辱遮住,我会很快救你出来,我会张罗一笔钱……你放心吧。你工作要用的东西给我写好,我给你带来。你会很快被释放的,要不我会死掉。”
“呵!我欠你两次生命的恩情!”他高声说,“如果别人把我当成坏蛋,那我丢掉的不止是一条性命呀。”利斯贝德满心欢喜地离开了。她希望靠把艺术家关起来就能断送他和奥唐瑟的婚事。然后再说他结过婚了,由他妻子努力获得了大赦,回俄罗斯去了。根据这个计划,尽管这天不是通常去吃晚饭的日子,她还是在三点之前就到了男爵夫人家。她想去欣赏一下小外甥女的痛苦,因为文塞斯拉习惯上是在这时刻来的。
“你来吃饭吗,贝德?”男爵夫人掩饰着自己的失望问道。
“是呀。”
“好!”奥唐瑟说,“我去吩咐一下准时开饭,因为你不高兴等人。”奥唐瑟对母亲使了一个让她放心的眼色,因为她准备叫当差在斯丹卜克来的时候挡他回去。但不巧当差出门了,奥唐瑟只得吩咐女仆;女仆上楼回房拿了自己的针线活坐在门厅里。当奥唐瑟回转屋里,贝姨对她说:“不问我的恋人啦?”
“啊,对了,他怎么啦?他居然出名了。你该高兴了,”她咬着姨妈的耳朵又说了一句,“大家说来说去都在说文塞斯拉?斯丹卜克先生。”
“谈得太过头了,”她高声回答,“他心思不定啦。我知道自己只能够管住他不在巴黎吃喝玩乐。可是有人说为了笼络这种艺术家,沙皇尼古拉把他赦免了。”
“啊!啊!”男爵夫人应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奥唐瑟只觉得胸口的心在痉挛。残忍的贝德说下去:“一个同他有最神圣关系的人,他的妻子,昨天写信把这些告诉他的。他想动身了。啊!他要是离开法国回俄罗斯去,那真太傻了……”奥唐瑟望着她的母亲,头却朝一边歪去。男爵夫人赶紧抱住昏过去的女儿,她的脸色像头巾的花边一样惨白。
“利斯贝德!你杀死了我的女儿!……”男爵夫人叫嚷着,“你生来就是我们的祸水呀。”
“啊,怪了!这件事我有什么错,阿德莉娜?”洛林女子站起来问,她摆出一副气势汹汹的姿势,但是男爵夫人在慌乱之中根本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