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摩合罗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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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世人和我都很无奈(8)

许是因为希望的破灭,他的心底不由又生起了仇恨,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背弃他?母亲背弃了他,父亲从未曾真心爱过他,哥哥自小就把他当成仇人一样地看待,唯一疼爱过他的祖母也被母亲囚禁了十几年,相见之时,就是家破人亡的时候。

既然父母要生出孩子,却又吝啬那一点点关爱,如果不爱他,又为什么要生下他呢?难道生下他,就是为了报复吗?他的生命里就不能有一点爱吗?

他不由得咬紧牙关,如果我得不到爱,别人也休想得到。

他站起身,倒退着走了几步,只要再过一会儿功夫,无双就会死去,哥哥会觉得伤心吧!他最爱的女人就这样死去,他一定会觉得很痛苦的。

他这样想着,预期着快慰的心情。然而心底那一点悲伤的感觉,却再怎么样也无法忽视。为什么会觉得悲伤?不是只要哥哥难过,就会快乐吗?

可是,如果无双死了,还会快乐吗?

就算是因为哥哥的难过而感觉到的快乐,也无法抵消这种悲伤的感觉。为什么?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爱吗?

爱一个人,就算是她再伤他的心,也不会想要伤害她吧?

但他却仍然疑惑不定,真的是爱吗?这样的感觉。以前那样执著,不过是为了与哥哥相争。现在虽然想尽办法要让她受苦,要让她低头,却并不能真的看着她死去。

他忽然跪在无双面前,以手扒地,将地上的沙土挖开。

虽然不能确知那是什么,但至少给我一些时间,让我证实,这种奇异的感情。横亘在胸口,连呼吸空气都能感觉到胸中哽咽着的悲伤。

§§§第十六节

身着浅灰僧袍的年轻僧人第十二次从面前经过。他手中拿着的火种在风中摇摇欲坠。和尚小心地呵护着火种,认真的点燃面前的一盏油灯。

灯亮起来后,整个洞窟就被柔和的橘黄色光芒所笼罩。

现在是明朗的日间,从洞口望出去,就可以看见一角湛蓝的天宇。时而有一两只苍鹰掠过,浮光掠影的身影,不知来处,亦不知归途。

风一如既往地猛烈,欲将一切吹入宇宙深处,凝神去看,周遭的一切与苍茫之风是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如同唇齿般相依,谁与谁都难以分离。

年轻僧人很固执,每当灯火被风吹熄时,他必然离开洞窟到沙地中以一堆碎木屑取火。取火是一件费时长久的工作,他需得不停地摩擦那堆木屑,当火星刚刚生出时,很可能立刻便被狂风吹熄了,然而他却是如此执著,无论失败多少次,仍然坚定不移地做下去。于是便终于会被他取得火种。

他天真的重复着这个单纯而繁复的工作,全未察觉,他一天中的大多数时间都是用在点火与取火这件全无意义的事情上。

除此之外,他便是在译经。

这是一个译经人辈出的年代,来自西域各地不同国度的人们,纷纷加入了佛经的翻译工作中。他们天才地学习着不同国家的语言,无师自通地寻找着自认为最为贴切的词句,将艰涩的经文翻译成他国的文字。

无双与拓跋绍是在这一天的清晨来到这个洞窟的。他们进入洞窟时,年轻僧人脸上略现出一丝讶异的神色,但他却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洞里有水和食物,你们自己取用吧!”

