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穿一条白色的连衣裙,像一只飞在春天的燕子,纤细的手臂上有个小小的手镯,光线从那里流过的时候会看到有小小的字样。
“你很准时哦!”他在那里笑,骑在石狮子上面都不安分。
“嗯,那要看什么人吧!”她也笑,那些白色的牙齿让他招架不住。
“可以走了吗?”他问,在这个女孩面前他高调不起来。
“随时啊!况且我真没有吃饭,特意留到现在的。”她理理头发,风吹得有些乱了。她的鞋子上有好看的红色的图案,是他喜欢的。
“走吧,我在那边订好了菜,随到随吃。”他从雕塑上下来,轻轻拍拍灰土。石狮子的眼睛始终眯着,像在躲避那些乱飞的尘埃。
枫香树的枝桠上有鸟在叫,很温暖的声音,他们在看一些人的舞蹈,尽管他们跳得很累跳得很疲乏。
一顿饭吃得很慢,他们的话很少,他没有给她夹菜,虽然他很想。桌子上有两个空空的酒瓶,是他喝的,简那边就只有一个空空的玻璃杯,水都蒸发掉了。
外面的空气暗涌,把湿润带到房间里,谁也无法看得清楚,那些灰败,那些失望,那些慌张。只有一双双飞斜了的翅膀在收拢,它们都可以在那些空隙里停住。
“新月,”她叫他,嘴唇上的微动很轻柔,有些不经意的动作可以让人想入非非。
他抬头看她,耳朵快要失聪。他笑起来,他的酒量一直很好的,可是今天他醉得很快,连那些空了的酒瓶都在奇怪。
“我要走了,你一个人能回去吗?”她说话的时候有些小小的关心在里头,他听得很仔细,所有的细节他都在捕捉。
“好啊!你小心点,我回去可以的。”他站起来,有些摇摆,他命令自己控制住,在她的面前他的表现不能差。
“那我走了!谢谢你的邀请,我吃得很开心。”简走出门去,她的手搭在门上,转过身的时候他看见她的手镯,小小地不带痕迹地写着两个字——再见!
狗吠声从窗口溜进来,他惊醒过来,墙上的时钟指到了半夜三点,他的头很痛,眼睛也有些微肿。他走到窗户边,看见那只臃肿的狗,该死的,它身边真有一只小巧的白色短毛狗。
打开门,它进来的时候趾高气扬,尾巴在地上拖着长长的轨迹,褐色的毛发不停下落,那些零散的狗毛像在宣誓它也是这屋子一半主人的威严!
“小子,你泡妞就算了,还带回来过夜,开房就开房嘛,还吃我东西。”他指着它的鼻子就是一阵乱骂,另外一只躲在墙角,很温顺的样子。他抱起它,理理它的毛发。“说吧,它是怎样把你搞到手的?”
这是个奇怪的世界,有些人故作聪明,有些人爱装糊涂,只是每个人都在想尽办法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不开心的都会不要,喜欢的都竭尽所能争取,可是很多人忽略了那些小小的幸福,就像现在,他抱着那只白色的短毛小狗,脚下躺着褐色皮毛的大狗,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没有人回答他,连呼吸都很空虚
半夜三点,孤独的男人,和两只准备在这里过夜的狗。
星光微弱,应该是疲倦了吧!云的那一边开始有东西醒过来,是黑色的愤怒闪电。
他打开收音机,听那些低沉的带着哀伤的语言,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能在人来人往的故事里捕捉到那些青涩难懂的话题。
狗们已经睡着,它们没有理由去管这世界的喧嚣,他坐在那里,像块静默的雕石,耳朵里那些低低矮矮的声音组成的节奏快要死去,他翻过身,有些东西露出来。
谁都不能把寂莫怎么样,寂寞却可以让人发疯。手机屏幕上的光线刺痛他的眼睛,这暗黑的夜,连老鼠都能睡着,偏偏他只能睁着眼。
电脑的电源灯闪起来,绿色的带一些湿气,他的脸上有些缓慢的动作,是肌肉在颤抖。
聊天是一件很烦人的事,他很难想象一个人对着电脑不断和陌生人说话,尽管他们都不知道那边坐着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小、是漂亮丑陋还是英俊潇洒,或者,只是一条小狗,却能聊得不亦乐乎。
他打开QQ,他有很久没有来过了,那些曾经熟悉如今陌生的人啊,他们还好吗?
他在网络里乱窜的时候,没有看到房间的角落里两只身影悄悄地离开。
“很累了,睡了吧!”他打算退出了,声音都有些寂寥。
电脑右下角突兀地弹出一个窗口,有陌生人来了。
他打开消息盒子,是个微小的头像在闪烁。
“你好。”那边轻轻地送来两个字,像这无聊的夜一般漫不经心。
“你好。”他回了一句,很随意,大家都安静着。那些从窗口漫过的风带着一小片尘埃,小心翼翼。
“认识你很高兴,能交个朋友吗?”那边的回复很慢,他都快要睡着,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想睡的时候明明睡不着,不想睡了以后又特别困。
“嗯,好啊!我也很开心。”他的回复就快多了,他一直都这样,不愿别人等他,他却可以一直等一个人。
“谢谢你,我叫洁儿。”
“呵呵,我叫新月,叫我阿月就好。”
谈话就像一杯白开水,没有香味,却让人不断地回嚼。
“你知道堂·吉诃德的爱情吗?”洁儿的问题很深沉,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大方?婉约?风情万种?清纯可爱?
