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关于女人和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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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关于女人》后记

写了14个女人的故事,连带着也呈露了我的一生,我这一生只是一片淡薄的云,烘托着这一天的晶莹的月!

我对于女人的看法,自己相信是很平淡,很稳静,很健全的。她既不是诗人笔下的天仙,也不是失恋人心中的魔鬼,她只是和我们一样的,有感情有理性的动物。不过她感觉得更敏锐,反应得更迅速,表现得也更活跃。因此,她比男人多些颜色,也多些声音。在各种性格上,她也容易走向极端。她比我们更温柔,也更勇敢;更活泼,也更深沉;更细腻,也更尖刻……世界若没有女人,真不知这世界要变成什么样子!我所能想像得到的是:世界上若没有女人,这世界至少要失去十分之五的“真”、十分之六的“善”、十分之七的“美”。

我并不敢说怜悯女人,但女人的确很可怜。40年来,我冷眼旁观,发现了一条真理,其实也就是古人所早已说过的话,就是:“男人活着是为事业,女人活着是为爱情”——这虽然也有千分之一的例外——靠爱情来维持生活,真是一件可怜而且危险不过的事情!

女人似乎更重视亲子的爱,弟兄姊妹的爱,夫妻的爱,朋友的爱……她愿意为她所爱的对象牺牲了一切。实际上,还不是她愿意不愿意的问题,她是无条件的,“摩顶放踵”地牺牲了,爱了再说!在这“摩顶放踵”的过程之中,她受尽人间的痛苦,假如牺牲而又得不到代价,那她的痛苦,更不可想像了。

你说,叫女人不“爱”了吧,那是不可能的!上帝创造她,就是叫她来爱,来维持这个世界。她是上帝的化生工厂里,一架“爱”的机器。不必说人,就是任何生物,只要一带上个“女”字,她就这样“无我”地,无条件地爱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看母鸡、母牛,甚至于母狮,在上帝所赋予的爱里,她们是一样的不自私,一样的忍耐,一样的温柔,也一样的奋不顾身的勇敢。

说到这里,还有一件很可爱很可笑的现象,我就遇到过好几次:平常三四岁的孩子,手里拿着糖果,无论怎样的诓哄,怎样的恐吓,是拿不过来的,但如是个小女孩子,你可以一头滚到她怀里去,撒娇地说:“妈妈!给一点你孩子吃吧!”这萌芽的母性,就会在她小小的心坎里作怪!她十分惊讶地注视着你,过了一会,她就会欣然地、撒娇地撅着小嘴,搂过你的头来,说:“馋孩子,妈妈给一点你吃吧!”

真要命!感谢天,我不是一个女人!

这本书里只写了14个女人,其实我所认识的女性,往少里说,也有一千个以上:我的姑姨妗婶,姊妹甥侄,我的女同学,我的女朋友,我的女同事,我的女学生,我的邻舍,我的旅伴,还有我的朋友的姑姨妗婶,姊妹甥侄……这其中还有不少的惊才绝艳,丰功伟烈,我真要写起来,一辈子也写不完。但是这些女人,一提起来,真是“大大的有名”,人人知晓,个个熟认,我一生宝贵的女人的友情——我怕她们骂我——以后再说吧——

许多朋友,希望我写来写去,会以“我的新妇”结束。感谢他们的祝福,这对于我,真是“他生未卜此生休”的事情了!这40年里,我普遍地尊敬着一般女人,喜欢过许多女人,也爱过两三个女人,却没有恋过任何女人。这“爱而不恋”的心理——这是几个朋友,对于我用情的批评——就是我的致命伤!

我觉得我不配做任何女人的丈夫,惟其我是最尊敬体贴她们,我不能再由自己予她们以痛苦。我已经苦了一个我最敬爱的女人——我的母亲,但那是“身不由己”,我决不忍使另一个女人再为我痛苦。男子在共营生活上,天生是更自私,更偷懒,更不负责的——自然一半也因为他们不知从何下手——我恐怕也不能例外。我不能积极地防止男子以婚姻方式来摧残女人,至少我能消极地禁止我自己也这样做!

施耐庵云:“人生三十而未娶,不应更娶;四十而未仕,不应更仕;五十不应在家,六十不应出游……”我以三十未娶,四十未仕之身,从今起只要经济条件允许,我倒要闲云野鹤似的,到处漫游。我的弟兄朋友就为我“六十以后”的日子发愁,但我还觉得很有把握。我们大家庭里女权很盛,我的亲侄女,截至今日止,已有七个之多,堂的、表的,更是不计其数。只要这些小妇人,20年后,仍是像今天这样地爱她们的“大伯伯”,则我在每家住上十天,一年三百六十天,也还容易度过。再不然,我去弄一个儿子,两个女儿,来接代传宗,分忧解愠,也是一件极可能的事——只愁我活不到60岁!

以上把我“终身大事”安排完毕,作者心安理得,读者也不必“替古人担忧”——如今再说我写这本小书的经过:1929年冬,我初到重庆,《星期评论》向我索稿,我一时高兴,写了一篇《关于女人》来对付朋友,后来写滑了手,便连续写了下去,到了《星期评论》停刊,就没有再写。今年春天,天地出版社托我的一个女学生来说,要刊行《关于女人》,我便把在《星期评论》上已经印行的九段,交给他们。春夏之交,病了一场,本书的上半本,排好已经三月,不能出版,天地社催稿的函件,雪片般飞来,我只好以新愈之身,继续工作。山上客人不少,这三个星期之中,我在鸿儒谈笑、白丁往来之间,断断续续地又写了三万字,勉强结束。

这里,我还要感谢一个小女人,我的侄女,萱。若没有她替去了我这单身汉的许多“家务”,则后面的七段,我纵然“呕尽心血”,也是写不出来的!

1943年8月30日午夜 四川大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