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你的东西!”她气得脸陡然红了,怒目圆睁看着我,“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愿意怎样就怎样!”
“我是替你不值。”我端着杯子,看着墙平静地说,“况且,我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份荣幸。”
“你什么意思?”
“我想你知道。”
“我不知道!”她叫了一声,起身要去哪里,又愣在原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觉得跟我在一起伤了你的自尊心了吗?你想多赚钱,想好好照顾我,你想让我开你买的车,住你买的房子,但是你发现自己现在做不到。偏偏有人做到了,你自尊心受刺激了,所以你为了保护自己的自尊心,你宁可跟我分开,你也不要跟我在一起!”
她越说越激动,忽然失声哭了出来:“但是我愿意,我愿意跟你在一起……”
“你太感性了,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不要你管!”她哭着冲我叫,“我后悔之前会去死,我这辈子都不要后悔跟你在一起!”
我心里哽得慌,起身去阳台抽烟。我从来不想标榜自己伟大,我只是感觉自己承担不了这份爱,更承担不了这份爱带来的责任。我怕自己照顾不好她,让她失望,也让自己失望。
刚抽了几口,她走过来劈手夺了我的烟:“我再告诉你一遍,伤口好之前不许抽烟!”
“我抽完这根就不抽了。”
“不行!”她脸上挂着眼泪,郑重其事地说,“我有权利好好照顾你。”
对面楼里,一个中年妇女正欠着身子朝窗外晾衣服,挺八卦地朝这边看了好一会儿。我忽然想,如果沈樱和我在一起了,以后可能也会变成那样。住在简陋的房子里,整天为柴米油盐为家事所累。忙完了房贷开始忙孩子,原本绚丽如花的青春,在岁月中渐渐变得和酱缸里的酱菜一样黯淡。13
那几天沈樱真把我当伤病员照顾了,什么事都不让我做,就让我老实躺在床上养伤。她自己学着做菜,问我好不好吃。我没领情,说她朽木不可雕。她也没生气,可能她觉得我有伤,不想跟我发脾气。
有天吃完午饭她去洗碗了,我躺回床上点了根烟看电视。她洗完碗进来,大概闻到房间里有烟味,疑惑地看着我。我装作聚精会神看电视。李云龙在电视机里高呼:“同志们,给我冲!”
“你是不是抽烟了?”
“他抽的。”我指着电视里正在跟鬼子拼刺刀的李云龙。
“你把自己抽死吧!”她恨恨地说了一句,掉过脸去。没过一会儿,门铃电话响了,舒畅过来了。
舒畅带了不少水果来,跟沈樱在外间叽咕了半天,进来问了问我的伤势,然后舒畅让沈樱去楼下的超市买饮料,把她支出去了。
沈樱刚走,舒畅板着脸冲我大叫一声:“郑海帆!”
我惊得一哆嗦:“干吗?”
“你说干吗?你觉得自己摔伤了就了不起了是吧?把沈樱当丫鬟用是吧?”
“没这福分。”
“我今天也不说别的,就想听听郑大人说说看,你对沈樱到底有什么不满?”
“没什么不满。”
“没什么不满你摆这个样子给谁看?”舒畅声色俱厉,指着厨房说,“她为你学做菜,你不感激就罢了,还挑三拣四的?你还是以前的郑海帆吗?”
“不是。”
舒畅愣了一下:“你不要装无赖好不好?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要是你有委屈,你也说给我听。只要你说得有理,我也给你做主!”
“没什么委屈,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我点了根烟,心平气和地说,“你说她放着好日子不过,跟我死磕什么?好日子过腻了?这也没过多久呀!”
舒畅冷冷地盯着我看,我被看得心里发毛,避开她的视线看墙。
“我知道你在装。”舒畅断然下结论,“你敢说你不在乎她?你要是不在乎她,跟她吵架了会天天不喝酒睡不着觉?会摔成这个鬼样子?你别以为装作毫不在乎就能瞒过别人,你道行还浅!”
我当然不愿意承认,抽着烟不说话。
“我知道你委屈什么。她开的车是姓申的送的,做的店铺也是姓申的帮她开的,你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很没面子是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这么逗呢?我拜托你要是装得不在乎的话,你也装得像一点!”舒畅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她把车子还给申友杰过?她把车子送到他家,把车钥匙都给钟点工了,申友杰当天就把车开到她店铺送给她。人家跟她说,车子从买来的那天就是她的,她要是不要就把它卖了。”
我靠在床头没说话,沈樱从来没和我说起过这事,看来是我错怪她了。
“哪个女孩子不想过好日子?你说她虚荣,她要是虚荣干吗把车送回去?她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自尊心?”舒畅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我真是搞不懂,你的自尊心到底有多大?你那个狗屁自尊心比她还重要吗?”
