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心理学的故事——源起与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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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前科学心理学(9)

依时下局势,观学问之三番来访,余不可不信,此开化学智之三番巡视,必迫近彼希腊并罗马人所学,且令吾等有过之而无不及。何也?盖百般几趋完善:当今人杰不特胸怀异禀,卓尔不凡,且精力充盈,图思建树。上舌哲人劳作之成果尽可为我所用,印刷之术令书册延至百姓庶人,航海越洋令国人眼界大开,陡见他乡实验之多广,异域自然历史之繁复。时机若此,焉有不成之理?

这样果敢的预测,在此前通常证明是错误的,可这一次却不是这样。在这个世纪里,由于重塑欧洲社会的巨大推动力所带来的科学“新学术”,知识已达到连培根自己也无法想像的高级水平。围绕教堂、城堡和家园的半原始的封建生活方式,已经让位于更为广泛的群体生活,城市生活开始复苏,贸易和工业进一步扩展,改革也已削弱了以教会为主轴的传统主义对人的思想的控制,并在新教土地上引发了怀疑主义和知识探索的酵素。而且,在社会的强力渗透下,天主教内也产生了一些变革思潮。

这些发展刺激了实用和纯粹知识的进展。17世纪的商业、军队、金融及税赋系统皆需要全新而有效的方法进行思考和处理数据。在纯粹知识方面,许多有思想的人已经从吹毛求疵的神学研究中转向收集有关现实世界的更为实在的信息。由于这些原因,这是一个适合于实用科技的时代。在这个世纪之内,产生了十进制计数法、对数、解析几何、微积分、空气泵、显微镜、气压计、温度计和望远镜。

这并不是说,科学已受到普遍的欢迎。人本主义的复兴早已恢复了柏拉图的传统及它的神秘主义和对物质世界的蔑视。许多知识分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彼特拉克、伊拉斯谟、拉伯雷和维夫的后面贬低科学。宗教则推出了更为凶险的对策。在整个17世纪,不仅天主教,而且路德教和加尔文教,也都加紧了对异端的残酷迫害,任何公开信奉与当地国家的正宗教会相冲突的科学理论的人,不仅要冒着声名尽失的风险,而且极有可能失去社会地位、财产,甚至生命。

尽管有这么多的障碍,科学还是繁荣昌盛起来。在西欧的主要国家里,追根究底的人通过显微镜和望远镜偷偷窥探。他们在玻璃瓶里配制试剂,在地上掘出深洞,切割动物和人的尸体,计算恒星和行星的运动。在这些人当中,在英国有沃利斯、哈维、玻意耳、胡克、哈雷和牛顿,在法国有笛卡儿、费马、马里奥和帕斯卡,在意大利有伽利略、维维阿尼和托里拆利,在瑞士有雅克和伯努利,在德国有莱布尼兹,在荷兰有惠更斯和列文虎克。

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彼此通信,分享思想和成果,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一场伟大运动中的合作人。到17世纪中期,在牛津、伦敦和巴黎,科学家和一些有科学头脑的人以非正式的组织形式会面——他们被称作“看不见的学会”——互相交流科学发现,并就一些思想进行辩论。1662年,查尔斯二世给伦敦小组颁发一份特许状,命名其为“伦敦改进自然知识协会”。通过该协会创办的《哲学交换》(Philosophical Transactions)及大陆上所办的类似期刊,科学家们开始建立一个信息交流网络,拥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次文化圈子。

心理学从哲学一神学之茧中突显出来的时间大大晚于其他各门自然学科,然而,这个时代里思想最为细腻的科学家们已经开始将注意力转向它了。更为喜人的是,他们在2000年的时间里,第一次就希腊哲学家们所提出的一些问题,构想起新的答案。尽管17世纪的原始心理学家,甚至包括18世纪早期他们的一些后继者们,除沉思和反省之外,还没有找到其他办法进入人类的心灵,但他们已经注意到了物理学家和生理学家的一些新的发现。他们不仅对以前的学说进行重新探讨,而且还在旧的心理学基础上探索出了两块完全不同的全新领域。

§§§第二节唯理论者

笛卡儿

任何稍稍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知道,热内·笛卡儿是现代最有影响的哲学家之一,也是解析几何的发明人和小有成就的物理学家。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如心理学史学家罗伯特·沃森所言,他还是“现代第一位伟大的心理学家”。沃森还说:“这不等于说他就是第一位现代心理学家。他与同时代的一些科学家并不一样,他仍然进行一些形而上的假想,而且他的心理学经常是其哲学的分支。”

不管怎么说,他却是自亚里士多德以来第一个创造一门全新心理学的学者。

笛卡儿于1596年出生于土伦。他的母亲在生产时将结核病传染给他,并在几天后带着这个病离开世间。他天生孱弱,儿时一直病恹恹的,成年后身体瘦小,相当虚弱。他的父亲是位成功的律师,因而能在他8岁时把其送入拉弗莱奇的耶稣学院,在那里系统地学习数学和哲学。他的老师注意到了他身体的赢弱和异乎寻常的思维能力,特别准许他呆在床上读书,因此,他常常躺在床上长时间地读书,然后用整个上午进行沉思。这个习惯他一直保持至生命的结束。值得庆幸的是,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遗产,足以使这种生活方式得以延续。

