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医学临床疑难病例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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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关节痛、蛋白尿、发热、肺部粟粒性病变

(系统性红斑狼疮合并血源播散性肺结核)

病历摘要

患者女,38岁。因四肢多关节疼痛4年伴不规则发热5月,于1996年1月24日第4次入院。患者于1992年2月起出现四肢关节疼痛,外院查WBC3.4×109/L,血找LE细胞(+)×2次,抗核抗体(+),尿蛋白(+)。被诊断为“系统性红斑狼疮”,服用强的松及雷公藤多甙治疗后病情控制,但服药不规则时有反复。1995年8月第一次住我院,检尿蛋白++~+++,RBC5~6~+++/Hp,24h尿蛋白定量7.14g,ANA1∶320(+),Ccr55L/24h,肾穿刺活检病理示“弥漫增生型肾小球肾炎伴新月体形成”,予强的松30mg/d、环孢素A200mg/d治疗,后因血压升高,肾功能进一步恶化而停用环孢素。改用CTX冲击治疗800mg每月1次,强的松20mg/d。3次冲击治疗后,尿蛋白降为±~+,24h尿蛋白1.0g,肾功能恢复。近5个月来患者常有不规则发热,体温可骤升至39℃以上,持续时间短暂,迅速下降至正常,呈间歇热型,发热时伴有多关节酸痛,发热间歇期约7~30d不等,此次因第4次CTX冲击而入院。无肝炎、结核及其他病史。

体格检查T37℃,P80次/min,R18次/min,Bp22.7/13.3kPa(170/100mmHg),发育营养中等,柯兴面容,面颊潮红,无皮疹,颈软,浅表淋巴结未扪及,心肺(-),腹平软,肝脾未及,两下肢见网状青斑,左下肢较右下肢为粗,下肢浮肿(±),神经系统检查阴性。

辅助检查血常规Hb108g/L,WBC6.4×109/L,PLT229×109/L,ESR100mm/1h。尿常规:蛋白(+),RBC:4~5/Hp,WBC:2~3/Hp,24h尿蛋白1.9g。ANA1∶40(+)颗粒型,ACL(抗心磷脂抗体):IgG型7.4SD(+);IgM型4.4SD(+)(正常<3SD)。ENA抗体RNP(+),抗Sm(-)(CIE法),抗dsDNA阴性。IgG18.4g/L,IgA3.9g/L,IgM1.14g/L,CRP33~60mg/L(正常<10mg/L)。A/G1.24∶1,肝肾功能正常,动脉血气分析:正常。B超:肝、胆、脾、胰无明显异常。胸片(1月29日):两下肺纹理增多。

住院经过患者入院后不久即有不规则发热,时达39℃,且出现左侧肢体麻木无力,神经科检查:颅神经(-),左上肢肌力IV级,左下肢肌力Ⅲ级,右上下肢肌力V级,左侧针刺觉减退,左下肢双划征(+)。MRI确诊为“右顶叶出血性脑梗死”,遂加大强的松50mg/d,合并甘露醇脱水降颅压,发热似平,左侧肢体活动较前改善。2月12日出现消化道出血,排柏油样大便,经用洛赛克静注后控制。期间仍有间歇性发热,体温可达39.9℃,血WBC(1.8~2.6)×109/L,予以惠尔血及抗生素(西力欣、环丙沙星、先锋Ⅵ)治疗,仍每日发热体温可达40℃。胸片(2月23日):两中下肺野散在粟粒大小致密影,肺纹理增强。印象:两肺血源播散性病变,考虑为结核或肿瘤。胸部CT(3月1日):两肺示弥漫性多发性小结节状高密度灶,大小不等以两中下肺为主,病灶边缘清晰或欠清,肺门、纵隔内未见淋巴结。结论:①肿瘤(肺泡癌或转移癌?)。②炎症:霉菌感染可能,不像典型的粟粒性结核。2月29日根据胸片表现于以抗痨治疗(雷米封0.3g/d、利福平0.45g/d、乙胺丁醇0.75g/d,三联疗法)治疗26d,发热仍不退,呈弛张热型,最高达40℃,偶尔低于基线。期间查OT1∶2000(-),高热时血培养(-)×3次;痰普通细菌培养(-);痰浓缩找TB菌(-)×6次;抗结核抗体(进口试剂)弱阳性,TB-DNA(PCR法)(-);CA125(酶标法)125.4u/ml(正常人<37u/ml),CA19~9及CEA:(-)。3月19日纤维支气管镜检查:(刷检5次)活检3块,病理提示“轻度慢性炎症”。患者虽经强的松,同时予以抗痨治疗,仍反复高热,并先后出现皮疹及黄疸,转氨酶增高,因肺部病变性质不明转胸外科行胸腔镜活检。

