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浮图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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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金郁的礼物(1)

红萝卜蜜蜜甜,看到看到要过年。娃娃要吃肉,爸爸没得钱……镇子里开始有小孩子不厌其烦地反复唱着这不知从哪朝哪代流传下来的歌谣时,腊香味儿就在天空中开始弥漫,家家户户都在着手熏制腊肉、香肠了。

金郁在由废汽油桶改装来的腊肉熏桶前被熏得嘴脸乌黑,却依然高兴得很。她一边指挥着孟锦野往那自制的腊肉熏桶下方开出的灶口里添着柏树枝和松枝,一边又训斥着金杰腰长肋巴稀,是个懒东西。

熏腊肉的地方是在金郁家院子后边的那一大块她栽种实验果树的沙土地上,紧邻着清澈的杨河沟。住在附近的人们在每年的冬至节气以后就开始熏制‘腊肉’,年的味道就是从这里飘起来……金杰蹲在坎崖上看着下边忙碌的两人。他对金郁嘻嘻笑说自己可不是偷懒,是不好插手得哟。

孟锦野从地上摸起一块小木柴就向金杰扔去,嘴里说最见不得这种当甩手掌柜还要日白的家伙。

金杰躲开孟锦野的袭击却来了兴致,就说唱一首名为‘日白’的民谣给金郁听。金郁知道自己这哥哥读书不咋地但弄些闲篇儿是最有劲儿的,也就坐在了孟锦野替她找来的一块大石头上,让金杰好好唱。

金杰清清喉咙,唱道:“日白就日白,三天到成都、四天到华阳。河沟涨大水,轮船都开得。背篼罩蚊子,气都出不得。三斤米的醪糟喝了,饭都吃不得。”

孟锦野听得拍着手大笑,说这歌有意思。但是为啥子说三天到成都是日白也?

金郁笑说:“你就是个猪。这是不晓得哪个老辈子传下来的歌了,自然是说很久以前的事。古时候,成都和重庆之间只有一条小路,走一趟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歌里说三天到成都自然是在吹牛了。”

孟锦野挠挠头又问:“吹牛就吹牛嘛,为啥子非要说成日白呢?”

金郁白他一眼:“你这文盲都不晓得,我非文盲就更不晓得了撒。”

两人正斗嘴,就听得金杰在坎上怪叫一声就连滚带爬的从坎崖上冲下来,倒吓了金郁一跳。女子刚要说话,金杰却冲到旁边的柴堆里抽出一根完整的大松枝,冲着熏桶就扑打过去。身手矫健如同豹子一般。

金郁一转头也吓一跳,熏桶上冒出火光,桶里有腊肉被点燃了。

孟锦野原本是在地上蹲着的。他一下蹦起来,先是伸脚把熏桶底下的柴火堆给踢散了,裤管差点烧起来。然后他麻利地脱下自己的外套一下蒙在了熏桶上,奋力将衣服堵进桶里去,压灭了油火。等把衣服再拉出来,上面已经烧出几个大洞。

金郁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嘴里说着这该怎么办?

孟锦野把烂衣服往旁边地上一扔,说不管怎么办,我估计这一桶腊肉里至少有几块是已经熏熟了,我们是不是今晚就先弄去风进出屋里炖了吃哦。

金郁被逗得踢了孟锦野一脚,说你就是个天棒,衣服怎么办?

孟锦野指指衣服说:“它是为革命的熏肉事业献身的,应该算是有功。把金杰安葬了。”故意说反的话又惹来两个野小子一阵疯打。

土坎上有人冲下边喊:“孟锦野,你上来一下。”

孟锦野正按着金杰让投降的,听见喊一抬头脸上便没了笑容。坎上是冯所长在那里蹲着。

金郁的脸色沉下来,抓住孟锦野的手脖子就问:“猪头,你又干了爪子?”

孟锦野轻轻将金郁的手拿开,笑一笑说:“没得啥子。昨晚上和大猫儿他们玩牌,冯所长路过的时候看到了。”

金郁把手扬起来却没落下来,嘴里说:“你……朗格……朗格这么不争气?”

孟锦野从裤兜里摸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石英石塞在金郁手里,说是自己去邮电学院的建设工地帮工耍,特意从开采出来的大石头上敲下来这块漂亮的石英送她的。这么大块的石英石不容易找的。见金郁还沉着脸便先笑了说:“我错了嘛,又错了嘛,回来再打。”说完就跑上去,问冯所长是怎么知道了自己是昨晚那帮打牌人中的一个?

冯所长拍怕孟锦野的头:“怪哪个也?你那些兄弟,一口一个三娃儿,我不找你来找哪个?”