拓跋绍亦是一言不发,他取了一壶水放在无双的面前,便怔怔地坐在洞口望着对面的山下刚刚搭起的茅棚。棚中有两名僧人,从他们进入洞窟以前便在争论不休,一直到日当正午,仍未停止。

这个地方已经成为僧人与工匠们的天下,挖掘石窟的声音从早到晚地响着,云游四方的各国僧侣,如同一片片缥缈的白云般经过。

拓跋绍看见天上的白云,他便感觉到一丝悲伤,似乎他的生命也如同白云一样,飘过之后,就不再留下一点痕迹。他看到一两只苍鹰时亦会觉得悲伤,只觉得连鹰都可以自由自在地翱翔,为何他便像是被密密包裹着的茧一样,再怎么样也无法挣脱。

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感觉到空气中的水汽。

此地几乎是长年不雨的,月牙泉的水之所以不曾干涸,是因为地下蕴藏着一个巨大的湖泊。谁也不知那湖泊的水来自何处,亦不知那湖中的水何时会干涸。

他感觉到空气中的水汽,心里便生起了不祥的预感。水汽里似乎还带着一缕莫名的花香,香气摇人心扉,悄无痕迹地在空气中掠过,轻灵如同南朝女子的轻纱。

他蓦然站起身,却见到正从沙地中走过来的拓跋嗣的身影。他似乎已经走了很远的路,脸上皆是扑扑风尘。

他不由露出一丝冷笑,躲到这么远的地方,还是被他找到了吗?

看来无双在他的心里真的很重要。

拓跋嗣也已经看见洞口的他,他的脸上现出一丝愤怒的神色,加快脚步,快速走到拓跋绍面前。

拓跋绍冷笑道:“你终于来了。”

他这句话刚说完,拓跋嗣已经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拓跋绍被他打得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几乎摔倒在地。他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丝,怒道:“你又想打架吗?”

拓跋嗣道:“打你又怎样,你明知无双是你嫂子,居然连她也劫走。”

拓跋绍道:“该挨打的人是你才对,你明知无双已经答应与我成亲,还要娶她,你这才是不顾伦常。”

两人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只听得“呯呯乓乓”地不停,很快两人便都已经鼻青脸肿。

此时无双当然已经听到声音,她看着两个兄弟翻滚在地,不由想到上次到魏国时的情形,那时拓跋绍还未死,两人相见,亦是这样打个不休。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世事变幻,真是不一而足。如今经历这么多的事情,两个兄弟似乎还是没有改变。

两人打了一会儿,似乎都用尽了全力,抱在一起呼呼地喘着粗气。拓跋嗣并不曾使用灵力,也许是因为他觉得使用灵力占了拓跋绍的便宜。

忽听拓跋嗣在他耳边轻声道:“带着无双走,寻香来了。”

拓跋绍一怔,不由望向拓跋嗣,见他脸上略现出一丝焦急的神色,低声道:“快走!我先拖住他,他实在太可怕了,我们没有谁是他的对手。”

拓跋绍微微冷笑:“你叫我带她走,难道你把她让给我了吗?”

拓跋嗣轻叹:“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若是你再不走,我们三人都可能死在这里。”

拓跋绍默然,脸上神色数变,也不知他的心中在想些什么。他忽然道:“为何你不带无双走?你根本不可能拖住寻香,你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拓跋嗣傲然一笑:“我虽然不知你有什么不同,但我也知道我绝不只是一个普通人。我感觉到笳声里不可思议的力量,我也听说了紧那罗族的故事,虽然我未必就是一个纯正的紧那罗族人,但我的身上到底还是有紧那罗族的血液。”

拓跋绍点了点头:“不错,你我同父所生,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

他终于感觉到心底的脆弱与不安,同父所生,他们已是世上最亲的亲人了。过往的时光,虽然在努力伤害对方,但若是没有爱,又怎么会有如此深沉之恨?

不,他不能被无谓的亲情所牵绊,十几年的时光,除了仇恨之外,他再也未曾感觉到任何亲情,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也不会有所改变。

他道:“我不会欠你的情,你带着无双走。”

拓跋嗣道:“不行,你和无双一起走,我是哥哥,这一次你一定要听我的。”

拓跋绍呆了呆,“哥哥”,他第一次从拓跋嗣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一直以来,他都不屑于将他当成兄弟。

“为什么?我根本就是一个耻辱,你不是一向都很痛恨我吗?你不是恨不得从来不曾有过我这个弟弟吗?”

