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你这样做会害人害己的,岑西,你乖乖听话,我现在就带你找你哥去。”我看着她,这个女孩从来没有如此激动过,虽然平时的她一身调皮功夫深不可测,可是当她说出这些话来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她与我的世界是多么地不同。
“我不会跟你走的,我也不想再见到四夕,以后我自己的路自己走,不要他管。”岑西的眼泪从眼睛里流出来,滚过脸颊,然后她捂着嘴,转身扑在莫北的怀里,莫北轻轻拍她的后背,尽力安慰她,我眼睛刺痛,想要上前分开她们,却发现自己是那么无力。
莫北的眼睛盯着我,缓缓道:“我们的路我们自己选择,至少我们会很快乐,春歌,你是个好人,但好人都不会有好报的,我告诉你,如果你想要在这个世界上活得久一点,我就奉劝你,不要对每个人都掏心掏肺,那样的结果只会是你的心肺成为别人的下酒菜。”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似乎想对我微笑,然后说道:“我会给岑西找到一个好归宿,也希望你,能活得开心。”说完她拉着岑西一步步离开我的视线,我想要追上去,却感觉自己的脚像灌满了铅,重如千斤,我就这样看着她们两人消失在甬道深处,留给我一个模糊的残影。
我的心彻底地枯萎,像是一场干旱之后又经历风沙的野花,我抬头看看时间,离火车开还有五十分钟,我突然迈开脚步,飞快朝着甬道追出去。
可是等我出来以后哪里还有她们的踪影,我盲目地找了几圈,终究一无所获,等我气喘吁吁停下来的时候,旁边正好是一个公用电话亭。
我的眼睛扫过电话亭,心里默默地念起一个号码,我拨过去,提示音说号码不存在,看来莫北果然不再用以前的号码,我掏出身上的一张纸片,纸片上娟秀的字体写着一串号码,那是阿佑的号码,我记得那是在莫北失踪之后她留给我的,以便随时能联系她,只是我一直都没有打过,这卡片我却一直留在身边。
我突然很犹豫,犹豫到我的手,都微微颤抖。
电话里嘟嘟的声音在我的大脑里像是一个不断沸腾的气泡,充斥着我的整个颅腔,当阿佑那个有些慵懒的声音接起来的时候,我突然口干舌燥,久久说不出话来。
时间就那样一分一秒地流逝,阿佑似乎猜到是我,在电话那头轻轻道:“老表,如果想我了,就记得回来。”
我听到她的声音,心里慢慢地平复,终于清清嗓子问道:“四夕在不在?”
“他刚送我回来,现在应该回家了。”
“你给他打个电话,就说莫北带着岑西……”我突然就卡住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难道要告诉他他的妹妹被别人拐走了,还扬言要给她找到更好的归宿?四夕会难受死的,想到这里,脑海中又浮现出刚才在候车室的那一幕,那个画面刺痛我的所有神经,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急速地来回冲刷,我还是决定说出来,但我必须要委婉一些。
“莫北出现了,你找到她了?”阿佑却无比兴奋地追问,声音里夹杂着欢天喜地的雀跃。“这么说来你就不用离开我们了,老表,太好了,太好了。”
她根本就没听清楚我说的话,我的那句话里,虽然提到了莫北,但是还有另一个人却被她完全忽视。
我握着电话筒,有些疲惫地说道:“老表,你听我说,莫北带着岑西,要走了。”
我说完就把话筒狠狠地贴在耳朵根子上,这样的话就能清晰地感受到阿佑那边的所有反应,或者天翻地覆,或者沉寂如水。但让我奇怪的是,那边只是沉默了好一会,然后很自然地说了一句:“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她的这句话是用肯定的语气还是疑问的语气,但在那一刹那,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很大的问题,这个问题让我的汗水瞬间就从额头上洒下来,然后我的心快速地沉潜下去,像是到了一个极度黑暗冰冷的深渊回廊。