其貌不扬的笛卡儿,在十几岁时曾一度混迹于巴黎的社会生活和赌场,不过马上就觉得非常无聊,转回去继续从事数学和哲学的寂寞研究。然而,随着研究的深入,他慢慢发现,对于一些重要的哲学问题,很有学问的人往往也得出不同的答案。他对此深感困惑,同时也觉得泄气与压抑,于是决定到现实世界里寻找答案。他报名加入纳索的莫里斯王子的军队,然后又加入巴伐利亚公爵的军队。他是否经历过战斗我们不得而知,但我们可清楚地知道,他发现的事实是,普通人没有学者聪明。几年之后,他再次回到独自思索的世界。

在其返回自己的个人生活之前,笛卡儿经历了一次值得纪念的哲学幻觉。23岁的那年冬天,他在整个上午将自己关在一只“火炉”里——这是他的话,实际上可能指一间装有暖气的小房间——在那里他产生了几次幻遇,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不去理会“古人”们彼此相左的看法,完全可以用数学的严谨推理达到哲学上的确定结论。于是,唯理论哲学起步了。

从部队复员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以后,笛卡儿花了大量时间四处周游,然后在巴黎住过一些日子,在那里研究哲学和物理学。32岁时,他搬到信奉新教的荷兰,部分是因为巴黎的朋友太多,经常不期而来,干扰了他的沉思,部分也因为他害怕对于真理的追求——首先是怀疑一切——有可能引起天主教以异端邪说的罪名对其进行迫害。他很害怕这一点,因而希望与天主教保持友好关系。他甚至在一部著作中中断了对灵与肉问题的讨论,说出一句很有代表性的话:“我深知自己的卑微之处,因而什么也不肯定。我只是把这些意见放在天主教的权威之下,并交由更贤明的人进行裁决。”

他在荷兰的生活大部分是在平静之中度过的,不过有时候他也受到新教极端分子的攻击,说他持有危险的异端思想。为使自己安静和隐秘的生活不受到干扰,他在20年内搬家24次。但他并不是一个苦行僧或隐士,他喜欢接待饱学之士的造访。他还有一个夫人和一个女儿(早年夭亡),并喜欢住在环境幽雅的地方,有仆从伺候。

他最重要的著作是《方法论》(1637)和《形而上学的沉思》(1642),两者都是在荷兰生活期间写成的。他的大部分心理学学说散见于这些著作之中。余下的部分可在1633年写成的《世界》里找到,不过该书在他逝世之后才得以发表,原因是,就在他准备将此书交付出版人付印时,突然得知伽利略因坚持地球围绕太阳转动的理论而受到审判,而他自己的著作也是讲这个观点的。

尽管在这类事情上他谨小慎微,可他却很轻率地接受了瑞典女王克里斯蒂娜于1649年发出的邀请,前赴瑞典教授她学习哲学。他在斯德哥尔摩受到隆重欢迎,可很失望地发现,女王要他早晨5点钟开课,而他一直习惯于躺在床上一直呆至中午。这个差使使他苦不堪言,因为每周里有三天他天不亮就得起床,在冬夜凛冽的寒风中挣扎着走向她的御书房。1650年2月,他染上风寒,进而发展为肺炎,在经过临终仪式后死去,享年54岁。

笛卡儿的哲学虽然不在我们的关心范围,但我们得回顾它的起始之处,因为这是他的心理学的基础。他是用“火炉”中产生的领悟构造自己的哲学系统的:

(我认为)应该把所有的观,点当作绝对错误的东西全部抛弃。如果这样,我就没有怀疑的余地,因此在这样做过之后,也就可以确定,我的信仰当中还有没有什么确凿无疑的东西保留下来。

因此,他怀疑起自己的感觉来,因为感觉经常出错;他怀疑以前曾被说服的一切,因为人们可能会在哪怕最简单的几何问题上出现推理谬误。而且,千真万确,他怀疑所有在他醒着的时候进入他思想的东西,因为在他睡着时进入的类似的想法,大都是一些错觉。这使他得到了第二个,也是最为关键的一个领悟:

我立即注意到,就算正如我所希望的那样所有这些东西都是错误的。但至少我这个进行此种思考的人也非得是某种东西才行。我观察到,这个真理——我思,敬我在——是确凿无疑、明白无误的。不管怀疑主义者如何大肆攻击,它也是无法推翻的。我得出结论,自己只能毫不怀疑地接受它,把它当作一直追求的哲学的第一原则。

接着,他问自己,这个一定存在、进行着思考的“我”是什么。他说,他可以想像自己不形体,也不在哪个具体的地方生活,但他不能够想像自己不存在,因为他的思想证明,事情不是这样的。从这一点出发,他得出一个戏剧性的推理:

