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军夺取尖谷堆后,使黄维蜗居的兵团部直接受到我炮火的威胁。黄维整天龟缩在掩蔽部里,惶惶不可终日。他对自己来到华东战场懊悔莫及。12兵团自组建后,就在河南及豫鄂毗连的大别山区作战,已有一年多时间了,与刘伯承、邓小平算是老冤家。这次走上徐蚌战场后,12兵团算是走到尽头了。首先是12兵团从确山匆匆出发,出发时各军都还未能准备齐整,人员武器粮秣一应物资俱未充分调度筹集,且官兵情绪低落,一路上又不断遭到解放军的阻击,十分疲惫。千里行军,人困马乏,犯兵家“百里而趋利者蹶上将”之忌。好不容易进入徐蚌战场,谁知被解放军打得晕头转向,不仅没有后方补给线,也没有友军援手,孤军奋战,被困双堆集。
这他妈的打的是什么仗!想到这里,一向骄横不可一世的黄维,不禁颓丧地长叹一声:“不知战之地,不知战之时,岂不败哉!”
这时,外面的枪炮声停息了,难得有片刻的安静。黄维感到坐的时间太长了,腰部都有些发麻,于是,他披上大衣,踱出掩蔽部。
站在门口全副武装的卫兵见司令官出来,慌忙“啪”地一个立正。黄维神情恍惚地顺着掩蔽部外面的堑壕向前走去。
来到一个土坎旁,黄维半倚在那里,头朝天空望去。由于长时间不见光亮,浑浊的眼睛觉得有些刺痛,他眨巴眨巴眼睛,又朝远方阵地眺望。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了一片断垣残壁和光秃秃的树杆。在残壁前,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士兵尸体。黄维感到一阵恶心。
“司令官,外面危险,共军的炮弹随时都会飞来。”不知什么时候,副司令官兼85军军长吴绍周来到黄维的身边。
黄维转过头,看了看吴绍周,什么也没说,掉头朝掩蔽部走去,吴绍周紧随其后。就在他们走到掩蔽部门口时,一颗炮弹带着尖厉的呼哨飞了过来,落在离掩蔽部不远的地方爆炸了,横飞的弹片击中了黄维身边一名卫兵的头部,卫兵嚎叫着倒了下去。黄维走进掩蔽部,心里一阵后怕。
如此的处境,黄维感到如坐针毡,度日如年。他清楚地知道,现在手中的机动兵力越来越少,就连抽调一连一排都有困难,只要哪里被打开了缺口,哪里就再也难于填补。军师长都在所驻村庄直接指挥战斗,阵地一旦被突破,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是被打死打伤,就是俯首被擒。在此种危境下,黄维仍然不甘心就这样失败。于是,他派人把副司令胡琏请来,对胡琏说:“伯玉老弟,你都看见了,现在局势非常不利,共军四面包围我部于这弹丸之地,每发炮弹都会伤我一些弟兄,长此以往怎么了得。我想派你立即飞赴南京,面报校长,领受良策,你意下如何?”
“培我兄,我回南京后你们怎么办呢?”胡琏望着满面憔悴的黄维,担心地说。“咳,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只望你速速去见校长,请兵增援。这样你我兄弟尚能有再见面的机会,否则,12兵团恐怕也只会落个焕然兄的下场了。”忽然,黄维好像预感到什么似的,换了一种口气,怆然地说道:“伯玉,你去以后就不要再来了。我既已身陷危局,也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如果有一天我成仁了,你尚可重整旗鼓,报效党国。”黄维顿了一下,嗓音下滑了八度,继续说:“如果真是那样的结局,请你照顾一下我的眷属,仅此一托。”
胡琏知道黄维的脾气,便不再多言,慢慢地向他伸出右手:“培兄,你要珍重!”
“去吧,去吧!”黄维的脸部表情说不清是哭还是笑。
胡琏转身出了掩蔽部,迈着沉重的步伐,向临时机场走去。
小飞机歪歪扭扭地在临时机场的跑道上起飞了,在双堆集上空兜了一个圈,向南京方向飞去。这一天是12月7日。
胡琏在赴南京求援之后,几乎是他前脚走,我军就开始考虑增兵的计划了。
战争是残酷的。在战争中什么情况都可能碰上。在围歼黄维的这场战斗中,经过层层剥皮战,黄维的主力大部已经被我中原野战军部队歼灭,他能够用来进行突击作战的兵力竟然不足六个团了。中央军委审时度势,决定先集中力量全歼黄维兵团。总前委心领神会,命令华东野战军以10个纵队围困杜聿明集团,另外再抽调部分兵力南下,迅速解决黄维兵团。总前委决定,由华东野战军参谋长陈士榘率3纵、11纵和鲁中南纵队参加对黄维兵团的围歼战。
12月10日这天晚上,3纵的孙继先和丁秋生两位首长到总前委受领任务。考虑到黄维作为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其18军又是蒋介石的五大主力之一,为了加速黄维兵团的灭亡,总前委要3纵、11纵和鲁中南纵队前去帮着烧把火。刘伯承司令员指示,要派得力部队从中原野战军6纵地段加入战斗。随后,陈毅司令员又不放心地嘱咐他们两个,你们3纵这次担当突击,莫要忘了你们是代表华东野战军的,我给你们提三条意见:第一要打进去,只有打进去才是对兄弟部队的最大支援;第二要虚心向兄弟部队学习,主动搞好团结;第三是缴获的战利品,大到武器弹药和俘虏,小到日用品和纸片,都要全部交给兄弟部队,不准任何人“打埋伏”。
