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心理学的故事——源起与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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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新科学的奠基人(9)

这种独特的教育方式使孩子们受益匪浅。威廉·詹姆斯在美国、英国、法国、瑞士和德国都读过书,还接受过私人教育;他随家人去过许多名城的博物馆和画廊,并能用五种语言与他人交流;梭罗、爱默生、格里利、霍桑、卡莱尔、丁尼生和J·s·密尔等名家都是他家里的常客,他对他们当然并不陌生,而且深受他们的影响;在父亲的影响下,他阅读广泛,哲学基础扎实。

亨利·詹姆斯并不是一个严厉的监工或墨守成规的学究。相反,就他那个时代而言,他随意得不同寻常,而且还是位可亲可爱的父亲,他鼓励孩子们在餐桌上随便谈论任何话题,允许他们去剧院。

然而,这位和蔼与放任的父亲并不是事事都顺依着孩子。17岁时,威廉·詹姆斯希望成为一名画家,可亨利·詹姆斯却希望这个孩子能在科学或哲学上面有所建树,因而怎么也不同意,并执拗地带着全家再赴欧洲,在那里呆了整整一年以冲淡此事。后来,由于威廉再三坚持,亨利终于勉强让其跟纽波特的一位画家学画。半年之后,威廉发现自己缺乏这一方面的天赋,也可能觉得这样做过于对不住父亲,于是决定遵照父亲的愿望,入哈佛学习化学。

但繁文缛节的实验室工作再一次使他失去耐心。不久,他即转向生理学,因为穆勒、亥姆霍兹和杜布瓦·雷蒙在欧洲做出的开拓性工作使这门学科生机勃勃。然而,没过多久,家庭的经济状况开始转坏,威廉意识到自己迟早得谋生计,因此,他转入哈佛医学院学习医学,希望将来做一名医生。但医学同样唤不起他的热情,苦恼的威廉于是花去将近一年的时间跟随哈佛大学的著名博物学家路易-阿加西兹学习自然史,两人一道远赴亚马逊河流域,希望这门学科能够成为他的最爱。结果没有,因为他并不喜欢收集标本。

他回到医学院,在这里却又受到各种疾病——腰疼、视力欠佳、消化不良、阵发性自杀冲动等——的折磨,而所有这些疾病,或大部分的疾病,则起因于他对未来的担忧。为了寻找解脱办法,他再赴法国和德国,并在那里度过了两年时间,一边沐浴,一边跟着亥姆霍兹和其他著名的生理学家学习,对新心理学渐渐熟悉起来。

之后,他又回到美国,并于27岁那年完成医学院的全部课程。由于身体原因,他并没有行医,而是将大部分时间花在对心理学的研究之上。这一时期,他前途未卜,再加上自己关于意识和整个世界的观点与其父亲的神秘主义和精神追求格格不入,因而总是郁郁寡欢。1870年,也即他28岁时,他经历了与父亲极为相似的情感危机。许多年之后,他在《宗教经验种种》(Varieties of Relgious Expe-rience)一书中,通过一位匿名的法国人之口,描述了这次体验:

有天晚上,我在夜色中到一家服装店购买衣腰。突然,一阵可怕的恐惧感向我袭来,而且事先没有任何顶警,就像从黑暗中突然冒出来一样。这个感觉就是对自己的存在的害怕。同时,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癫痫病人的形象,此前我曾在疯人院里看见过他,一个长者一头黑发的青年人,皮朕发绿,完全是个傻子,整天坐在凳子上,或坐在墙上的架板上,度腿抱膝。这个形象就是我自己,我心里在想。我害怕得发抖。在此之后,于我而言,这个世界已完全改变了。每天早晨我从梦中醒来,这种可怕的感觉就会从心底直冒出来,并伴随有一种我此前从不知道也从未感受过的人生不安全感。

威廉在成熟之后曾解释过他父亲的危机,认为是对其暴君般的父亲(即威廉的爷爷)长期敌对的且受到压抑的情绪的总爆发,可威廉从没有暗示过自己的危机根源。雅克·巴赞(Jacques Barzun)曾提出过假设:“人们完全可以合理地猜想,这是无法忍受的压力所造成的,因为他无法反叛一个从没有对他施暴、心中只有慈爱的父亲。”

这次袭击使詹姆斯在接着的几个月里神情沮丧。在此期间,德国生理学家对世界的机械论看法对他产生颇大的影响,而这种观点在科学上又与其父一向反对的加尔文的决定论不谋而合。詹姆斯认为,如果机械论真实地反映了心理,那么,他的所有思想、欲望和意志,只不过是一些自然粒子间相互影响的结果,而所有这一切,是事先早已决定了的,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就像精神病院里的那个癫痫病人一样。

同其父亲一样,他也是通过阅读从这种压抑中得到解脱的。不过,他读的不是斯维登堡的书,而是法国哲学家查尔斯·赫努叶(Charles Renouvier)论自由意志的一篇文章。詹姆斯在日记里这么写道:

(我)看不出为什么他的自由意志的定义——“思想持续的原因是,在我可能产生其他思想时,我选择这样”——需要作为错觉而定义。不管怎样,我会暂时——直到明年——认为它不是个错觉。我的第一个自由意志行动将是相信自由意志。我要随我的意志再进一步,不仅以这个意志行动,而且还要相信它,相信我自己的其实性和创造力。

他相信自由意志的意愿果真起到作用,他开始慢慢恢复了。不过,他的一生从没有强壮过,而且他总是时不时地产生短暂的压抑情绪。在接下来的两年里,他阅读了大量的生理学和生理心理学著作,因而心理恢复了健康。1872年,他已年近30,但经济上并没有完全独立,而且对未来毫无打算。就在此时,哈佛大学的校长,也即他的邻居——詹姆斯一家曾在剑桥生活过一段时间——查尔斯·埃利奥,邀请他去哈佛大学教授生理学。他接受了这个职位。在此后的35年中,他一直守在那里。

但不再是一个生理学教授。3年之后,他开始教授生理心理学,并与劳伦斯。黑尔合作一个小型实验室,他在那里向学生们进行演示。他继续杂乱无章地博览群书,渐次形成自己玄妙的心理学概念,并在接下来的3年里,写出大量文章和书评,极力鼓吹他的概念。出版商亨利·霍尔特与他签约,让其就这门新的科学心理学写一部教科书。詹姆斯答应下来,但说需要两年。结果他食言了,因为他在这本书上花了整整12年的时间,直到1890年,他才完成全部书稿。大大出乎出版商的预料,该书在出版后大获成功,很快就成为畅销书。

詹姆斯开始写作该书那年,也即1878年,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里程碑。这一年他36岁,走向了婚姻。尽管他相信自由意志,但在选择配偶时,他似乎无法支配自己的自由意志。两年之前,他父亲到波士顿激进者俱乐部开会,回来后向大家宣布,他为威廉物色了一个未婚妻。她叫艾丽丝·吉本斯,是波士顿的一位小学教师,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钢琴家。

尽管威廉不大情愿地前去相亲,然而,一旦走了第一步,他也只有继续走下去。经过一段马拉松似的求爱过程之后,艾丽丝最终成为他忠实、坚强的妻子和帮手,并为他生养5个孩子,充当他的抄写员和智慧伴侣。她欣赏他的天才,理解他的情感需要,容忍他的反复无常。他们的关系有时剑拔弩张,尤其在威廉每次长期外出旅行之前——要与他分开一阵——但就总体而言,他们仍是互敬互爱、彼此忠诚的夫妻。

结婚之后,詹姆斯的神经与生理上的症状奇迹般地完全康复。尽管身体远非臻善臻美,但他对生活的态度却大为改观,全身爆发出一股此前从未体验过的热情和能量。是的,他终于成为一个经济独立、有身份地位的男人,有家有室,收入不菲,并可以自由自在地追逐自己的目标。两年之后,哈佛对他的特别兴趣和才华称赞有加,晋升其为哲学系副教授(比起生理学系来说,他对心理学的观点在这个系里似乎更为合适一些),并于1889年再次更改他的称号,晋升其为心理学教授。

§§§第三节美国心理学之父

在詹姆斯于1875年教授心理学之前,美国大学里还没有心理学教授。当时,大学里教授的课程中,与心理学有关的是颅相学和苏格兰心理哲学。它们是联想主义的一个分支,主要用以对宗教进行辩护。詹姆斯本人从没有上过新心理学课程,因为当时并没有这样的课程可上。对此他嘲弄说:“我听过的第一次心理学讲座,主讲人是我自己。”

但在短短的20年之内,20多所美国大学纷纷开设了心理学课程,出版了3本心理学杂志,还成立起一个专业性的心理学学会。心理学这么快地繁荣起来主要有三个原因:许多大学的校长希望效仿德国心理学机构的成功;冯特训练出来的心理学家纷纷回到美国;最重要的就是詹姆斯的影响。他通过教学,通过他的十几篇极受欢迎的文章及自己的一部杰作——《心理学原理》——将这些影响扩散出去。

詹姆斯在美国也提倡实验心理学。如果说他没有早于冯特,也至少是与后者同时向学生进行实验演示的。可笑的是,詹姆斯一方面极端强调实验的价值,另一方面却觉得这种做法十分无聊,而且在学术上也太过局限。他每天在实验室里的时间不会超过两个小时。他告诉一位朋友说:“我天生不喜欢实验工作。”在谈到莱比锡大学实验室的工作风格时,他再次说道,“一想到心理一物理学实验和铜制仪器及代数公式,我就从心底里对这门学科充满恐惧。”

然而,他相信实验心理学,而且让他的学生进行广泛的实验。他们让青蛙飞速旋转,以探索内耳的功能;他们对聋哑人也做同样的实验,以检测詹姆斯的假设,即由于他们的半规管已经受损,他们对眩晕的敏感度就应该比正常人略少一些(他是对的);他们在青蛙的腿上进行反射实验,在人类受试者身上进行反应时和神经传递速度的实验;他们还进行催眠和不自主书写的实验,其实验范围远远超出了冯特的生理心理学。