他没有想那么多,在他的字典里堂·吉诃德的爱情就是一场安静的努力的单恋而已。
“我不懂爱情。”他的回答很决绝,连他手里的烟头都有些不相信。他没有理由骗她,尽管他们从未见面。只是他能从那个叫洁儿的女孩话语里听出来她的故事。这应该是一种遥远的默契。
“真的吗?你没有谈过恋爱吗?”她很不相信的样子。
“谈过,但是忘记了。”
“对不起,是不是让你不开心了。”那边的话充满了客气。
“没有。”他根本就没有介意,那些过去了的就只能算是过去,它们可以让他难过,可以让他伤心,甚至可以让他痛到半夜睡不着觉,但是它们不能左右他的未来,至少他还可以再爱。
只是他不想。
“我们换个话题吧!”她能感觉到他的敏感。
“嗯,你说啊!”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冰的。这个时候他要让自己清醒过来,那些沉睡都滚得远远的,不要打扰这个时间段上演的一场陌生对话。
“你有做过吗?”那边过了很久才发过来一个消息,像是在酝酿。
“做过什么?”他在努力理解那些字眼,希望可以看清楚它们的长相。
“做爱。”简单而直接。
他看着那些字体,骄傲地趴在那里,伸出小胳膊小腿,像是在挑衅。他闭上眼,又是曾经。
“怎么说呢?”他有种词穷的无力感,“算有过吧。”
“什么叫‘算有过吧’?”她好像很难懂他的意思,一连打了几个问号。
那些字符就像是一把弯曲的刀,刺进身体的时候感觉不到,抽离的时候才会很痛很痛。
“我拥有过。”他说。
那边很久很久没有动静,像是触到了彼此的伤口。
他等在那里,等一次没有结束的聊天,天边有云浮过来,柔软的是它们的身体。
那边下线了。
简说相遇就是一次初见里彼此的眼睛可以在那些交错里看到的故事。他很难听懂,他们的相遇他只记得她白白的牙齿和她光洁的额头,简没有说破,她保留着最好的,像是她手上那个小小的手镯。
他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那是他们的第一次约会,简的羞涩像是一个结在树上的果子,青涩却很可爱,但是新月怎么都看不到简别过脸去时那瞬间夸张而诡异的笑容。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牵着手走在路上,那是四中围墙外的一条小小山路,长满了狗尾巴草,零星的草花开得很美,风很温柔,那些泥土的气息不断飞进他们的身体,然后终成一个永恒的幸福的梦。
他说:“简,我要你成为我的女人,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都只是我的。”他的眼睛里写满了坚定,那是一个许在黄昏里的承诺,没有其他人听到,除了简,还有他们身后那片毛茸茸的狗尾巴草。
他把玻璃杯的痕迹掩藏得很好,他能从那些透明里看见他的失魂落魄,那些已经枯萎的誓言他还有什么资格去回忆,是他亲手埋葬了爱情,他只能自己把自己也埋掉。
空气越来越稀薄了,呼吸不到,叫不出声音来。
他的手指麻木着,除了像鸵鸟一样低头拣那些回忆,他还能怎样?
结果是怎样的,谁又能猜到?
闭上眼吧,做一场安静的梦。
小声问候那些陈旧的伤口,给它们讲讲现在的故事,让它们在那些黑暗的地方也不寂寞。
它们会听懂,就像你曾经也能听懂它们在叫痛一样,只是那些被关在心底的不愿出来的回忆呵,谁能给它们一次真正的解脱?
就那样睡着。
江南酒吧,那些灯红酒绿不日不夜。
摇滚乐队在尽情发泄,给人一种头快要被拧下来的感觉。彩色的耀眼的灯光从那些罐子里喷射而来,谁也看不清楚谁的脸,舞娘继续扭着屁股,冷漠而麻木。
他坐在吧台上,没有人招呼他,谁都知道他不用招呼,有个女郎在唱歌,声音很哀伤的样子,像他的心,只是他不知道这样的悲伤要怎样收场。
他拍拍她的肩膀,很礼貌地把话筒拿过来,她没有说话,笑的时候有他看到她眼角的淡淡的鱼尾纹。
乐队示意他开始,他就坐在吧台上,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把话筒靠近嘴唇,上面还有那个女人留下的湿润的味道。音乐舒缓而来,他唱了一首慢节奏的《怕安静》。其实他不是怕,而是在那些安静里他的回忆会缠住他,乘机要了他的命。
像是一个庞大的漩涡,里面满满的全是风暴,扯住他,包裹他,淹没他,把他狠狠地拽往深处,然后是满天满地的鲜红血液,从他的头发,他的脸流进耳朵和眼睛,最后他无法呼吸,只能任凭那些漩涡里的触手把他撕裂。他的衣服、鞋子,还有他的内裤,都被无情地绞碎,就剩他光秃秃的骨头还在那里,发出吱吱呀呀的惨叫。
谁也救不了他,他的手就这样断了,抓不住从身边游过的任何事物,他的眼睛被那些红色填满,看不见了,然后是墨汁一般的黑暗。
等到停下来的时候,尸骨无存。
只是漩涡处,那些躺着的我们把它们叫做“沉淀”的东西,见证了这一次的生死。
他还是能活过来的,就像那些故事里安排的一样。
把自己铸成铜像,再完成一次漩涡里的洗礼。
反反复复。
反反复复。
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