几天以后的一个黄昏,总攻黄维兵团的战斗开始了。3纵和6纵各一个营并肩向双堆集东侧敌核心集团工事发起进攻。
这个据点离黄维的兵团部只有两公里路,是其东南面的最后屏障。敌人为了据守,筑了厚厚的土圩,形成以许多地堡为骨干的环形防御。圩外伸出六个触角似的集团堡垒。土圩内是复杂的交通壕,密排着蜂窝似的散兵坑和掩蔽部,敌人的机动兵力随时可以沿壕沟投向任何一处被攻破的缺口。在这里担任防守的是黄维兵团的精锐部队18师54团。这个团是原整11师的主力,号称“威虎团”,又叫“老虎团”,是黄维当时赖以保驾的部队。
14日下午3时50分开始火力准备,在攻击之前,我强大炮火足足向敌阵地轰击了两个小时,我军指战员全都带足了手榴弹、炸药包,见敌人就打,见地堡就炸,势同猛虎一般。守敌也是顽强异常,他们不仅组织了连续多次的反扑,而且在被包围的地堡里还垂死挣扎。在敌人反冲锋最疯狂的时候,几乎每隔几分钟,我军攻击部队就发出一颗信号弹要求炮火支援。步、炮协同,强大的炮火有力地支援了突击部队的发展。
战斗持续了两个多小时,“老虎团”被我军干净彻底地消灭了。
胡琏飞到了南京,急匆匆地到了总统府面见蒋介石,将被围困的情况作了汇报。蒋介石听后,操着浙江口音不紧不慢地说:“我调的援兵已到浦口,立即就要开到蚌埠参加李延年兵团,北上解你们的围。后续部队亦可源源到达,希望你们再继续坚持一段时间。”胡琏听后,心里暗暗叫苦,脑际立时闪过一个念头:12兵团完了。
当晚6时半,蒋介石又邀胡琏去总统官邸吃饭,并请参谋总长顾祝同、参谋次长林蔚、空军副司令王叔铭和正在南京的华中“剿总”副总司令宋希濂及蒋经国等要人。胡琏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吃饭,满腹心事。
蒋介石这些年老多了,清瘦、憔悴,也似乎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很少说话。有时做着手势,招呼他的这些学生吃饭。大家也只是端着碗,默默地吃着,只有偶尔筷子碰到碗边的声音,令人战栗。
不一会儿,蒋介石长出了一口气,放下了筷子。他的学生们七嘴八舌地说:“校长,您要多保重身体。”蒋介石望了望大家,欲言又止。
晚饭吃过,蒋介石请众位将领看电影。大家坐定,放映机“嗒嗒嗒”地响了,一道雪亮的光柱投向银幕,推出片名——《文天祥》。众将领自然是哑巴吃馄饨——心里有数。蒋介石平时经常对他的学生谈起岳飞、文天祥等爱国将领,要他的学生乃至整个“国军”都为他尽忠报国。时当徐蚌会战处于危难之时,谁都知道蒋介石此时放映《文天祥》意味着什么。
看完电影,蒋介石从座位上缓缓站起来,对大家点点头,走到胡琏面前,握了一下手:“伯玉,我考虑再三,你们还是突围。”说完,径直走出了放映厅。
众将领直到蒋介石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
胡琏临行前,蒋介石又令侍从室送去了一批烟酒、水果,慰问黄维及其他将领。这次胡琏到南京,黄维和其他将领都主张胡琏不要再回双堆集与大家同归于尽,嘱他到时收拾残局,处理善后事宜。但胡琏确也算得一个血性军人,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苟且偷安,而蒋介石也希望胡琏回双堆集协助黄维挽救徐蚌战场上的危局。
胡琏又乘小飞机回到了战火纷飞、硝烟弥漫的双堆集。
但胡琏带给黄维等12兵团将领的只有烟酒、水果是实的,其余仍是一张空头支票,包括大批签有“蒋中正”字样的总统嘉奖令。
八、瓮中捉鳖
胡琏见到黄维后,立即将蒋介石批准12兵团突围的决定告知了他。黄维沉吟着挠了挠头,说:“必须取得空军的支援和固镇方向的策应,我军方能行动。”胡琏点头称是,并补充道:“还必须空投足够的弹药。”他见黄维表示认可的表情,便说:“我马上向校长求援。”说完便向作战参谋口授致蒋介石的电文。
蒋介石接到胡琏的电文后,满口应承,他表示将亲自督促执行,让空军实施支援,并投足粮弹。
尽管是空头支票,胡琏和黄维也还是觉得心里稍微踏实了些。这些天来,他们每天都在集中一个营到两个团的兵力,在坦克兵、炮兵和空军的掩护下,不断反攻。同时,黄维很清醒地知道,他的部队已经不堪再战了,现在他能防守的地区也只有不到1.5公里了。正在解放军发起猛攻的时候,蒋介石给黄维和他手下各军长们写了亲笔信,签署了给12兵团全体官兵的“嘉奖令”,连同早已准备好的毒气弹说明书空投到他的阵地上。然而,黄维兵团的官兵却把蒋介石的“嘉奖令”看成是“催命符”,一见这道“催命符”就知道快完了。仔细琢磨琢磨,却不无道理,蒋介石一到部队危急的时候就知道签发“嘉奖令”。不是催命又是什么。黄维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这次蒋介石的承诺能够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