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浮图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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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冒烟的水泥厂(2)

郭全礼的酒意被山风吹得去了六七分,忽然就听见这崖边另一处大石头后面有一些你侬我侬的响动。他站起来,悄悄走近两步听听便又蹑手蹑脚走开了。想一想不禁笑出了声……李婉莹召集了六个村子的一二把手来镇里开会,说商量建立水泥厂的事。孟长江吃这一惊着实不小。他反复问林国斤是不是镇里真要把水泥厂的项目拿给别家村子了。

林国斤说得委屈:“哪个喊你光顾着看鱼嘛,这哈看来看去鱼没有长几公分,水泥厂倒长了翅膀飞了,这哈安逸了撒?”

孟长江一脚就踢在林国斤的屁股上,骂一句:“这么点儿事你都做不好,还好意思来编排我。”

梁宽平从会议室里走出来正撞见这一对儿互相埋怨的宝贝,便笑说都还是干部撒,注意形象哦。

林国斤说:“小梁镇长你不是这里的人就不晓得。浮图镇的男人就算当了国家主席,也还是免不了提劲儿打靶,敢喝酒也敢打捶的个。”

梁宽平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李婉莹偏就从会议室里探出头来问他们在说谁不是男人?

孟长江对梁宽平说:“这是你的家事,与我们无关哈。”

梁宽平坐上主席台都红着脸,直拿眼剜李婉莹。女子什么也没发现,安排着各村的‘掌火将军’按事先排定的座次坐好了。

金泉村的村长吴大福人如其名长得富态。往椅子上一坐,一排椅子都跟着抖一下。他伏在孟长江耳边就问是不是黄葛村要放弃水泥厂项目了?

孟长江说:“你听哪个烂舌头歪嘴巴说的怪话。整个浮图镇周边就数我们村水泥矿石最好,最丰富,莫非我哈了不曾?”

吴大福说是镇上食品公司的苏家河去他们村卖肉时说的。还说孟长江怕水泥厂弄死了自家的鱼才决定放弃这块肥肉的。

孟长江摸摸吴大福鼓出来犹如怀胎妇人一般的肚子说:“卖母猪肉的宝器说的话你也敢信?难怪就越吃越像了。”

郭全礼走进会场没坐主席台上去。他拉一把椅子就坐到了村长们中间,这让梁宽平等人一时有点发呆。

郭全礼先点了点人数后开始讲话。他第一句话就问孟长江,水泥厂的基址选好没有?所有人又都被他吓一跳。

孟长江愣一下才赶紧回答说早已经选好了,就等着镇里批准立项,他便组织劳力开始打基础的工作了。

郭全礼问建厂占不占耕地?孟长江说目前这厂子占的都是荒地,特意避开耕地的。

郭全礼转头问其他几个村的村长:“你们还有什么意见没?”

吴大福说:“你镇长都定了我还反对撒子也,要反对也要等我当了区长再说吧。”

郭全礼骂道:“都说肚子大了脑壳笨,你是个例外的活宝哦,等哈儿拿笼子装起游街。”

他仔细解释了水泥厂建在黄葛村最大的好处是就近开采运作的方便,末了却要各个村都要学孟长江做合适自己的规划图。说完了打开公文包,就掏出一叠文件来,说谁能有这种细心,他就支持谁。竟然是孟长江提交的一份,关于建设小水泥厂的详细规划方案。

林国斤此刻才知道孟长江早有准备,不禁心里一沉。他望向孟长江,但那人正注意听梁宽平对水泥厂建设规划的要求,没注意到他的诧异。

一场热闹的会议下来,吴大福也套了个养牛专业村的扶持项目,便硬拉着孟长江和林国斤要打回牙祭。可等他们走进刘撇子的馆子里,却正碰上刘撇子将区餐饮公司的人给轰出席棚来。

刘撇子曾经在解放后参加过区餐饮公司组织的餐厅工作,但文革期间他因为说了句同情万高升的话就被开除了。如今浮图镇上餐饮公司的国营餐厅经营得跟王小二过年一般,便又想起他来。

刘撇子是个倔人,自然是一口回绝。可来人冷笑一阵说,知道刘撇子是想单干。但供销社仓库占用的房子,原本早就是餐饮公司的。两家天长地久的官司还没扯清楚,刘撇子又掺和进来是决讨不了好的。他说刘撇子就算在浮图镇的支持下拿回那房子来,也还是要归餐饮公司管的。

刘撇子岂是受得了这种窝囊气的角色,不由分说便将来人连人带公文包给扔出了席棚馆子。

孟长江将刘撇子拉进席棚里,在一张方桌边坐下说:“你老爷子激动个啥子也?他以为自己还是造反派,你就爹死娘嫁人由他去。你该向法院申诉就申诉嘛,也不怕着急上火烧了这席棚子。”

齐素珍拿着降压药来要刘撇子吃,被男人一掌把药全打在地上。齐素珍笑一笑说,这男人惯坏了比女人还娇气。她低下身子一颗一颗把药又捡起来。刘撇子站起身来,又一把抢过齐素珍手里的药。这一回没有扔,倒直接丢进嘴里跟咀嚼糖豆一般就把那药片给吞下去了。

吴大福惊得伸出的舌头差点缩不回去,问刘撇子药片不苦么?