孟锦野恍然大悟般拍拍自己的脑袋骂道:“****的土贼些,连代号都不晓得喊哈。”说完自己却也忍不住笑了。

孟锦野请求冯所长别给自己带铐子,怕金郁看了难受,自己保证不跑就是了。冯所长笑着又拍了这野驴子的屁股一下,说小小年纪也晓得注意形象了,莫不是早恋哦。

孟锦野赶紧说没有没有,要让金郁妈听到这话自己就死得嫩蒜(土话,即死得早)了。

冯所长说这浮图镇的土话硬是有意思。那天中午他去火场坝刘先进屋头搞走访。等到了中午时光,刘先进一家人硬要留他吃饭,说今天中午吃“耽搁大”。老冯一想,这活了几十岁也吃过不少东西可就没吃过叫耽搁大的,索性不走了,准备看个稀奇。等到一盆热气腾腾的排骨汤端上桌子来才明白,原来那着名的‘耽搁大’便是排骨。

孟锦野笑嘻嘻地说:“冯叔叔,你就是没文化撒。啃骨头嘛铁定是要比光吃肉耽搁大得多撒,所以才叫耽搁大嘛。”

冯所长说:“那‘嫩蒜’呢?又啥子意思?”

孟锦野歪着脑袋想一想说:“,蒜薹只能吃嫩的撒,也就是长不大夭折的意思。”

冯所长一拍孟锦野的后脑勺说你娃儿还是不错嘛,有文化。

冯所长并没有把孟锦野关进拘押室而是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他给孟锦野泡了杯茶,说让有文化的小同志先休息一下再说话。

孟锦野嘿嘿地笑,说冯所长比自己干爹懂政策多了,难怪干爹要被发配到农村去抓土贼。

冯所长问:“镇里有几个搞赌的窝子?”

孟锦野脱口而出:“两个大的一个小的。小的就是我们几个娃儿在风进出屋里头搞起耍的。平日里没得啥子输赢,因为我们也没得好多钱整大的,昨晚上拼命追刘延请就是他抢了我们桌子上的几十块钱。”

冯所长问那另两个大的呢?

孟锦野说:“一个原来是马福搞的,窝子就在他家。但马福现在当联防队员了,还搞不搞我就不晓得了。另一个也是最大的赌窝就是那收破烂儿的耿忌。他是打着收破烂儿旗号的惯偷。最近邮电学院工地上丢的钢管、扣件和几十箱白瓷砖,都是他组织手下人干的。他经常在收购站里头搞赌,山下都有人经常上来玩儿的。”

冯所长说:“你以前怎么不和我说?”

孟锦野一翻白眼儿,说你又没问过我上哪说去?再说了,万一遭他们晓得了是我告的密,那还不先捶死我呀?我是娃儿家,又打不赢他们大人。

冯所长似乎突然想起个事儿来,就问:“你干爹知道这些事儿不?”

孟锦野想了想说:“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他更关心偷猎的和那些杀人放火和抢劫的大事。他和我说过,打牌是小事。偷猎的有枪,杀人放火的都是穷凶极恶的亡命徒,拦路抢劫和强奸犯最可恶。当公安的应该管那些大事。”

冯所长点点头:“你是个聪明娃儿。”警告了他不许再赌也不许再找牛延请要钱,就把孟锦野放了出来。

孟锦野被放出来并没有回家也没有去找金郁,径直就往黄葛村去了。

王贲临坐在成无双家的堂屋里古旧的八仙桌前,看着成无双清理成净贤留下的几个药箱子。屋里的空气显得沉重而流速缓慢,放下了窗帘光线就有些幽暗。

成无双拿着手电,一瓶一瓶地仔细照着那些瓶瓶罐罐的标签,然后一件件仔细擦拭干净。多年来,这已经是她的习惯。

王贲临突然就捏住了成无双的左手说这皮肤真粗糙得像老树皮,可惜了。成无双笑着把手拖开说,谁能有你王司令的命好?每天上班一大帮人前呼后拥,下了班大老婆二老婆好吃好喝好伺候,你除了需要亲自上厕所以外,恐怕就没什么必须亲自做的事呢。

王贲临摇摇头笑道:“不对撒。大老婆、二老婆我还是要亲自管撒,否则不好意思嘛。”

成无双说:“幸好你也就是个乡村干部,否则定是个大贪官。不过你也真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男人。”

王贲临双手一拍说:“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聪明狠了是祸事你不晓得哟?”

成无双没理他这话茬却说这些药瓶子和药方子她决定还是送给郭是非去,免得在自己手里给浪费了。

王贲临说那你就应该让锦林跟着老郭学学医,以后也好有个谋生的饭碗。考大学终归还是难的。

成无双说:“哪个生的像哪个。说孟锦林高考失败,在家里窝了几月后现如今天天跟着孟长江在村里跑,说要扎根农村搞开放了。”

王贲临笑说看来这黄葛村的村长是要搞世袭制了,孟长江倒考虑得远。

成无双说:“屁个世袭。二娃子生就一副懒人相。我花一百多块给他买鸡娃儿搞养殖。不到一个月,丢的丢逃的逃,剩下的一场拉稀全部搞洗白。我都不晓得,除了看书他还会做啥子。”说着话成无双便又想起大娃子来。说锦鑫如果在,定会让她省不少心的。眼圈便慢慢红了起来。

