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心理学的故事——源起与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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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新科学的奠基人(13)

在通用医院刻苦工作的几年既孤独又沮丧;玛莎·柏恩雷跟母亲生活在汉堡,弗洛伊德和他的未婚妻总是要隔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有一次短暂的相聚。他们主要靠鸿雁传书,几乎每天一封。他总是在情意绵绵、充满爱意的长篇情书里展望自己的美好前景,幻想自己已成为西格蒙·弗洛伊德博士,私家诊所的神经学家,财源滚滚而来,并幸福地与心爱的玛莎喜结连理,生儿育女。但偶尔他也在信中透露自己内心的混乱(例如:“一直以来,我感到无所适从,接着是没完没了的情绪低落,一天接着一天,像是一种反复发作的疾病,却找不到明显的原因”),但信中没有任何线索预示出他日后将探索自己的灵魂以诠释其压抑的根源所在,也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以预兆出,他探索内心深处的心理学会将神经学驱除出他的心灵与生活。

§§§第三节催眠医师

弗洛伊德步入自己独特的职业生涯,源于与约塞夫·布罗伊尔(Josef Breuer)之间的友谊与合作。后者是位成功的医生和生理学家,比他年长14岁,弗洛伊德通过布吕克与他相识。虽然年龄和地位相差悬殊,但布罗伊尔和弗洛伊德仍然成为莫逆之交。弗洛伊德经常造访布罗伊尔,他们的友谊在弗洛伊德在通用医院获取医学经验并能与布罗依尔谈论病例之后更上一层楼。

1882年11月,布罗伊尔告诉弗洛伊德,他的一个病人,一位年轻妇女,患有歇斯底里症,他已经为她治疗一年半了。这个在历史上因个案研究中的假名安娜·欧(Anna O)而出名的女人,就是贝尔塔·帕本海姆(Bertha Pappenheim),是一个富裕的犹人家庭中受到过度宠爱的女儿,也是玛莎·伯恩雷的朋友之一。受这个病案的吸引,弗洛伊德让布罗伊尔详细介绍了她的病情,并在十多年以后与布罗伊尔一起撰写了一份报告。这份报告就是心理分析的第一份个案报告,不过,它只不过是一粒种子,心理分析就是从这里生根发芽并茁壮成长起来的。

贝尔塔·帕本海姆是位漂亮且聪明的21岁姑娘,她深深地迷恋着自己的父亲,并在他生病期间,竭尽全力地照料他,直到自己因严重的歇斯底里症而病倒在床。她没有胃口,肌肉无力,右臂麻痹,一旦紧张就剧烈咳嗽。两个月后,随着父亲的仙去,她的病情也日趋恶化。她在幻觉中总是遭遇黑蛇和骷髅,语言产生障碍(有时,她不能讲德国母语,但能用英、法或意大利语交流),即使渴得要死,也不能喝水,同时还伴有阵发性的“失神”,或恍若梦中的时空错觉,她称其为“时间消失”。

布罗伊尔告诉弗洛伊德说,他一直定期为她看病,但总是无能为力。然而,有一次他碰巧撞上了一种很奇怪的方法。在产生“失神”时,她常会呢喃出一些从一长串思想中突然冒出来的词语,而布罗伊尔发现,若给她稍加催眠,他就可以让她以这些词语为起点,为他重现她的意识深处所发生的场景和幻想的故事——催眠过后,奇怪的是,在几个小时之内,她的精神不再错乱了。第二天,她也许会进入另一种“失神”,布罗伊尔又可以通过轻度催眠来驱走这种失神。她把它叫做“谈话疗法”,有时叫“扫烟囱”。

布罗伊尔告诉弗洛伊德,谈话疗法比使其暂时脱离精神混乱的意义要大得多。如果他能让她在催眠状态下回忆起某种特殊的症状最早发生在什么时候并以什么方式出现,这种症状就会消失。例如,有一次,她追踪起自己为什么不能喝水时,突然想起在从前某个时候曾看见一条小狗在水杯里喝水,并因此而产生恶心的感觉。醒过来以后,她竟然可以喝水了。此后,这个症状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同样,谈话疗法还使她摆脱了右臂麻痹的苦恼,因为她突然想起来,在一次照顾父亲时,她睡着了,那只胳膊垂在椅背后麻痹了。就在此时,她梦见一条黑蛇向她爬来,而自己却不能用胳膊赶走它。

通过谈话疗法,布罗伊尔一个接一个地攻下了她的病症,控制了她的所有病情。然而,一天晚上,他发现她又一次陷入错乱,四肢因腹部的剧烈疼痛而挣扎不已。他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布医生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她叫道。他惊愕地意识到,她正经历着歇斯底里的怀孕幻想,这个幻想产生于对他的性狂想。于是,他决然将她托付给一个同事,自己与妻子一起外出旅行,从此再也没有过问过贝尔塔的病案。

