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冯七爷和白老三都中了举人。有一回冯七爷当着众人的面寒碜过白老三,说白老三的举人名号借着老丈人的光花银子得来的。白老三当时就臊了个大红脸儿。后来,袁世凯当上了大总统,冯七爷和白老三他们这最后一批举人只好各奔前程,冯七爷仗着精明的头脑依靠经商成了这一方的首富,而白老三也经过打拼,依靠开古玩铺子发了家,在黑龙镇,成了仅次于他的大户。两个人虽然并无深交,可面子上却也能过得去。这次冯七爷落难,首先想到能救他性命之人非他莫属,可冯七爷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黑,而且在他落难后还假惺惺地装好人儿。这不是成心让他丢脸砢碜他吗?不过,冯七爷懂得忍辱负重的道理,他白老三这么整他,他也不能让他过顺当了。他要瞅准时机把白老三弄趴下然后自己再站起来。冯七爷心里是这么想的,嘴儿上却没显现出来,他要将事情做得不显山不露水。
这天晚上,白老三正在和冯七爷、佟二炮在一家酒楼上一边喝酒一边谈论生意上的事情,打外边走进一个人儿来。那个人衣衫破旧,满面菜色,留着长长的指甲,一看就是个没落家庭里的公子哥儿。就见这个人怀里抱着一个画轴,坐在他们旁边的桌子上要了一盘花生米一壶酒喝了起来。冯七爷见状,就跟白老三低声说了几句,白老三会意,叫过店伙计给那个人加了两个菜。
那个人一见白老三出的钱给他加个菜,好生奇怪,索性将菜端到白老三的桌子上,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问:“我与这位爷儿素昧平生,不知这位爷儿今天因何赏我两个菜啊?”
白老三赶忙还礼说:“这位兄弟,我见您气宇轩昂,一看就知不是平常人家子弟,在下白老三,是富泰祥古玩店的老板。”
这个人忙说:“白掌柜的真是好眼力,我本官家子弟,祖父曾在京中为官,后来祖父因为受了一件案子的牵连被贬回乡,家道就没落了。”
白老三点了点头,指着这个人旁边的画轴问:“这位兄弟,您旁边的这轴画能不能让在下开开眼界啊?”
那个人将画轴展开,白老三借着酒楼内的灯光一看,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原来,这是一幅宋代徽宗皇帝的《月下花鸟图》。白老三知道,别看这个徽宗皇帝是亡国之君,可他的绘画造诣颇深,尤其是他的花鸟鱼虫更是一绝。这轴画少说也得值五万个大洋,要是能将这轴画买下来,就发了一笔大财了。再说,前些日子在黑龙镇上驻扎的王旅长还特意让他给踅摸一幅上好宋代的花鸟画送礼呢。这徽宗皇帝是北宋花鸟画的魁首,他的画王旅长要是拿去送礼,非高升不可,到时候他白老三也就跟着借光了。白老三就跟这个人说他要出钱买下他的这幅画,可这个人却说这是给朋友留的,给多少钱都不卖。
这时候,冯七爷说话了:“这位朋友,您要是能将这幅画卖给白掌柜的,您这下半辈子就不愁吃穿了。您要是乐意,我当个中间人,出三千现洋给您,您看怎么样?”
这人说:“应了别人的事儿怎么能反悔呢?”冯七爷说:“朋友之间的面子要顾,可您瞧您现在的境况,连吃喝都成了困难了。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我不逼您,您自个儿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个人沉吟了一会儿,这才说:“好吧,冲你们这么仗义,这画我出手了,不过,我有个要求,得要现洋,一口价,大洋五万,你们要是买,就这个价,不买,那就算了。”
冯七爷给白老三使了个眼色,白老三说:“这样吧,五万就五万,这画我买了,明天此时还在这里见面,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第二天,白老三和冯七爷将五万大洋递到了这个人的手上,这个人将画交给了他们后拉着现洋走了。白老三喜滋滋地将这幅画以十万大洋的价钱卖给了王旅长,白老三怎么也没有想到,恰恰是因为这幅画惹来了杀身大祸。
原来,王旅长将这幅画送给了督军,督军找名家一鉴定,这幅画是假的。自然,白老三吃了官司,那王旅长本是土匪出身,本指望以这幅画得到督军的赏识,没想到被骂了个狗血喷头!王旅长恼羞成怒,以通土匪为名,将白老三给判了死刑。白老三后悔不迭,只有挨枪子的份了。
埋葬完白老三后,白太太就答应将富泰祥让给冯七爷管理了。这天,冯七爷正在铺子里头喝着清茶,门帘一挑,佟二炮走了进来。佟二炮穿绸裹缎,和两天前判若两人。冯七爷怎么也不会想到佟二炮竟然能说出这番话来。
就听佟二炮说:“掌柜的,您现在又和从前一样威风八面了。可是您知道不,白老三可是您的救命恩人啊!”冯七爷先是一愣。
“实话跟您说,当年,为了救你的性命,人家白老三可是一个大子儿都没要啊!”佟二炮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得意洋洋地说:“可您要问那些银子哪儿去了,现在不妨告诉您一下,当然是进了我的腰包。您还认得这个东西吗?”佟二炮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翠玉烟嘴儿。
冯老七额上冒出了一层冷汗:“你是佟万祥的孙子?”