“你,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我有些紧张地问她,生怕一不小心她就会把电话挂掉,而我就只能像只无头苍蝇一般,撞死在蒙蔽自己的大鼓里。
“老表,对不起,这件事我也是听四夕说的,他早知道了岑西的想法,但是他没有说破,甚至连莫北的离开都是他一手策划而成的,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岑西,在他的世界里,岑西是他最珍贵的东西。莫北可能并不是爱你那么深,她们想逃离这伤心的一切,开始新的生活。但是莫北不知道怎么向你开口,所以找到了四夕帮忙。四夕不忍妹妹失望伤心,也无法拒绝莫北的衰求,所以他只好选择骗你。”阿佑的声音从电话里一字一句传过来,全都印在我的脑门上,我想要大声地吼,说这些都不是真的。可是我却只能哽咽,所有的字节到了喉咙就被卡住,所有的声线都嘶哑在肚子里,我狠狠挂上电话,然后蹲在电话亭边上,眼泪像是洪水决堤,泛滥成灾。
“为什么?为什么……”我站起来,天又开始下起雨来,我不断地在雨里奔跑,想要逃离所有的喧嚣,想要把那些所谓的情谊面具都撕碎,看看他们在面具下面精心安排的欺骗是如何让我痛彻心扉,雨水在我的身后追赶,我的眼睛被巨大的光芒刺痛,所有的灯火都在刹那间照在我身上,好像在嘲笑我的痴傻与单纯。
眼泪就那样肆无忌惮地挂在脸上,心里像是被无尽的触手撕扯,想要拖到黑暗洞穴里去然后盘旋成一个个可怕的恶魔,我弓下身子,像个被丢进油锅的虾米,双手撑在腿上,想要睁大眼睛看清楚地面,却发现视线变得模糊,地上的痕迹虚妄斑驳,留给我的印象,充满了夸张。
我在火车站外的便利店买了五包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浓烈的烟味让我麻木,那些被吸进肺叶的烟雾充斥着腐朽的味道,却让我的神经得到了兴奋。我想,所谓的青春,所谓的情感,所谓的信任,所谓的那些让我们痛哭流泪的回忆,都只是为了欺骗而存在。可笑的是我,还一如既往地认为,只要能等,就能看见天荒地老,就能盼到海枯石烂。
我所期待的,已经不再是愿景中的期待,我所守望的,已经不再是梦幻里的守望。
他们撕扯我,他们吞噬我。
这是我已经腐烂的青春,这是我残缺的灵魂最后的归宿。
火车开走了,我在站外的护栏上睡了一个晚上,当火车的汽笛呼啸着远去,那些从它屁股上冒出的黑烟又把这个城市的黎明引了过来。
当早上的阳光从昨夜的乌云里探出头,晒到我的脸颊时,火车站外的时刻表正好指向七点。
七点,正好是起点。
我想起刚到这里的时候,所有的温度都汇聚过来,然后形成一个大大的熔炉,把我全身的水分都蒸干,而到了现在,我竟然完全适应了这里的天气,还可以很自得地睡在护栏上,以至于错过了一趟火车。
生活的改变成为另外一种必需,我们的改变,也如同生活一般,是为了一种需求而已。
我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出车站,我始终没有勇气离开,我能睡着,其实就已经足以证明我的勇气是多么弱小,或者我在内心深处害怕,害怕到了上海又遇见莫北,遇见那些快要流脓的伤痛。
有些事情,已经成为了沦丧的不可理喻的场景,我无力改变,于是眼睁睁看着它们继续上演。
有些记忆,已经化作了道貌岸然的虚情假意,我无法阻止,于是任由它们疯狂蔓延。
青春黯然失色,感情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灵魂,只有一个喘息的可能,或是在原地踏步揣测明日行情,抑或是提枪上马追逐末日黄昏。
就在一朝一夕间,我恍若有些顿悟,只是这悟,来得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