事实上,她并没有从谈话疗法的宣泄中康复过来,只不过暂时性减轻了症状而已。这个情况促使弗洛伊德在几年以后做出了进一步的探寻,得出的结论是,病人不仅需要回忆起引发各个症状的事件,而且得寻找出隐藏在这些事件背后的意义。他将发现,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症状的背后都隐含着性欲的成分,就像“布医生的孩子”中所隐含的那样。然而,布罗伊尔对性欲这个话题深感不安。尽管在歇斯底里的怀孕情节发生时,他已经“掌握了那个钥匙”(弗洛伊德多年后给一个朋友写道),但“他把钥匙丢掉了……(并)因为传统的恐惧而选择了逃避。”

(贝尔塔·帕本海姆在精神病院又呆了一段时间,并最终在那里治好疾病,走上了一条成功的事业之路。她先在一家孤儿院当看护人,后来成为一家专为未婚母亲和少年妓女服务的机构的负责人,再后来长期成为保护“濒危少女”运动的领袖人物。她从未结婚,也无有记载的爱情生活。她掩饰在歇斯底里之下的性错乱虽然没有得到根治,但却得到了升华——这个过程弗洛伊德在后来进行了详细说明——在为沦落女子服务的高尚工作中得到了升华。)

1886年,在布罗伊尔向他讲述上述病案之后的第4年,31岁的弗洛伊德终于开出了自己的诊所(并在该年娶下玛莎),以神经和脑病专家的身份开始其个人的职业生涯,用通行于当时的医疗方法治疗神经病与脑病。然而病人很少,因而,当布罗伊尔推荐来歇斯底里病人时,他也高兴地收治。在这个课题上他刚刚进行过专修,他从布罗伊尔的神经学研究所里得到一小笔资助,前往巴黎小住了几个月,在那里接受让·马丁·夏尔科(Jean MaItin Chrocot)的指导。夏尔科是名噪一时的神经科专门医师,又是萨佩特里尔医院的院长。除此之外,夏尔科还是歇斯底里现象的发现者,同时还是技术高超的催眠师,但只在向学生展示歇斯底里病人的病情时才使用催眠术。他相信,歇斯底里虽有可能源自于某种创伤性事件,如铁路上发生的事故等,但从根本上讲,是一种由遗传造成的神经系统衰弱症。他认为,这种病只会恶化,无法根治。

在夏尔科的观点影响下,弗洛伊德在刚开始处理自己的歇斯底里病人时也认为神经官能症是由神经错乱所引起的。因此他多半使用“电击疗法”,这在当时非常流行。他把电极接到身体中的敏感部位,而后释放出轻微电流,使身体产生微颤或肌肉抽动。他用这种方法取得一些初期疗效,但对催眠术的熟识使他对此抱有怀疑态度,认为治疗效果的产生不是因为电流的刺激,而是因为暗示——他向病人保证说,这种疗法可以驱除病症——的结果。

想到这里,他开始更直接地使用催眠暗示。不过,这种方法在当时并不被维也纳的医学界所认可,他们甚至认为它属于江湖骗术。但弗洛伊德知道,法国“南西学派(Nancy School)”的成员大多是我们在前面提到过的医学催眠大师奥古斯特·里波尔(Auguste liebeault)的信徒,他们利用后催眠暗示法对歇斯底里症进行治疗。他们总是让病人进入催眠状态,然后告诉他们说,当他们醒来时,所有的病症都会消失。弗洛伊德采用这种疗法,并取得了不错的结果。1887年12月,他写信给当年认识并结下深厚友谊的柏林耳鼻喉科专家威尔汉姆·弗里士(Wilhelm Fliess):“在最后的几周,我一头扎入催眠术中,得到了各种各样小的但很特别的成就。”

然而好景不长,他很快就悲哀地发现,病人只是部分且暂时地解脱了症状,于是,他决定换个方式,用布罗伊尔治疗贝尔塔的办法进行催眠。在此后的几年时间里,弗洛伊德催眠歇斯底里症患者,然后要其回忆并讲述第一次引发病症的“创伤性事件”。这种治疗对有些病人来说,结果相当满意,但对于另外一些却令人失望,因为病情的好转要么是暂时的,要么是一种病症马上被另一种病症所替代。另外,对于许多无法催眠的病人来说,这种治疗方法根本不起作用。

尽管局限多多,他还是和布罗伊尔在五到六年的时间里研讨了一系列的个案——贝尔塔及弗洛伊德的近期病人——最终渐次形成了他们的歇斯底里理论。与夏尔科完全不同的是,这套理论从整体上讲,完全是心理学上的。他们的结论是,“歇斯底里症受到记忆恢复的影响”——对痛苦的情感体验的记忆——它们可能出于某种原因被排除在意识之外。只要这些回忆处于遗忘的状态,与此相关联的情感就会“纠缠”或扭结在一起,从而转换成某种生理能量,表现为某种形式的病理症状。当记忆通过催眠而得以恢复时,这样的情感就可以受到感知并得到表达,从而引起症状的消失。

这是布罗伊尔和弗洛伊德于1893年发表的一篇短文及两人发表于1895年的鸿篇巨制——《歇斯底里研究》——的要点。这些文章报告了布罗伊尔的一个个案和弗洛伊德的四个个案,提出了他们的歇斯底里理论,并讨论了解脱病症的方法,即催眠宣泄——及由弗洛伊德所发现的一种更好的方法,后者可以一次性根治歇斯底里症,使患者不再得到暂时的解脱,而是得到实际的治疗。