佟二炮点了点头。冯老七这才想起了二十年得前的往事。那几年,冯老七和佟万祥合伙做生意,冯老七为了独吞两个人的买卖,他害了佟万祥,自己成了布行的掌柜的,没想到在眼前晃了多年的二炮竟是佟家的孙子!这只翠玉烟嘴儿就是当年和佟万祥在一起时,冯老七买给他的六十大寿的礼物。就是在这只烟嘴儿里面,他涂了鹤顶红毒死了佟万祥!他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谁想还是被人家给识破了。
“是你设下巧计将我送进大牢的?”冯七爷问。
佟二炮又点了点头,告诉了事情的真相。那一年,佟二炮利用冯七爷往来书信的落款,然后花高价雇了个装裱高手,伪造了和日本人购销枪支和鸦片的合同,然后伙同当警局局长的表哥刘大麻子就将冯七爷给抓了起来。佟二炮就将冯家的财产以贿赂打点为名一卷而空。佟二炮说得一点不假,人家白老三出于义气,压根儿一份银子都没拿。
“我就是想让您也尝尝恩将仇报的滋味儿!告诉你,这只烟嘴儿上的鹤顶红毒性可还未散呢!”佟二炮说罢,掀门帘走了。
原来,白老三是冯七爷设计害死的。他得知王旅长让白老三为收购一幅宋代的花鸟画贿赂当官的时候,就觉得时机已到。他盗用了宋徽宗的名款,花重金让高手在一幅有了虫眼的老画上做了手脚,然后使人冒充没落子弟,没想到白老三竟然深信不疑,他本以为除掉了白老三以图后快,谁想到白老三竟是他的恩人。可这一切都没逃掉佟二炮的眼睛。冯七爷后悔不迭,顿足捶胸!可一切都晚了,他只好闭上眼睛,将这只翠玉烟嘴放在了嘴上……
当宝示印
乾隆年间,关东北镇“什”字街有个开当铺的掌柜叫杜雨霖。这杜雨霖饱读诗书,二十岁那年便考上了进士,因为不想花钱捐官,再加上一身傲骨,便在“什”字街以开当铺为业。杜雨霖学识渊博,有一手鉴别古董的好本领,无论什么样的古董到了他手里,他都会说出一二来,从未走过眼。一些没落的大户人家子弟常常拿家里的一些祖传的古董到他那儿典当,遇有断当的,他就将这些古董以高价卖出,所以,他的买卖非常兴隆。
这天,杜雨霖正在柜台上算账,进来一位四十多岁头戴瓜皮帽穿着马褂手摇绸扇的中年人。中年人撸下手上戴着的一只绿玉扳指想断当两千两银子。杜雨霖将这只绿玉扳指拿在手里反复观看后说:“这位客官,这绝不是一只普通的绿玉扳指,而是由上等的蓝田玉打磨而成,润滑光泽,堪称玉中极品。区区两千两纹银断当此宝,实在不及此宝价值之万一。在下一言相劝,还请客官海涵。”
中年人微微一笑,示意杜雨霖说下去。杜雨霖说:“这位客官,恕我直言,您如果急着等银子用,我建议您不如将这只扳指赎当;我知道,您断当的价钱是二千两,这只扳指少说也值上万两银子,可如果那样的,您可就亏大发了。”中年人嘿嘿一笑:“掌柜的,我走南闯北,深知商人利字为最,可像您这样不图大利为客人着想的我却见得不多啊!”杜雨霖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让客人亏大发的银子我杜某宁可不赚,也不做昧着良心的买卖。我开着这当铺,赚取两三分利养家度日即可。”中年人哈哈大笑,摇了摇手中的绸扇说:“杜掌柜,在下就依您之言,将这只扳指赎当在此。开当票吧!”杜雨霖吩咐伙计将开好的当票交给中年人,中年人接过当票扬长而去。
中年人走了后,进来一个年轻的丫环。丫环将一封信交给杜雨霖后就走了,杜雨霖展信一看,不禁愁眉紧锁。原来,杜雨霖和“什”字街上的妓院怡春院里的头牌姑娘雪娘好上了。那雪娘如花似玉,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特别是那一手好诗,常引得城内一些饱读诗书的富贾名绅赞口不绝。这雪娘卖艺不卖身,那些有钱无才的人就是花上多少银子也甭想见其一面。雪娘长到十八岁,鸨娘儿才让她接客。不过,雪娘有个要求,凡是一睹她风姿的客人必须应对她一个对子方可。能应答雪娘对子的人不少,可竟无一人能让雪娘满意。杜雨霖早就闻听雪娘芳名,便在一个春夜来访。两个人彼此倾慕对方的才学,相见恨晚,不久,雪娘便瞒着鸨娘儿以身相许。
