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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才是什么?当所有人都认定你是一个废材的时候,你漫不经心地做了一件事,证明和你相比他们才是废材。这样的人就是人才。
——《匪哥语录》
研究生的开学典礼当天,学校的篮球馆里乌压压坐满了新入学的研究生和博士生,主席台后的投影幕上打出了几个红色的大字:上海××大学研究生新生入学典礼。
我看看四周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群,不是研究生就是博士生,感觉自己放在这里,也就是马蜂窝中的一只新马蜂罢了。
研究生处的王处长有力地举着右手培养新马蜂的骄傲感:“我们学校上一届博士生的就业率是百分之百,研究生的就业率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三。为什么研究生的就业率没到百分之百呢?”
众马蜂翘首等待,王处长为了进一步吸引群众的注意力特别停顿了一下:“难道是找不到工作?那些中学抢着要他们!但是他们宁可不找工作,也不愿意进中学!”
众马蜂一片欣然的笑声。我暗自琢磨:看这架势,我以后总能进一个大专当老师吧?
正面教育结束后,几个大牌领导退场了,研究处的副处长留了下来接着给新生做思想工作:“有些事情呢,刚刚领导在,不太好讲,这里呢,给大家强调一下。我们很多同学呢,都是外地来的,有的已经结婚了,到了这里之后呢,要开始新生活了——但是呢,开始新生活并不表示要抛弃原来的生活。”
这话就有意思了,底下的新生也开始活跃起来。副处长配合现场气氛,也笑了笑:“这个事情呢,我们每年开学典礼的时候都会强调,但是基本上一过寒假,就会有女同志从外地赶过来,哭哭啼啼地找到我,告她老公的状。”
话一讲开,底下的新生也不顾忌了,哗啦啦笑了起来。副处长接着说:“每年讲的时候,大家都会笑——但是你们看,就在你们之中,就会有人出这样的问题。”
坐在我旁边的匪哥捅了我一下,嘿嘿笑着说:“看好吧,哥哥就会是这种人才!”
他的坦荡无忌让我心里一乐。那一瞬间,我跑神了,把自己既往的人生飞快地检点了一下,想看看自己算是哪种人才。
我出生在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当时我的父亲远在边疆,握着钢枪为祖国放哨。外婆发电报把我出生的噩耗告诉了他,父亲喜极而泣之余不忘本职工作。他想到祖国的边疆虽然有他保卫了,但是祖国的海域面积宽广,他无法分身保卫,于是给我起名“海帆”,期望我长大以后能接过他手里的枪,护卫起祖国的大海。
六岁那年母亲带我去打防疫针,我对针头惧怕万分。母亲鼓励我说,你长大不是要当海军吗?海军怎么会怕打针呢?
打完针以后,虽然我还叫郑海帆,但是我对从父亲手里接过那杆枪不再有丝毫的兴趣。我那时唯一感兴趣的是在晚上把屋里的小凳子搬到院子里排成一排,然后独自躺在上面看星星。由于经常面对浩瀚的星空沉思,导致我的思维从小就天马行空。我曾经在放学后偷偷把讲台上的一盒粉笔带回家,用砖头把里面的粉笔砸成碎末,然后掺上水,成功做成了一根长达一米的粉笔。第二天老师焦急万分地寻找粉笔时,我一脸兴奋地把那支巨型粉笔送给她,结果被她痛骂了一顿。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老师让我们以《我的理想》为题写一篇作文。同学们洋洋洒洒,立志于科学家、司令员、清洁工、董存瑞等等。评讲作文时,老师把我叫到讲台上,让我当着全班同学读一读自己的作文。我那篇作文的中心思想就一句话:我长大以后要当一个可以每天睡懒觉的人。我一边读底下的同学一边笑,我感到无比羞愧。当我看到我暗恋的那个女孩子也掩着嘴笑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哭了。老师循循善诱说,你怎么能把睡懒觉当成自己的理想呢?我说为什么不行?老师严肃地说,肯定是不好的,这是一种思想堕落的表现!从那以后,我只能把我的理想深埋于心中,我和周围的人失去了共同语言。
读高中的时候,我们住宿生每天早上六点钟都要爬起来跑步,这导致我的睡眠严重不足,经常上课打瞌睡。有天早上我终于忍不住问宿管老师,为什么一大早要跑步?宿管老师说,因为你们锻炼好身体才能好好学习。我说,我因为每天早起经常上课打瞌睡,没法好好学习,再说我经常打篮球,用不着跑步锻炼。宿管老师说,打篮球归打篮球锻炼,跑步归跑步锻炼,不一样。我说,我能不能多打打篮球,不起来跑步?宿管老师说,不行,这是学校的规定。我说,但是学校的这个规定不适合我。只有小学文化的宿管老师笑了,说了一句让我印象极其深刻的话:“那也没办法,谁让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大学生活的操蛋性与自由性让我逐步活泼起来,我感到自己压抑已久的天性得到了释放,这直接导致我几乎每学期都要挂科。四年后我带着一塌糊涂的专业成绩回家乡进了一家公司工作。在工作中我越来越发现,我和周围人的思维方式格格不入。二十三岁那年我终于发现,这个社会就是按照周围那些人的思维方式在运转,这让我感到万分沮丧。对社会生活的不适应让我愈发怀念校园生活,我开始像老鼠一样一边工作一边偷偷考研。压抑感让我学习的热情再次被激发出来,我当年就考上了上海一所大学人文学院的研究生。