王贲临走到女人身后,双手扶住女人的肩膀用力捏了捏说:“娃儿家家的,长大了就好了嘛。倒是三娃子,调教好了是能干人,弄不好要惹祸哟。”

成无双有些气恼,一把推开王贲临说:“惹祸、惹祸。你也和孟长江一样烦人,莫非娃儿厉害一点儿,别人不敢欺负倒还不对了哈。你的娃儿的嘛,像你撒。”

王贲临大笑着拍手:“也是。我的娃儿的嘛,他不像我像哪个也?那说好了哦,今年我来你家过春节。我婆娘要回她老家去。”

成无双撇他一眼说:“过节嘛,大老婆走了还有二老婆撒。你找我干啥子?”

王贲临一脸严肃地说:“你这都不懂,过节要陪我娃儿过嘛。”

成无双收拾完了药箱子便拿回自己的卧室去。再回到堂屋就拉着王贲临坐下说自己计划中的火锅店究竟搞是不搞?让男人帮着拿个主意。

王贲临说:“你都准备好了,又来担心啥子也?如今郭镇长最愿意投入精力搞的就是这镇子里饮食业。我敢说,你要不做的话,刘撇子不出半年就会在自己竹园餐厅里搞起火锅宴来的。”

成无双站起身,走到窗前刷地一声就拉开窗帘,猛然涌进的阳光把她的眼睛晃了一下。窗外的公路上的车辆在不知不觉间繁忙起来,日夜来往的大型货车比原来多了好几倍。几十年不曾有交通事故记录的公路上,已经淋漓过鲜血的记忆。每辆车嗖的一声带起几片落叶,彷佛就硬生生把生活的轱辘就往前推了。这已经是一个狂奔向前的年代了。

成无双转过身说:“马上要过年了,你家的腊肉熏好了没有?要弄好了,把熏桶借我熏一下。这鱼塘搞得我成天手忙脚乱,熏腊肉都没得时间。”

王贲临说:“我家的事儿我哪里知道情况。你要熏桶还不简单,我去山边儿解放军那仓库找他们弄一个废旧油桶不就行了。”

成无双笑了说镇上人多是从粮站赵大河那里买废桶,你倒有本事从解放军仓库弄。

王贲临说都是朋友嘛,解放军的废桶也是没用处的,还不如做个人情搞好军民关系嘛。

成无双笑着啐他一口,却说道:“赵爹说孟朝富那老不死的和我过不去是因为我爸爸当年下药错了,治死了长江的妈,你说这究竟是真的假的?我是不信会有这个事儿的。”

王贲临沉默一会儿说:“赵爹不会拿你开心。这话不管真假,绝不能让你男人相信这是真的才是最重要的。我奇怪的是,孟朝富何以对自己嫂子的死如此耿耿于怀?”

成无双把双手一摊:“天晓得!也许他喜欢我婆子妈嘛。”

王贲临起身说该回去了,要不然又该传出他们要生二胎的故事了。走到门口被成无双叫住,女人让王贲临继续查找下自己那传说中的亲哥哥的事儿。

王贲临说:“你一天尽给我出难题。你那哥哥不仅你印象模糊。连万老爷子、赵爹这样的老人儿都没啥子印象了,我上哪给你找去?也许李妈说得对,那娃儿早死了吧?”

成无双瞪他一眼:“你才死了,死了几百年了。好生帮我找,有你的好处。”

王贲临哈哈一笑,说这才真是古人说就的,好人担了个赖名誉。伸手去拉开门却嘱咐成无双带好自己的野儿。

门一拉开,跑得满脸是汗的孟锦野站在门口笑嘻嘻地望着王贲临说:“干爹,我到处找你,原来你在家哟。”

成无双赶紧走过来,一把将自己儿子拽进屋关上门骂道:“你个死娃儿,硬是怕别人不晓得这是你亲爹哈,还大声些嘛。”

王贲临乐得直拍孟锦野的后背,说还是幺儿乖。问这跑得满头汗找来找去是因为什么事儿?莫非你干爹我要当区长了?

孟锦野又笑一笑说:“今天上午冯所长又把我抓进派出所去了,问了一堆你给我说的那些问题。我已经照实回答了。”

王贲临说:“不错!是干爹的好儿子。他要闹就让他闹去,这回那破烂王儿耿忌也算是有了对手,就看他两个华容道上分输赢嘛。”

王贲临从成无双家出来就悠悠哉哉就往老王茶铺来。远远就听见茶铺里越发地热闹了。

浮图镇的几条主要道路成一个三横一竖‘丰’字形排开。老王的茶铺在第二横左边的路口处。如果从茶馆门前的路一直上坡走,就能走到文峰山顶。跨过穿镇而过的公路面对的便是菜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