§§§第四节心理分析的发明

在科学的进程中,没有哪种历史和社会学的记载足以解释心理分析的突然出现,也不足以解释其在无意识心理过程中的种种发现。19世纪末,在维也纳和其他几个欧洲主要城市长大的医学人员大多接受医学教育,并接受生理心理学传统的浸润,只有弗洛伊德一人继续从事神经科学的实践,然后使用治疗歇斯底里症的催眠术,最终发明出心理分析。他的思想的进化部分地受到当时的社会条件和科学知识的滋养,但更大的部分则出于他的天才和个人烦恼,后者使其对别人身上发生的类似问题非常敏感。

弗洛伊德发明心理分析在开始并不是预先设计的,而是他对其中一个病人的要求所做出的反应。她就是男爵夫人凡妮·莫塞尔,一个他在《歇斯底里研究》一文中称为弗劳·艾米冯恩(Frau Emmy von N)的40岁寡妇。她于1889年求医于弗洛伊德,当时的症状是面部抽搐,有扭动的蛇和死鼠的幻觉,噩梦中总有猫头鹰和可怕的野兽,她嘴巴里不断地发出嘘声或卟卟声,并因此而经常中断交谈,害怕社交,讨厌陌生人。

弗洛伊德利用宣泄式的布罗伊尔方法,一段时间之后治好了她的许多症状——她是第一位接受他的这种疗法的患者——中间他也使用了南西派的后催眠暗示法,一如他在《歇斯底里研究》一文中所言:

扶整体上说,这种疗法颇为成功,但疗效并不长久,病人在新的创伤影响下,以类似的方式再次病例的须向并没有得到根除。任何希望治愈类似歇斯底里症状的人士,都必须比我更进一步,更彻底地深入这种复杂的现象。

然而,他从弗劳·艾米冯恩身上得到了异常重要的启示。当他要求她回忆是什么创伤性事件引发了某些症状时,她常常百无聊赖地唠叨不停,说出的东西往往与主题风马牛不相及。有一天,弗洛伊德问及她为什么会胃疼,引起的原因是什么:

她的回答是,当然她回答地很不,膊愿,她也不知道。我请她第二天再想,她却带着明显的抱怨口气说,我不应该问这问那,应该由她把想说的东西说出来。

这一点使他茅塞顿开。弗洛伊德感到,这是一个重要的要求,应该让她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讲述下去。她开始谈到丈夫的死亡,并从这里东扯西拉,最终讲到夫家亲戚和一个“可疑的记者”对她的诽谤,大意是说,是她毒死了自己的丈夫。虽然这些唠叨与她的胃疼毫无瓜葛,但却使弗洛伊德想到了她为什么与人隔绝、不爱交际及讨厌陌生人的原因,而所有这些都是以前他无论怎么询问都无法找到的真相,可以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于是想到,尽管让病人东扯西拉听起来乏味,但让病人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倒是比直接催问更为有效的路径,大有曲径通幽之妙。这种做法最终使他悟出了一种极其重要的治疗和研究方法,即“自由联想”。

弗洛伊德进一步意识到,对于那些催而不眠的患者,这个方法可以大派用场。他请这些难以催眠的病人——不久之后即让所有的病人——在诊所的躺椅上躺下来(弗洛伊德认为,躺椅有助于病人将注意力集中于自己的所思所想,而不是集中于分析师,但他也承认,这种做法部分也出于利己动机,因为“我无法忍受患者在长达8小时或更长的时间里拿眼睛盯着我”),闭上眼睛,集中精力回忆,想起什么即说出什么。然而,他们的脑海里常常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或者有所回忆,大多也都是毫不相干的东西。个中原因是,弗洛伊德注意到,但凡很难回想起来的记忆,多是病人力图忘掉的东西,因为它们涉及的多是羞耻、自责、“生理疼痛”,也就是说,是实际上的伤痛。不愿回忆创伤性情节的病人,大都是在无意识地保护自己免受痛苦的折磨。

弗洛伊德把这种不能回顾痛苦记忆的现象称作“阻抗”,并发明出一种办法以打破这种阻抗。他于1892年首次使用了这个办法,当时的患者是一个少妇,她不能被催眠,也回忆不出任何有用的细节。他用手按着她的前额,向她保证说,这一按一定能产生这样的回忆。事实的确如此,她开始回想起事情,第一件事是一个晚上,当时她刚从一个朋友的聚会上回来,站在父亲的病床边。从这里开始,她继续想下去,慢慢地,东一句西一句,但大都是相关的思想片断,过一会儿之后,她想起来,她当时感到非常内疚,因为父亲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她却在外面穷开心。终于,经过相当艰苦的努力之后,弗洛伊德使她认识到其中一个症状——腿疼——的原因,这是潜意识要她别再作乐,以免产生内疚感。后来,她不但完全恢复,而且还结了婚。这个过程的关键,并不是弗洛伊德主动地着手去做,而是病人心甘情愿地愿意去做。对此,他后来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