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司微微一笑，空气里仿佛有冷风刮过。
麦克风前的女人猛地一震，她感觉脑袋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瞪穿，捧着台词本的手臂竟不知何时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
难道是她穿太少了？
录音棚内禁止一切杂乱声响，以免衣物摩擦作响，她几乎穿得很清凉。冬天还好，夏天有的时候连空调也未必会开，为的就是尽量减少噪声源。
接着傅筱雨像往常一样，在接收到勇哥的指示后，在麦前开始念词。一气呵成，连贯干脆，可见台词有多烂熟于心。
按以往情况，勇哥打个OK手势，她就知道这个段落通过了，但世事难料，监听台那头可是掌管一切声音生死大权的慕大导！
“沉音社团的毕星，你的声音是靠后期出来的吗？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如果是念台词的话，谁都能做到，我又何必请你来试音！”那个嚣张的清冷声音，劈头盖脸地砸向麦前的傅筱雨，“这不是网配，请你搞清楚这一点。”
“毕星”是傅筱雨在社团玩配音时的通用名，可惜网配的那点儿本事完全不被慕导放在眼里。
“重录！”
“……”所以在听到他那句万年不变的口头禅时，她一点儿不意外，因为这已经是今天第二十次被喊重录了，而且反反复复只针对一个地方，她前前后后重录了一个多小时。
她皱了皱眉，看着台词绕成蝴蝶结的本子颤抖升级。
“我向来喜欢吃新鲜柿子，呃，甜柿子……涩柿子……”
“才念到半句就给我卡螺丝，认真点儿！”一把大折扇立马抽了过去，于是在慕导那宛如镭射光波的眼神瞪视下，某个女人自卑地瑟缩至角落。
“这里注意换气和停断，来练习闻花吐气的动作，别再给我搞错了！”他指着下一行练习内容，傅筱雨颤抖着牙关走向麦克风。
她用力深呼吸了一口气，仿佛面前是一朵假想的鲜花，可惜……
“阿嚏——”她冷不防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看到逐渐将她笼罩住的黑影，她冷汗涔涔地将此举美化，“呃，慕导，你听我解释，我有花粉过敏症！”
“啪——”愤怒的大折扇将她拍飞，慕清司恨铁不成钢地戳着她的脑袋：“你再给我耍花样，我就将你揉成粉末！再来！”
“是！”她就差没顶着锅盖防御最新的攻击，继续汗流浃背地翻着台词本，“一个女的假扮成男的去追一个男的，呃，结果那个男的其实是个女的……这……”好拗口！
“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啪！”大折扇三度出击！
……
培训到这里，我们的慕大导已经身心受创得五体投地了。
“我说你啊，脑子功能都已经退化到四肢了吗？倒是给我把技巧记在心里啊！”
“我、我有做笔记的……”连反驳都显得心虚无比，眼看大折扇又要挥来，她连忙躲到了推门而入的慕老太身后。
慕老太接收到傅筱雨投来“台长快救我”的求救眼神后，别有深意地看了孙子一眼，道：“怎么啦？配音还需要先来热身运动？”
“奶奶，我自认我没能力拯救一个智商要退换厂家的配音员，以她这个潜质，也就只有换声带的份！”幽幽目光一扫，对面的女人仿佛皱缩一百倍。
说到傅筱雨和慕老太是怎么认识的，可谓一见如故啊。
大三暑假，舅妈见傅筱雨天天窝在家里不务正业，总是忍不住数落她几句类似“你一点儿年轻人的朝气都没有”的话，于是便想方设法把她赶出家门，并最终发现她的广场舞跳得比她老人家还要好时，舅妈默不作声地退出舞台，反而激发了傅筱雨迷恋广场舞的爱好。
导致她有事没事就跑到广场去找大妈切磋舞技，以寻求中华博大精深的韵律之美。某天，傅筱雨意外发现寒风中独自起舞的慕老太，她借着微弱的灯光，在角落练习，那孤零零的背影，宛如全国大赛前夕跟不上进度而担心拖累队友的孤苦少女！
而这一幕深深触动了傅筱雨，于是她主动加入到了慕老太的队伍，两人跳了一遍又一遍的《套马杆》……