讨论

讨论目的:诊断问题,主要是肺部病变的性质。

甲医师根据本病例的临床表现,免疫学改变及组织病理学检查:SLE,LN的诊断可以成立。经强的松及CTX冲击治疗,肾脏病变减轻,24h尿蛋白下降,肾功能恢复正常。但入院时患者仍处于SLE活动状态,表现反复高热,白细胞下降并出现中枢神经系统症状。MRI示“右顶叶出血性脑梗死”,后者由狼疮中枢性血管炎所致。患者另有ACLIgG、IgM型阳性,皮肤网状青斑,并有两下肢粗细不一,下肢有静脉血栓形成的可能,可考虑诊断为抗磷脂抗体综合征。约10%~15%的SLE可继发本综合征,呈高凝状态,易发生动静脉血栓、流产、血小板减少及神经精神病变。

有关肺部病变的性质,是本次讨论的重点和难点。临床上确遇到这样的情况,应用激素和免疫抑制剂后出现肺部阴影,同时有高热,肺部病变是狼疮活动所致,还是由于合并感染,一时很难判断。结合此病例,胸片及CT,示两肺弥漫性多发性小结节状高密度灶。①首先考虑肿瘤和结核。有关结核方面,该院已多次进行有关检查,包括OT皮试、痰找TB菌、TBDNA、气管镜检查,除TB单抗弱阳性,余均阴性。而且已行正规足量的三联抗痨治疗近26d。一般认为,作为诊断性治疗足量抗痨治疗7d,应能见分晓。虽然目前结核发病率在上升,本例结核不完全排除,但不作为首要考虑。对于肿瘤支持的是长期应用激素和免疫抑制剂,机体易患肿瘤,且血CA125升高,提示卵巢肿瘤存在的可能,应作有关进一步检查。因此肺部结节性病变可能是转移癌,也可能是原发性肺泡癌。②由SLE病变所致。此病人处于狼疮活动期,故也要考虑SLE的肺部浸润。急性狼疮性肺炎发病急,可伴严重的呼吸困难,低氧血症,咳嗽少痰,可发展成ARDS,病情凶险死亡率高;慢性狼疮肺炎则为慢性肺间质浸润性病变。③其他细菌或真菌感染。患者处于免疫低下状态,机会性感染发生率相对增加,因此其他少见的细菌、真菌、肺卡氏囊虫以及军团菌感染,也应考虑。

乙医师患者系SLE,LN的诊断是明确的,激素加CTX治疗狼疮肾炎是有效的。入院后出现头昏、肢麻、四肢肌力不对称,病理反射(+),MRI确诊为“右顶叶出血性脑梗死”。结合患者ACLIgG型及IgM型(+),考虑患者伴发有抗磷脂抗体综合征。患者长期发热及肺弥散多发性高密度小结节影的性质是讨论焦点,其可能有的诊断应基于下列事实:①患者经用激素、免疫抑制剂积极治疗,病情趋于稳定。②胸片及CT均无渗出病灶,而以弥漫多发小结节为主。③动脉血气无明显低氧血症,提示气体弥散功能未受损。④体检肺无啰音,痰培养(-),抗菌治疗无效。⑤痰找TB多次阴性,抗结核抗体弱阳性,应用抗痨三联26d,体温无明显变化。综合考虑:我们首先排除狼疮肺炎和普通细菌感染,两者共同点是均有肺泡渗出,X线表现不同。肺泡渗出的结果临床上应闻及湿啰音,大面积病变应出现低氧血症。前者激素加免疫抑制剂有效,后者经用抗生素后能控制发热,同时痰菌培养应有所反映。

从影像学表现看,肺的病变为两肺血源播散病变,首先考虑为特异性感染,其次肿瘤(支气管肺泡癌要考虑),但患者平片不像肿瘤,临床无肺泡大面积受累表现,故特异性感染的可能性最大,可能是结核或真菌。痰检结核菌阳性率颇低,除非是空洞型,故多次化验阴性不能排除;气管镜刷检亦有可能未取到病变部位;但抗痨三联26d,体温无明显下降,似又难支持结核。真菌感染从影像学表现看,可能性要小于结核。