詹姆斯不喜欢做实验,然而,当证明或驳斥一个理论的最好办法惟有进行实验之时,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做这些工作。譬如,在写作《心理学原理》一书中有关记忆力的一章时,他希望测试一下“大学教授”心理学家们仍然坚信的一个古代信仰,即记忆跟肌肉一样,是可以通过练习进行强化的,而且,训练记忆力不仅可改善对被记忆材料的记忆力,而且可增强记忆任何事物的能力。詹姆斯对此表示怀疑,于是以自己作为受试者。在8天时间内,他背诵下维克多·雨果《讽刺》一诗的158行,每行平均花费约50秒时间。然后,他开始背诵弥尔顿的《失乐园》。在38天内,他每天花费20分钟时间进行背诵,直到背诵完整部诗篇(共798行)。如果练习可以增强记忆力的理论正确无误,那么,这么长时期的努力应该极大地增强他的记忆力。他又回到《讽刺》一诗,并背诵了它的另外158行——发现每行背诵的时间竟比第一次背诵时多花7秒。这个实验证明,练习并没有增强他的记忆力,反而对其有所减弱,或至少是暂时有所减弱。(他让几位助手重复这个实验,结果大致相同。)一项在两千多年的时间内被广泛接受,且到今天为止仍有许多外行人坚信不疑的理论,被这些实验彻底驳倒。

詹姆斯的实验对其心理学思想来说,只是一个来源,而且是一个很不起眼的来源。他的大部分思想源自于所阅读到的有关哲学和生理心理学领域的书籍。并且他在1882~1883年间,远赴欧洲,在半年多时间里访问了许多大学,参加他们的实验活动,听取各种讲座,还与几十位著名的心理学家和其他科学家进行交流。他与他们定期通信,并收集许多关于不正常心理和正常心理在催眠、药物或压力情形下进行的临床研究材料和报告。

他通过内省方式得到许多见解和假设,这个思想来源与冯特及其学生所说的内省法具有很大的差异。在詹姆斯看来,通过冯特内省法以捕捉和分离思维过程中的单个元素,是注定要失败的:

正如一片雪花落在温暖的手中就不再是一片雪花,而只是一滴水一样,我们没有从词汇的意义上抓住对一种关系的感觉,而是发现,我们抓到的R是某种实际的东西,通常是我们发出的最后一个单词,它以静态的方式传入我们的耳中,而其功能、趋向,尤其是其在句子中的意义,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在此情形下,内省分析法事实上就像是抓住某个旋转者的东西以感受其运动,或试图飞快地打开煤气灯,以观看什么是黑暗一样。

不过,他觉得,自然主义者的内省法,即按照我们思维和感觉的实际样子来观察它们,可以告诉我们许多有关心理生活的东西。在詹姆斯来说,这是最为重要的调查方法,他将其定义为“搜寻我们自己的脑海并报告在那里的发现”。(他在指有意识的心理活动的内省。当时,他自己和其他心理学家都不知道,我们的心理活动有许多是在意识之外发生的。)

这样的内省法需要精神集中和实践,因为内在的状态一个接一个挨得很近,经常还混合在一起,因而很难分开彼此。然而,詹姆斯认为是可行的,他将之比作感官的感知。正如人们通过实践可以对外在的事物进行察觉,或仔细观察,或命名,或分类一样,人们同样可以通过内在的事件(内省)达到同样的目的。

确切来说,当时,关于这一点是否可行还存在着一个古典问题。有意识的心理可以观察外在的物体,但它如何观察自身呢?是否有第二个意识以观察第一个意识?我们如何知道这个第二意识的存在?我们能观察它吗?如何观察它?詹姆斯对这些复杂的问题亦有应对:内省实际上就是立即回忆;有意识的心理会向回看,并报告它刚刚体验的事物。

他承认内省非常困难,且容易出错。当感觉飞速发生时,谁能保证它的精确顺序呢?当感觉大同小异时,谁能保证它们之间的相对强度呢?如果两者都在瞬间发生,谁能说哪一个占的时间更长一些呢?谁能把像愤怒这样一种复杂感情中的所有的成分一一列举出来呢?

然而他又说,某种内省式报告的有效性可以通过至少6种已经验证的实验方法来测试和检验。比如,简单心理活动的时间长度可通过内省法进行估计,再通过反应时实验进行验证;又如,一个人可以同时记忆下多少数字或字母的内省报告,也可通过统觉实验加以验证。

虽然有关更为复杂和微妙的心理状态的内省报告也许不可能通过实验方法加以验证,但詹姆斯相信,由于这些动作是可以通过内省观察的,因此,任何对此直截了当的叙述都可以被认为是可信的。在任何情况下,“内省观察都是我们必须依靠的首选最优化方法”。

詹姆斯心理学思想的另一个来源——也可能是最重要的一个来源——是个人和非科学的来源:他对人类行为的自然的、敏锐的和高明的解释,主要建立在他自己的经验和理解之上。他的主要见解大都来自“心理解释”,杰出的心理学家欧内斯特·希尔加德(Ernest Hilgard)在其权威性的《美国心理学》一书中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