林国斤白了吴大福一眼说这娃硬是不懂音乐,少年夫妻老来伴儿,懂不懂?

孟长江就想到了家里的那下凡的夜叉……

梁宽平从黄葛村回来就很兴奋,给郭全礼汇报说孟长江果然把水泥厂的规划落实得非常好。浮图镇上最专业的的南建公司第七队的人马已经开进黄葛村,在筹划厂房的建设,看来水泥厂冒着青烟隆隆开动的日子不会远了。

郭全礼手里捧着一本《封神演义》看得起劲,听梁宽平说完了,右手就在抽屉里翻。翻出来一封信就让年轻人自己看。梁宽平低头一看,是有人向区里告状,说他们在黄葛村胡作非为的检举信。信里讲孟长江在水泥厂项目中大肆请客送礼,而梁宽平不仅收受礼品,还纵容孟长江等人占用耕地,破坏农业生产。总之罪名不小。

郭全礼说:“副镇长同志,感想如何?”

梁宽平把信扔到桌上,说这事儿归镇长管,他不能越权,便转身跑了。

李婉莹在文峰塔下等着他。一见他敞着衬衫一路快步走来,不禁就笑他像个棒老二。

梁宽平拉着李婉莹的手靠着塔身坐下说自己已经成了棒老二,倒也不计较形象了。

李婉莹皱皱眉说自己早看过那检举信了。何必为这种事情计较?

梁宽平说:“我不是计较,只是觉得想认真干点儿事真够麻烦的。”

李婉莹把头靠在他肩上说:“更麻烦的事已经来了,我爸妈要见你。”

梁宽平整个人一激灵把李婉莹吓一跳。他说:“这,这,是不是太早了。”

李婉莹眼里掠过一丝失望,笑笑说自己也觉得早了点,所以就回绝了。不过,自己今晚是要回家的。

梁宽平说:“那我待会儿送你去车站。”

李婉莹靠着梁宽平没说话。文峰塔的四周也是满目的苍翠,又比一棵树的开阔不同。不用登上塔顶,就能在这层层叠叠的树木间体会到此地的旷远。四周围还有一些无名的天然洞窟,有些洞里前人修了石梯子,但你若打着火把想走上去一探究竟,却在刚走到一半时,火把就会熄灭。固然是缺氧,但浮图镇的人却谋划出许多故事。离文峰塔不远处的山坳里有一座孤单的小房子,被称作‘白沙房’。历来是被许多诡异的传说包围得让人轻易不敢接近。

李婉莹却知道那白沙房的主人白沙小姐是一个可悲又可爱的女子,她当年的自杀也是死在了无望的爱情里。不论传说如何绚丽或诡异,她此刻只想浸在不辨时空的一份冷清中体会白沙小姐或者自己的某种顾影自怜……第七章 王子君的梦

王子君把一锅肉汤给炖糊了。

她懒洋洋地用锅铲把黏在锅底早已乌黑的肉块给刮下来,可刮着刮着,嚓的一下锅底就穿了个大洞。这一下把她给惹恼了,丢了锅铲,也不管灶台上那乱七八糟的一堆家伙事儿就径直出门去了。

王子君、成无双、郁捷琳是镇上最能说上话的姐妹伙。王子君比那两人小了六岁,但并不影响她们彼此的友情。可这下午的时光,郁捷琳在单位上班,成无双弄那鱼塘忙得几乎要上树,恨不得猴子一样荡着走,也没空理她。

在街上转了两圈的王子君突然有点傻眼。她不知道该去哪里才能打发掉这无聊的时光。镇子里此刻最热闹的当然是“老王茶铺”。那里几乎集中了镇里所有身体健康的老头子和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王子君是不会去这种充斥着烟臭与满地痰迹的粗野之地。可何处又能安妥漂浮不定的心呢?