丙医师患者在4月24日行胸腔镜下右肺上叶结节活检病理报告:送检组织为多个结核肉芽肿形成或结核结节,符合“血源播散性粟粒性结核”。

本例肺部的病变究竟系SLE活动的肺部表现抑或肺部继发感染,是今天讨论的关键。SLE活动时容易侵犯肺脏,引起胸膜病变,肺出血及急性狼疮性肺炎等病变,后者发病率不高(2.7%~9.3%),系肺泡-毛细血管急性损伤,胸片表现为单侧或双侧肺大片浸润,以下肺野为明显,显然本例影像学表现与此不符。文献报道SLE并发感染发生率明显高于其他疾患住院者,且死亡率高达48.5%,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巨细胞病毒感染,常致严重低氧血症使患者死亡;再X线胸片上与粟粒型肺结核颇为相似。然而,前者以腺泡损害为主,如玫瑰花结样,并迅速融合,呈现斑片状气腔性肺实质变,病变分布以中下肺野为主,后者表现为大小相似、密度一致、分布均匀的粟粒性结节影,故应予注意,由于影像的表现并无特异性,病原学的诊断至关重要。

复习文献,SLE并发结核发病率及死亡率较普通人群高24倍以上,故我们认为在病原学未确诊前,对SLE患者疑有结核时抗结核指征宜宽,当然也要兼顾药物副作用,切忌情况不明就盲目应用大剂量激素。有作者报道6例SLE因使用强的松龙1g/d,3d冲击治疗,结果3例死亡,2例系并发血行播散性结核,值得注意。本例虽经多次痰浓缩找抗结核菌(-),TB—DNA(-)、TBLB(-),诊断性抗结核既无效又引起药疹与药原性肝损,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果断地做胸腔镜活检,病理报告为血源播散性肺结核,证实了以前合理的推断,定了抗结核治疗方针,在调整治疗方案后患者病情趋于稳定。因此我们认为SLE病程中病情恶化,肺部出现粟粒、结节等不论其表现典型与否应积极寻找病原菌,倘仍不能确诊,某些创伤性检查如胸腔镜、小切口剖胸活检术也值得提倡。

丁医师患者肺部病变性质的诊断历经曲折,最后经病理确诊为血行播散型肺结核,该病是一种非常严重的结核病,常累及肺、肝、肾、腹膜、骨髓、心包等脏器。最近有作者对182例血行播散型肺结核进行分析,发现伴发病逐年增加,20世纪60年代仅占4.8%,而80年代、90年代分别达到48.5%及71.9%;而且增加的主要是伴发结缔组织病;发病前应用激素者也逐年增多,90年代高达65.6%。为了早期诊断本病,首先要提高结核病的警惕性;应多次查痰找抗酸杆菌;对不典型者应多复查胸部X线片;活检对结核诊断价值甚高,纤维支气管镜活检是正确而迅速的方法,必要时应行胸腔镜或开胸探查术。抗结核治疗,由于合并应用激素及免疫抑制剂,即使正规抗结核治疗4周也仅58.8%体温降至正常,而且胸片吸收率也大为降低。上述观点及结论与本例临床经过甚相符合,很具有启示性。总之,对弥漫性结缔组织病患者,由于激素和免疫抑制剂的广泛使用,并发结核的几率大大增加,临床医师在工作中应加强警惕。

戊医师本例是一例治疗成功的病例,从中颇有收益。本例从病情看,SLE已日趋稳定,应用激素及CTX冲击治疗中,突起高热,并出现肺部表现,应考虑感染,特别是肺部感染。我院对21例SLE死亡病例分析,其中80%死于感染。且主要为肺(占80%),并与过量应用激素有关。目前激素及细胞毒免疫抑制剂是治疗SLE的主要药物,但应用剂量过大、时间过长皆可引起感染、骨坏死等严重副作用,Cachcait(1976年)报道用静脉甲基强的松龙冲击疗法(IVMP)1g/d×3d治疗严重LN7例,5例有效以后,这种大剂量IVMP治疗未经严格对照即被广泛、盲目用于临床,使不少患者并发严重感染而死亡。近有作者作随机双盲对照试验,研究1000mg与100mgVMP对SLE临床疗效比较,结果两组并无区别。因此如何严格控制应用激素的指征,合理用药十分重要。我们通过实践体会到小剂量激素与氯喹、MTX或小剂量蓝唑嘌呤适当联合应用,对早期轻、中度活动型SLE不仅有良好疗效,而且副作用小。对暴发型SLE、进展性肾炎、中枢狼疮、严重血液并发症的重症患者才应用攻击性(aggressive)治疗,如大剂量激素或IVCTX冲击。各种治疗方案必需个体化,并注意治疗过程中药物的风险和效果比较是至关重要的。

(上海市第一人民医院杨虎天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