有时候，女人建立友情就是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两人渐渐熟悉后，慕老太才知道傅筱雨是自家电视台配音培训班的艺员，更巧合的是，傅筱雨是慕老太曾在网上物色许久的网配声优毕星。惺惺相惜的两人不得不感慨相逢恨晚，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慕老太深觉傅筱雨是个可造之才，于是就有了把傅筱雨丢给孙子重点栽培的后续故事。
“呵，这算哪门子的一见如故。”慕清司抽搐着嘴角，这分明就是慕老太为舞友走后门找的借口，还有那莫名其妙的广场舞铺垫也太长了吧，和配音辅导又有几毛钱关系？
总之，为了这个不知所谓的理由，让他带那个菜鸟学配音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见慕大导摔门而出，傅筱雨缩了缩脖子，她是不是惹火他了？
“台长，我想还是换别的指导老师吧。”总觉得慕大导有超前进入更年期的趋势。
岂料慕老太眯眼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别在意，他只是有些害羞。”
这也算害羞表现？那她可不可以质疑他刚才瞪她的那几眼里，包含着浓烈的爱意表达？
“来来来，这几天独处后，你们有没有擦出点儿什么火花？”慕老太闪烁着一双小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她不假思索道：“有啊！”
每次她一开口念词，他就火大地用折扇抽她，抽得那一个火花四射。
听她这么一说，慕老太更是激动，立马安排饭局，决定乘胜追击。
所以，这不能怪她，又不是她想和他共聚晚餐。
“别和我搭话，各吃各的，吃完就散。”这是整晚下来慕清司说过的唯一一句话，孤高、轻蔑、鄙夷，总之还有略不愉快的意味在里头。否则，他又怎么会边吃边瞪着她当佐料下饭呢？
而本该出席饭局的慕老太却临时爽约，但从这上佳的烛光晚餐以及浓情蜜意的用餐氛围看，她不得不怀疑慕老太是早有预谋的。
“吃饭不说点儿话很无聊啊！慕导，听说你很小就开始配音，真的吗？”她笨拙地用西餐刀切着牛肉，切不开，只好一叉子戳起来啃咬。
对面的男人显然对话题毫不感兴趣，依旧不理她。
傅筱雨嘟了嘟嘴，还真是耐得住寂寞的少爷，这样搭台吃饭也未免太影响消化了吧。不过细心一看……
他生得一对极好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下，薄唇性感，握刀叉的姿势从容优雅，气质沉稳且矜贵，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自小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她猛地咽下嘴里的意粉，对桌的男人即使摆着副鄙视她的臭脸，但也足以秀色可餐。不过要和她这种“陌生人”搭台，照理说，慕大导是打死都不会来应酬她的。
一直无语地吃完了主食，最后服务员送来了餐后甜点。
慕清司素来不爱甜食，在他的观念里，甜食都是女人和小孩爱吃的玩意儿。况且他这份甜点是红酒洋梨，只要是带酒精的食物，他一律谢绝。可就在他想招手唤来服务员退掉甜点时，对面的女人率先一步叫来了服务员。
他瞄了她的盘子一眼，猛然一震，刚上的甜点芝士饼只剩下残渣碎屑，她到底是以怎样的速度给解决掉的？不待他多想，她已经开始苦恼加餐的菜式。
她盯着满是意大利文的菜单许久，柳眉紧蹙，表情凝重严肃，最终默默地合上了菜单，看似心中早有决定。就在慕清司以为她会喊出什么名堂时，只见她对服务员朗声道：“麻烦再给我上一个炒饭。”
“……”他差点儿摔死在座位边不省人事。
浑蛋，也太能吃了吧！
对面就是一个现成的“垃圾场”，他叹了口气，把本想退掉的甜点默默地推到了她桌前。傅筱雨在看到红酒洋梨推送至自己手边时，心中那一个波光荡漾！
慕导竟然请她吃洋梨！小手遮掩羞红的脸颊，瞄了他一眼，莫非……
她高高兴兴地挖了一口洋梨，香醇的酒液配合清爽的梨肉口感，难以形容的好滋味，而且她还边吃边看着他那张脸，太开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