不过,因为一些杂事缠身,杜雨霖已经有半个月没去见雪娘了。杜雨霖见雪娘差丫环送信,便知雪娘有急事相告。雪娘在信上说,十三少正在打她的主意,她让他及早定夺,将她赎出迎娶。杜雨霖心急如焚,急匆匆赶到怡春院来见雪娘。杜雨霖进了怡春院,由于走得匆忙,差点儿撞到一个汉子的身上。杜雨霖抬头一看,那汉子竟是刚刚去他的当铺当过扳指的中年人。杜雨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中年人当了扳指来此取乐的。正想着,中年人笑逐颜开地跟他打着招呼:“哟,这不是杜掌柜吗?怎么也有空到这儿来啊!”杜雨霖脸儿一红,点了点头,就进雪娘的院子里去了。
杜雨霖一进门,雪娘就扑进他的怀里头哭了。两个人聊了一会儿,雪娘便将几年来积攒下来的一万两银子的银票塞到杜雨霖手里,让她将她赎出来。杜雨霖就找到鸨娘儿请求将雪娘给赎出去。可鸨娘儿就是不依,后来见杜雨霖出一万两银子,鸨娘儿这才笑了:“杜掌柜,您要知道,这雪娘可是我这儿的摇钱树。有多少人想出天价的银子想赎她,可她还不乐意呢!老娘知道雪娘和你相爱,我便顺水推舟作了个人情。”这当口儿,那个当扳指的中年人摇着扇子走进来说:“恭喜杜掌柜和雪娘姑娘结为百年之好啊!”杜雨霖微笑着还礼。鸨娘儿见中年人对杜雨霖贺喜,就问:“杜掌柜认识这位客官?”杜雨霖说:“有过一面之交,并不相熟。”鸨娘儿说:“这位客官不是本地人,花银子和流水似的,他也爱慕雪娘的才貌去过她的屋子里呢!”杜雨霖抬头一看,中年人已经转到别处去了。
杜雨霖赎出了雪娘,几天后十字披红将她娶进了家门,夫妻恩爱,好不快活。杜雨霖娶走了雪娘,惹恼了十三少。这十三少是北镇守备王天龙的三公子。这小子仗着父亲是当朝三品武官,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他也听说雪娘的芳名,就找了个机会去了怡春院,见雪娘果然是花中魁首,便动了歹念,常去怡春院调戏雪娘,均被雪娘斥回。这小子色心不改,本想找个机会将她抢入府中,没想到雪娘却嫁给了杜雨霖。
这小子怀恨在心,便领几十个家丁冲进了当铺。雪娘便拉着杜雨霖跑到了怡春院藏身。十三少又领人追到了怡春院。十三少正要动手抢人,被那个中年人摇着扇子拦住了。中年人冷若冰霜,大声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想干什么?难道,你们就不怕我大清国的王法?”十三少平日里飞扬跋扈惯了,根本就不将中年人放在眼里:“这没添草料,哪跳出你这个驴蛋子来?什么王法?在这一亩三分地面,老子说话就是王法。甭说是你,就是当今皇上,老子也照样拿他当球踩!来人,把这小子给我捆了!”几个家丁过来想将中年人捆了,哪知中年人双臂一分,几个家丁便倒在地上。十三少一见,抡拳就打,中年人一下子就将他的拳头抓来手里,随后一个大背,将十三少摔倒在地。那十三少平日里凶神恶煞一般,可在中年人面前却是一只纸老虎。十三少被中年人摔倒在地,后脑恰巧碰在了花岗岩砌就的台阶上,当场就命绝身亡。
随行家丁一见主子死了,忙回到禀报守备老爷了。鸨娘儿一见出了人命,而且死的是守备王天龙的公子,吓得脸儿都变色了。鸨娘儿哭开了,对中年人说:“客官啊,您可害了我们怡春院了。那王天龙知道他儿子死了,怎能善罢干休?客官啊,您的祸可惹大发了。”中年人坐在了厅中的太师椅子上镇定自若地说:“鸨娘儿,我明白您的意思。我知道人是我杀的,那就让他们来抓我好了。我决不会连累你们怡春院。”盏茶过后,守备王天龙带着人马将怡春院围了个水泄不通。王天龙一见儿子脑浆崩裂,问明情由后,便气急败坏地吩咐手下,将中年人和杜雨霖捆了个结结实实押到了守备府的大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