匪哥大名吴河城,是东北和山东的混血儿,睡在我对面的上铺,挂着一顶从大学时代带过来的蚊帐。那顶蚊帐早已惨不忍睹,七荤八素的,被匪哥在大学里挂了四年都没拆下来洗过,其肮脏程度让许多人一进我们宿舍,立刻毛骨悚然地以为自己进了黑窝。这也难怪,那时匪哥留着一头长发,邋里邋遢,满脸匪气。而且匪哥的匪气还有理论指导,他的书架上摆满了《希特勒》、《拿破仑帝国》、《日本人眼里的朝鲜战争》这类匪气浓重的书。
宿舍四个人中,我和匪哥熟得最快,因为宿舍里就他和我抽烟,另外两个好孩子都不抽。好在宿舍带阳台,每次抽烟我和匪哥都很有公德心地关了阳台的门在阳台上抽。我们抽烟的时候,就天南海北地扯淡,看到楼下有漂亮女生走过去,匪哥就潇洒地吹个口哨,品头论足打个分数。
眼瘾虽然过足了,但是只能远观不能亵玩的现实让我们非常郁闷。匪哥虽然在开学典礼那天就立志成为泡妞人才,但是久久按兵不动,常常仰天长叹,说人世间的无聊有很多种,最让人蛋疼的就是光棍的无聊了。
这句话让我有惺惺相惜的感觉,简直要把他引为知己。因为和大学相比,研究生的课少得让人惊悚,我每周除了周二下午一次导师的专业课,就剩下星期一上午的马科课。马科课的全称好像叫“马克思主义科学哲学”,是新生必修的公共课。第一次课去的人暴多,赶集一样把阶梯教室挤得满满的。第二次课去的人就明显有稀稀落落之感。第三次课去了多少人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也没去。
那个头发灰白,脸上皱纹几米深的老太就知道捧着课本喋喋不休,完全不照顾下面学生昏昏欲睡的情绪。一个多月后,大概去的学生少得太不像话了,老太每次课必点名,还放出风声说要卡人。我无奈之下忍着困意去了几次,大多点完名后就偷偷溜回宿舍睡觉。
这样一来我就毫无悬念地步入了无聊人士的行列,每天除了上网、吃饭、睡觉,几乎没有正事可做。问题的关键在于我还是个光棍,所以当匪哥高度评价光棍的无聊时,我立刻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有天傍晚我去东六宿舍请一个老乡吃饭。那个老乡在读研二,当初考研的时候他帮我买过好几套往年的试卷,还跟我通了许多电子邮件解答问题,帮了我许多忙。
东六是老宿舍,建的年代早,挺破旧的。在二楼转弯处,我忽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声音。我屏气凝神一听,发觉不对劲,偷偷探头朝二楼走廊看——铺满霞光的走廊里,一个发型直逼鸡窝的男生正侧头靠在不远处的一扇门前。此男生以右腿为重心支点,上身半侧,耳贴门上,一动不动,使他在霞光里宛若罗丹手下的掷铁饼者。
和老乡吃饭的时候,我跟他说起这个事情,他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他说他们宿舍也有鸳鸯,他要是回宿舍的时候,发现宿舍门反锁,就主动去图书馆看书,估计事情差不多结束了才回去。
我也不好盯着问这些事情,又问了他一些专业上的事情。他如数家珍给我说了些学院里几个导师的情况。有的导师是搞政治的,有的是搞学术的,还有的是在外面公司兼职的,社会面很广什么的。
他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你的导师是典型的学术型,好几篇文章进《人大复印资料》了。你跟着他搞学术是没问题的,但是他不善搞人际关系,你要是指望他以后帮你找工作,基本上不可能。他带的学生都是自己出去找工作。”
听他说,我导师历届的学生出路都还不错,有进大学当老师的,有考了公务员的,也有进外企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了半天,说到我们这一届学生的时候,他忽然兴趣高涨:“听说你小师妹很漂亮?”
我导师这一届带两个研究生,一个是我,另一个是一个苏州的小姑娘,叫田雪。她是应届考上来的,娇小的江南女子,皮肤很白。每次上课她笔记都记得工工整整,特别认真。
我以为他对我小师妹有意思,就问他是不是要帮忙介绍。老乡笑着说:“那就不用了,我也不缺。我是羡慕你有这个条件,近水楼台先得月。再怎么说,平时有个美女一起上课,总归挺爽的。”
那次和老乡吃过饭后,我上课时留神看田雪,发现她是挺有味道,特别是听课的时候,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
我的导师姓宋,总是一脸严肃,给我们上课时喜欢一手握茶杯一手做手势。有段时间宋老师布置我和田雪一起做一份调查表,田雪到我宿舍来过几次。每次她过来匪哥都表现得异常活跃,三次异常之后,晚上卧谈的时候匪哥让我帮他牵线。
有天下课出来我试探着问田雪对匪哥的印象,田雪撇撇嘴说:“酷是蛮酷的,就是一脸匪气,一看就是个花心大萝卜。”
“不要以貌取人好吧,要不要接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