我不想跟舒畅辩解,毕竟她是一个女人,有时男人的一些心理她理解不了。让一个男人接受自己的女人开自己情敌送的车,这根本就是让情敌把臭脚踹到自己脸上。或许有的男人能接受,但是我做不到。一个男人如果连最起码的尊严都不要了,还谈什么爱情。
见我不吱声,舒畅语气又缓下来了:“她妈妈找过我几次,追问我她现在住在哪里。她妈妈你不知道吗?那么强势的一个人,有次来找我的时候,居然当着我的面哭了。她说她的心都被沈樱伤透了,你能体会到她妈妈的心情吗?她为了谁?她还不是希望沈樱能过好日子?我看她妈妈比你更爱她!”
“我没觉得她妈妈不对,所以我说她跟我分开挺好的。”
“你!”舒畅气得伸手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
“我觉得那个申友杰对她不错。她要是能喜欢申友杰是最好的。”
“你个王八蛋!”舒畅扬起手想扇我耳光,喘了半天气恨恨地放下手,“她为你放弃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你就这个态度?你还是不是人?”
舒畅喘着气在房间里气冲冲地走了好一会儿,指着我厉声问道:“你在外面有人了是吧?”
我自顾抽烟:“随你怎么想。”
“哼哼!”舒畅冷笑了两声,“我知道了,你是想装伟大是吧?你觉得自己撒手显得自己特别伟大是吧?”
“随你怎么想。”
舒畅直冲到我面前来,额头青筋绽露:“郑海帆,你他妈是不是脑子摔坏了啊?!我怎么发觉你整个就是个小孩子?你以为你撒手了,她就会幸福?她去开奥迪,住别墅,她就天天笑?你知不知道,上次和你分手后,她天天哭得泪人一样?我劝她多少次,甩了你这个混账王八蛋算了,她就是做不到怎么办?”
舒畅拉过椅子,气呼呼地坐下来:“你到底懂不懂沈樱啊?她要是能放弃你,她早就放弃了!当年读书的时候,那么多人追她,比你优秀的多了去了,她为什么选你?还不是倒了霉看上你了?她要是真能喜欢上别人,她赖着你干吗?你有什么?没房没车没存款,还一肚子自尊心!她这么在乎你,你居然说,我要伟大,我要撒手给她幸福!你他妈真有病啊?”
我靠在床头不吱声,任凭舒畅扯着嗓子训。没过多久房门响了,沈樱拿着几瓶饮料回来了。舒畅冲沈樱说:“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我还没骂够呢,刚有点状态!”
沈樱推了舒畅一把:“别说了,不怪他。”
“心疼了?”舒畅笑着看她,“不行,我今天就要他表个态!他要是不表态,我今天还得接着骂,把他骂死拉倒!”
沈樱大概怕我难堪,拉着舒畅去电脑前。沈樱打算在淘宝上开个店,让舒畅帮她参谋。我闭着眼靠在床头,吊扇吱呀吱呀响,混着她两人的聊天声。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房间里,我竟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一种家的宁静。
沈樱和舒畅买了一大堆菜回来,两人在厨房里说说笑笑炒菜。一会儿舒畅跑进来,冲我说:“你就不能去帮帮沈樱啊?”
沈樱过来把她拉了回去:“他现在不能碰油烟。”
吃饭的时候舒畅指着桌上的麻婆豆腐问我:“郑大人,这个豆腐怎么样?”
“好吃。”我点了下头,看她们还在看着我,只好接着说,“要不是看着你们烧的,我还以为从五星级酒店买来的。”
“看到没有?”舒畅冲她说,“男人这张嘴,能让你气死,也能让你高兴半天。你以后少搭理他,油嘴滑舌的!”
吃过饭舒畅坚持让沈樱开车送我去家教。舒畅郑重其事地说:“郑海帆,你要是再惹沈樱哭——你看我会不会剁了你!”
那晚正好月底,发了工资。家教完小孩妈妈多给了一百块钱,让我买点营养品吃,一共两千五。我下楼的时候掰了六百出来,剩下的塞回信封里。14
回去的路上我把信封里的钱给了沈樱。晚上睡觉前,她问我以后每天晚上都送我去家教好不好。
“算了,太麻烦了,我自己骑车过去方便。”我伸手关了床头的小灯,“睡吧。”
我喜欢右侧着睡,因为头上伤没好,右侧睡有点疼,好久没睡着。沈樱翻了个身,好像也没睡着。小区外的街道上不时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许久许久,我感觉她的肩膀微微抽动着。我在黑暗中小声叫她:“小樱?”
她没动静了。我坐起身,俯着身看她,伸手在她脸上轻轻碰了一下,湿湿的。
她竟然哭了,我轻声问:“怎么了?”
她翻过身抱住我,头埋在我怀里,轻轻啜泣着。我忽然想起我晚上临下车的时候,她好像眼圈也红了,是觉得以后跟着我要过苦日子吗?我问了半天她才哭着说:“你家教的地方那么远,骑车一个小时怎么骑得到?我不要你每天这样来回跑!”