王子君想去文峰山脚下的郭是非家里聊聊。最近她老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

郭是非不仅是镇里,也是山下的城里人中间知名度很高的风水师。几十年风云变幻,这城里几乎所有曾经有名有姓的风水师都被当成‘四害’给打倒在地,只有他稳稳当当地在文峰山脚下烧香拜佛,没人能管得了他。

镇里人传说他是在红卫兵最兴盛的时候从山下来到文峰山脚下那一座被传为“鬼屋”的土坯房子里安家的。

他来了之后没几天,就被敏锐的红卫兵发现他在屋子里弄起香火来,这自然是阶级斗争新动向,需要立即予以铲除。可红卫兵们前去攻打了好几回,不仅没抓住人,根本就连踪迹也不见。但是只要红卫兵一走,就又有人看见那鬼屋里冒起烟火来。红卫兵也是人,这相互地一影响,就没有人敢再去招惹他,于是郭半仙的事儿渐渐越传越神。

风平浪静的年月到来后,这郭是非又是率先捐资帮助汪山上真武庙重建佛殿的人,庙里主持广元大和尚赞此人是非常之人。镇子里的人本就看重算命、观风水这一套玄乎其玄的东西,灵不灵验不重要,重要的是喜欢。郭半仙的生意也就越发热闹起来。

郭是非的“鬼屋”在镇子的西北角上,房子背后就是文峰山。四大间土坯瓦房,外带着自建的厨房、厕所。门外有一圈简易的围廊,从大门下两步梯子就连着一块大嗮坝,外边也围着一圈竹篱笆。坝子边上正对房屋大门是一扇竹篱笆门,把整个房屋承托得很有些‘仙气’。

郭是非赤脚盘坐在堂屋靠墙的一张古旧八仙桌旁,红漆斑驳的木椅上喝茶。见着王子君走进来便点点头笑一笑,似乎早已预知女人的来意如何。

王子君怯生生地走过去,在桌子的另一边空着的椅子上坐下。郭是非也不看她,还是美滋滋地喝着茶水。喝过一会儿之后,才又望了一眼王子君说:“你的皮肤是真好,难怪都说你是白狐一样的女子呢。”

王子君的脸腾地就红了。她说:“大师不能跟镇上那些大老粗一样没文化哈。”

郭是非哈哈大笑说:“你这女人注定了是这浮图镇的异类。女人心里不安稳就要惹事,惹事的后果会很麻烦,你有这胆量么?”

王子君也不回答他,说自己最近几天老是连续地梦见爬山。可每回都是眼看到山顶了就咚的一声摔下来,醒来就是一身冷汗。

郭是非半闭着眼想了想,又装模作样掐手指算了算。让王子君先去供桌前烧香磕头之后,才对她说:“你和罗广是注定了要走一段烂田坎了。一根田坎三截烂,如今你是走到这关口了,以后的路该怎么走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王子君被说中心事,便不由得掉下泪来。她说自己家这个只晓得练武打抱不平,在外头跟谁都能聊的家伙就是和自己没话说。

郭是非问:“他身体不好么?”

王子君红了脸不说话。

郭是非沉吟一会儿说:“你过几天把罗广带来,我给他把把脉相看究竟是怎样的虚证?”

王子君显然吃了一吓,说你这个都知道了?便索性告诉郭是非,那罗广虽然看起来身体壮,但每回都是这边还没下水那边已经上岸了。结婚这些年来没个孩子也就是这个原因。

郭是非安抚了王子君几句把她亲自送到门口,正碰上金杰又来报道了。

金杰看一眼王子君的背影,转头就问郭是非他的小姨妈是不是来问离婚的事儿?

郭是非伸手就给了金杰头上一个爆栗子。他说你这娃儿放学不回家跑我这里来瞎混啥子,莫非也要当神棍?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金杰笑说:“有出息没出息都不要紧,跟定了师父要学咒语。”

郭是非摸摸自己的脑袋哈哈大笑说道:“你我两个这就是孽缘。”

金杰被郭是非赶去里屋做作业。没过一会儿,又有女人背着一个双脚严重变形的十岁男娃走进了堂屋来。

女人进来就要给郭是非磕头,说让救救娃儿。郭是非几乎就从椅子上蹦起来拦住了女人。他说自己不是神仙,拜不得的。

他抱住了那站不住的娃娃,陪着在众多佛像前磕了头,烧了香,又化了一碗符水让娃娃一口喝干。然后他让那娃娃坐在桌子边儿的椅子上伸出手来摸了脉象。随后又突然考起娃娃的古文诗词来。那娃儿身体嬴弱,但智力并没有受影响,似乎也看过一些书,和郭是非一问一答倒是颇为顺畅。

郭是非大笑着摸摸孩子的头说这真是天妒英才了。他起身也在供桌前跪下,磕了头又打了卦。爬起来就说要收这娃娃做干儿子的。这话让原本神色憔悴的女人眼睛就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