我得出结论,即我是个东西或物质,其本质或本性只有思想,而此物是不需要空间或任何物质的东西或形体即可存在的。因而,这个自我,这个心灵,这个灵魂,亦印我因之而成为我的东西,是与形体完全不同的……即使肉体不存在,这个灵魂也不会停止成为它现在所是的一切。

这样一来,他一方面怀疑古代贤哲所说过的一切,同时又通过自己的推理再一次建立了灵魂与肉体的二元论。

但他是一个生活在17世纪的人,周围都是科学和科学在物质世纪里的知识爆炸。与柏拉图主义者不一样的是,他认为有形体的世界不光是洞中墙上的影子,而且跟思维一样真实,不是幻觉,而是它们所呈现的样子。他把这个观点建立在信仰之上:由于上帝使我们的思想有了形体和感觉,由于上帝不会欺骗我们,因而物质的东西一定存在,而且跟我们对它们的感知不差分毫。

到目前为止,这还都是纯粹的唯理论。但在他那个时代,笛卡儿有一种准经验主义的倾向。他注意到了当时在新生理学上的一些发现,他自己也进行过动物的肢解活动,观察过神经系统与肌肉的联系。在他看来,所有这些,都类似于圣日耳曼伦拉依皇家御花园中的一些雕塑品,它们在通过管道的水力作用下,发出逼真的动作和声响。

因此,他发展出一套人类行为的理论——机械一水力学说。灌注进脑室或大脑空腔的液体——我们今天知道是脑脊髓——他认为是“活力”,是血液里面一种纯度极高的元素。他认为这种极高元素中较粗糙的部分,在到达大脑之前已经被极细小的动脉过滤过(这是他从希腊人的元气,即pneuma,概念上修正而来的,元气指一种气体,是灵魂的基本物质,在神经系统中循环)。由于神经系统从大脑向身体的各个部分发散,活力也一定是从大脑向神经流动的(跟希腊人一样,笛卡儿也相信神经是中空的,当时显微镜并不存在),并在到达肌肉时使其肿胀并运动。

他想像着,活力的流动也一定给消化、血液循环、呼吸和诸如感觉印象、爱好、激情,甚至记忆等一些心理功能提供了动力,后者尽管只是思维的一个功能,他却用机械论的术语对之进行了解释。如同在亚麻布上用针刺的小洞一样,当针拿走之后,洞还留在原来的地方。重复的经验也在大脑上留下小洞,因而就可能接纳更多的活力的流动。就这样,笛卡儿把阿奎那(从亚里士多德那儿提取出来的)有关灵魂具有“生长性”、“感知性”及“理念性”功能的学说搁置在一旁。在笛卡儿的系统里,灵魂是纯粹理性的,而其他一些功能则属于肉体。

他的机械一水力学说在细节上尽管漏洞百出,但其在一个重要的方面却几乎是正确的:它把肌肉的控制归因于从大脑经过输出神经传出的冲动。令人印象更深刻的是他的其他猜测。他问自己,什么东西使活力向肌肉流动的呢?他又一次拿皇家花园里的自动装置打比方。行人踩到隐藏的踏板上时,就会打开水龙头,因而启动这个装置。他说,在生物世界里,感觉的刺激也起着同样的作用,它们给感觉器官提供压力。这个压力在通过神经转输进大脑以后,会打开一些特设的阀门,从而引起这种或那种的肌肉活动。笛卡儿因而成为第一个描述后来叫做“反射”现象的学者,即某种特别的外部刺激将引起机体产生某种特别的反应。

然而,机械一水力学说并没有解释意识、推理和意志。笛卡儿相信,那些较高级的大脑活动一定是灵魂(或思想)的功能。这个善于思考的灵魂是从哪里得到这些信息和思想的呢?他认为,当它与肉体在有生命的时期共同存在时,它通过肉体的感觉、激情和记忆获取思想,而且还能从所记住的感觉印象中制造信息——想像的物体、梦幻及类似的东西。可是,它最为重要的思想却不能直接从这样一些来源得到,这是因为,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思想,因而知道自己的灵魂存在时,他便没有以感觉的形式体会到自己的灵魂。灵魂这个概念一定是灵魂本身的一个部分。同理,像“完美”、“物质”、“质素”、“一体”、“无限”和几何公理等概念,对他来说都是超越感觉经验之上的,因而也必须是从灵魂本身得来的。它们是天生的。

他通过推理补充道,这些与生俱来的思想不是在一出生时就以成熟的形式存在的,因为灵魂有一种针对经验产生反应而形成思想的倾向或习性。“它们是由自然养殖的、原初的真理细菌。”感觉印象使我们在自己的身上发现它们。例如,一个小孩子不知道“从等数中减去等数,余数还是等数”这个普遍真理,除非你给他一个例子。

他的灵肉二元概念提出了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当肉体和灵魂在生命期间互相锁定的时候,它们是互相产生作用的。肉体的经验会在灵魂中产生激情,而灵魂的思想和意志会引导活力的流动,使肉体产生情不自禁的行为。然而,这种相互作用是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方式发生的呢?无形体的灵魂,既没有固定的形态,也不占据空间,又是怎样与有形的肉体连接,并接受它的感觉和经验或对它施加影响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