我安慰说:“怎么到不了?我骑得快的时候四十多分钟就到了。再说了,那也不远,阿刚匪哥他们不一样骑车过去家教吗?”
哄了半天好歹把她哄安稳了。毕竟她是在上海长大的,没在体力上吃过什么苦,觉得这样就累了。其实只要两人能安稳在一起,再远一点的家教我也无所谓。
第二天上午沈樱去店铺了,我回宿舍把六百块钱还给了匪哥他们。匪哥裹着床单,蓬头垢面坐在电脑前玩魔兽,胡子拉碴,活脱脱一个野人。桌子上一堆啤酒罐。我笑嘻嘻地问他是不是趁我不在一个人狂练酒量。匪哥抽了抽鼻子,忽然笑了一下,说:“告诉你个好消息,柳智芸回国了,哥哥解放啦!”
我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情?”
几天前的晚上,匪哥回去,柳智芸不在家,打她手机也不接。匪哥估计她又和韩国同学出去喝酒了,骑着自行车满大街找,后来在学校门口的东北人家找到了。几个韩国留学生喝得烂醉,柳智芸也醉得一塌糊涂,看到匪哥就抱着他哭。匪哥把她带回家,问她是不是打算回韩国。柳智芸就坐在那边哭,一句话也不说,吐了一地,匪哥收拾干净就走了。临走前让她好好想想,说自己反正不会勉强她。
第二天,柳智芸没有告诉匪哥就走了。留了封信在房间里,说是原谅她不辞而别,她害怕和他告别的样子,她会忍不住哭的。
匪哥把信翻出来给我看,好像不在乎一样说:“连‘不辞而别’都会用了,汉语学得不错吧?”
“怎么分得莫名其妙的?”
“算了,我是发现了,越是真爱越得不到。”匪哥把空啤酒罐“啪啪”捏扁了,甩手扔到阳台上,“我前几天就发现很不对劲了,她有次跟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哭了,我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说!”
我看了那封信,也没提什么分手理由,就说了些不舍的话,我说:“就这么走了?”
匪哥终于愤恨起来,用力抽烟,烟头一红一暗:“两人上个星期还商量好的,她留在这边找工作!妈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弄的,不辞而别了!”
“怪你教得太好了,她知道学以致用了。”我开了罐啤酒,猛喝了几口,“没打电话联系一下?”
“算了,走了拉倒。哥哥现在心里强硬得很,她走了哥哥一身轻松!”
我指指桌上乱七八糟的啤酒罐:“一身轻松?你喝这么多啤酒是为了庆祝是吧?”
匪哥有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怔怔地对着电脑屏幕看了半晌才说:“还能怎么办?走都走了,都不要我去送她,我胸闷得要死!再怎么样也该让我送送她吧?”
“要不?”我低声说,“再回头找找瞿晴?上次你过生日,她不是还送了个打火机给你吗?”
“算了,哥哥好歹也是一匹骏马,能吃回头草吗?”
宿舍外的那排榛树在正午的阳光里依然郁郁葱葱,宿舍里热烘烘的,我和匪哥开了三台电风扇还是热。两人喝光了剩下的啤酒,我又去小卖部端了一箱过来,顺便买了些花生米下酒。匪哥边喝边说:“看在你请客的分上,再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不会是你得了乳腺癌吧?”
“大师谈恋爱了!”
一口啤酒没喝下去,呛得我直咳嗽,我抽了张纸巾擦嘴:“真的假的啊?谁啊?”
“小师妹啊!阿刚的传统你还不知道吗?我能说什么呢?还是研一的。阿刚帮她找了个家教,天天骑车带着小姑娘去做家教。一路上尽找坎坷的路走,把小姑娘颠得哇哇叫,死死抓着他的小蛮腰。”
“有戏吗?”
“什么有戏没戏的!”匪哥跟我碰了下啤酒罐,“我们的原则是不求白头到老,只求速度放倒!”
匪哥说阿刚每个星期都风雨无阻,骑着自行车带着他的小师妹一起去家教。每次自己家教结束了,立刻骑着车奔到另一个小区门口,等着他小师妹家教完出来。但是两人进展似乎非常缓慢,匪哥多次威逼利诱,阿刚都坚决表明,连小师妹的手都没有牵过。
阿刚自己对匪哥说:“这样有什么不好呢?至少我和她可以和睦地相处。万一哪天我表明心迹,她连我的自行车都不坐了怎么办?”
听匪哥说,阿刚晚上常常睡不着,一个人直愣愣靠在床头发呆。人在年轻的时候,是应该认认真真爱一场的,毕竟青春并不长。
我和匪哥去食堂吃了午饭,回到宿舍的时候,阿刚已经回来了,买了一塑料袋甘蔗,正啃着甘蔗在电脑前改论文。
“阿刚——”我扑过去使劲晃了半天,“听说你有革命新动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