拓跋嗣轻叹道:“我真的希望从不曾有过你这个弟弟,如果没有你,也许父亲和奶奶都不会死。但你已经存在了,我就不能当你根本不曾来过这个世界。而且那一天夜里,当我进入皇宫,看见你们都死去,我才发现,虽然我拥有了皇权,可是我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所有的亲人都离我而去。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也并不是像想象中那么痛恨你吧!”

两人默然对视,是血肉相连的兄弟,也是这世间最痛恨的仇人。拓跋绍忽然一把推开拓跋嗣,仰天长笑道:“什么兄弟,我从来不曾把你当成我的哥哥,你不过是要和我争夺皇权的人。你痛恨我的时候,我也一样痛恨你,甚至更痛恨你。你以为我喜欢无双吗?我带走她,只是因为你喜欢她。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我就要抢,皇权与女人,全都是一样。”

他忽然大叫道:“寻香,你来了吗?你以为我怕你吗?我根本就不怕。我是紧那罗族的少主,虽然我从来不知道如何使用灵力,但我现在正在回忆起一切。你出来吧!让我们公平的一战,我不相信我一定会输给你。”

空气变得更加潮湿,赖婆婆仰起头,好奇地张望着晴朗的天空,“要下雨了吗?好几个月没有下过雨了,可是天上一点云彩也没有啊!”

洞中的僧人亦好奇地走了出来,他的目光冷漠地从鼻青脸肿的兄弟身上扫过,“下过雨后,往东方的路就更加好走了!听说在东方的国土上,人们正在无休止的战争,希望佛法能够在这片暴戾的土地上广为传播,这样就可以化解灾祸。”

不远的小镇上,人们亦是好奇地询问:“要下雨了吗?这个季节可不应该有雨水,难道是神仙来了?”

狂风吹起无双的衣袂,除了水气之外,她同样感觉到空气之中的曼陀罗香气。也不知是因为她忆起了许久以前的往事,还是因为中毒的原因,她对于曼陀罗之香开始有着敏锐感觉。这感觉并非是来源于呼吸,而是一种奇异的共通,似乎生命已经和那花香密不可分。

“愚蠢的人!”叹息般的声音随风飘入三人的耳中。

那个淡蓝色的人影,姿态高雅,飘逸出尘,双眸之中时而闪现的一丝残酷之色更增添了他邪恶的魅力。

“我本以为人类很愚蠢,想不到半神之中也有如此愚蠢之人。想要与我公平一战?若你自小就进行过灵修,也许还能办到。现在的你,虽然得到了紧那罗族的真正之血,但可惜的是,你却是从小在人类之中长大,被五色所染,五音所迷,这样的你,居然还妄想与我一战!”

“不试过又怎么会知道谁赢谁输?”拓跋绍周围的空气开始摇动起来,这种感觉就像是他正在变成一团火焰,火焰周围的空气总是与正常的空气是不同的。

他伸出双手,双手之中开始形成一团橘红色的火焰。

寻香不由冷笑,自不量力,水与火是自天地创造之时便已经不相容的对立体。四大之中,地与风都可与其他三种元素调和,只有水与火是绝不可相互容忍的。

拓跋绍身上的橘红色辉光因火焰的产生越来越明显,似乎也要夺体而出。橘红之火忽然跃上天空,如同十月间的流星从天而降。

“多么弱的火焰啊!紧那罗族与阿修罗族皆是火中精灵,但你的火焰与修罗之火相比,就像是烛光之与太阳。这就是你的力量吗?这样的火焰甚至连我的衣角都无法点燃。”

寻香居然全不闪避,他只是负手而立,他周身都被水气笼罩着,橘红之火才一接近,便“呲”地一声熄灭,只剩下一道蔓延而上的青烟。

拓跋绍的脸色变了,他以为他已经可以掌握火的力量,想不到在寻香的面前,这种力量居然是如此微不足道。

寻香故意叹了口气,“这种火焰对于八部众来说根本就是一种耻辱,让你看一看什么才是八部众的力量。”

他手指轻弹,一道白色的水流从他的指尖弹了出来。水流很细,却快疾如箭,只一眨眼便到了拓跋绍的面前。

拓跋绍连忙十指齐扬,从他指尖喷射而出的火焰在面前织成了火焰之网。他并不知道,他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使出了紧那罗族的火焰结界。不过这结界的力量相对于寻香来说,却是太微弱了。

水箭轻而易举地射穿结界,重重地击在拓跋绍的胸口。

拓跋绍喉头一甜,几乎吐出一口鲜血来。但他生性如此倔强,虽然受了伤,却也绝不愿意在敌人面前示弱。他咬紧牙关,将那口鲜血又吞了回去。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这就是八部众的力量吗?也不过如此。”

寻香淡然一笑,“倔强对于你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不过你确实比我想象中进步得多了,也许我应该再给你几天时间,在这个世上,想要遇到一个对手,也是很难的事情。”

他转过身,悠悠然地向山间的洞窟中走去,“这个地方挺特别的,看来我应该好好地游览一下,你们如果想逃跑就快点跑吧!不过无论你们跑到哪里,我都一样能够追到你们。三天以后,我会再来,到时候你最好比今天还强一些。”

§§§第十七节

“我们怎么办,逃跑吗?”

无双看看拓跋嗣,又看看拓跋绍。兄弟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洞窟的两边,都在埋头沉思。无双觉得有些好笑,她知道拓跋绍不是寻香的对手,而拓跋嗣的灵力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寻香说三天之后再找你,以他骄傲的脾气,这三天之内,他一定不会难为我们。如果我们买三匹马,日夜不停地向东方奔跑,三天之后,大概可以到达西凉国的首都。但西凉国与秦国一向不睦,我是无法使用秦国公主的身份请求他们帮助的。但到达人多的地方,就算寻香想杀死我们,也会有所顾忌。”

拓跋绍摇了摇头:“我不想逃。”

拓跋嗣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拓跋绍傲然道:“他是乾闼婆族宗主,我是紧那罗族的传人,为何我要逃走?这不仅是我一个人的事情,这将会是整个紧那罗族的耻辱。”

整个紧那罗族?无双心里暗道,所谓之紧那罗族,也只剩下你一个人,而你本已经死了,如今能够复活,也是因为寻香,紧那罗族根本就已经灭亡了。

“不错,身为拓跋氏的后人,在敌人面前逃跑,拓跋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我们。”

拓跋嗣与拓跋绍的意见居然是一致的,只不过一个是为了紧那罗族的颜面,另一个是为了拓跋氏的颜面。

“无双,你走吧!一直向东走,过了玉门关,就到酒泉了,那是个大地方,就算不能泄露你的秦国公主身份,也一定能够找到秦国的客商。你只要悄悄地告诉他们你是秦国的公主,他们就一定会带你回秦国去。”

拓跋嗣解下腰间的弯刀:“虽然你还未与我成亲,但你我的婚事已经订下来了。如果你能脱难,一定要到魏国去,以皇后的身份总揽朝政,这金刀就是我给你的信物。”

无双却不接金刀,微笑道:“我还未与你成亲,你就如此相信我吗?”

拓跋嗣道:“我知道此次凶多吉少,如果我不能回魏国,只怕国内会大乱。但如果你能前去,我就算死,也会放心了。”

无双笑道:“汉人曾经说过一句话,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们不愿意逃跑,大概是觉得生死事小,失节事大吧!虽然我是一个女子,也经常想出各种伎俩,不过我也未必就真的那么贪生怕死。既然你们两人都不愿意走,我便也不走。不如我们用这三天的时间好好想一想,要怎么样对付寻香。虽然他很厉害,但只要是有情众生,都是有弱点的。若是能够找到他的弱点,但一定能够击败他。”

拓跋绍精神一振:“说得有理,只是像他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完美了,我怎么样也想不出他的弱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