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生命的礼物:最动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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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醒好的面软软的,微微有一点点酸的味道,祖母也不再加新面,使劲揉上几个来回,分成两块,将其中一块旋揉成球状,用手掌使劲压成扁扁的形状,拿起擀面杖,将面饼擀得薄里透明,在上面先溜上几圈油,捏起来左右前后对贴,将油熨匀,平展,撒上一层精盐粉,再铺上厚厚一层槐花。我监视着祖母,让她将面皮上铺得严丝合缝。然后,祖母就开始将面皮小心卷成棍状,再切成好几段,每一段从两头和卷成扁饼状,这回再擀薄就可以上锅烙了。看我说得挺简单的,实际上做起来真是麻烦无比,因为是发面,要将面皮擀得溜薄,这样做好以后,才不会厚重,难以下口;而最后一遍擀的时候,一个不注意,就会将面皮弄破,花馅散落。烙饼的时候,这火候也很难掌握,祖母半站在锅灶旁,不紧不忙,一只手添火,一只手烹翻。

当第一个散发着面和花混合出的奇异香味,黄里焦脆的饼做好的时候,祖母就喊,惜惜,快拿个盘子来,我就飞快得跑到碗橱里,摸出个盘子,溜着烟儿去接饼。祖母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乐得合不拢嘴。

那个时候,我们家总是飘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可别人老远就能嗅到,谁来了,总忍不住奇怪地问,做了什么好饭。可不是么,榆钱蛋花汤,荠菜小蒸包,香椿豆腐泥……

祖母养了几只兔子,清一色儿白,睁着两只玉红眼睛,老老实实在笼子里呆着,偶尔我心血来潮,就抓出来一只,追得满院子跑,吓得在院子里蚕食的那只骟鸡,咕咕惊跑,它是飞不起来的,只知道护着翅膀下的小鸡,没命逃窜,它怎么能把别人的孩子照顾得那么好呢?

为了养活它们,祖母有时候会到田野里挖野菜,满满一篮子,将土抖落,放在木板上,细细切碎,拌上一些玉米面和麸皮,再加上一点粗盐,丰盛的晚餐,喂鸡们、兔们的。野草莹润的汁液,随着刀起刀落,溅到祖母的衣服上,留下洗不掉的苍绿色迹子,所以祖母总是穿着那一件衣服干这活儿,可是,手上的,却总也褪不掉,刚要干净,又会沾上,年长日久,那股混合着青叶子和泥土的草腥气,洇透到她身上。她总说,人老了,身上就留下这几十年的老味儿,惜惜,你怎么不嫌呐!你看,有时候,她也会和我开玩笑的,我总很大方地原谅她,不去追究,但我的眼神总让她闭嘴。

曾经有一次,我寻思着要给祖母分担生计,就和一群小孩子,一起去野地里拔草,傍晚回来的时候,我们因为方向起了争执,他们非说北方是南边,能够回家,扔下我一个人,搭伙走了。我一个人,沿着田间那条小路,挎着盛满青草的篮子,往家走,一直走到西方的天,从青白到晕黑,仍然仿佛没有尽头。

一只大黑鹰飞过,阴戾地鸣叫声,唿哨过耳边,似乎一把尖刀割过,黑暗缠绕了我的眼睛。终于走不动,小小的身子,缩蹲在麦田地头,轻轻发抖。那一刻,我的心里想到了死亡,会不会就是这样,明明能够意识到回家的路,却永远都找不着。

祖母从草堆里将我抱起时,我正浑身冰凉,额头滚烫,一直都没有睁开眼睛,以为是梦。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刷破牙龈时的腥味,从我每天抱着睡觉的怀抱里传出来。

我一直昏睡,祖母守在那里,一下也没有阖过眼睛。医生说我连惊带怕,挨冻受凉,加上身子很弱,可能感染了肺炎,恐怕要到大医院看才行。

祖母和祖父,连夜走黑路,去了县城第一人民医院,他们没有告诉我父母,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他们将我当成了自己的小女儿。我时醒时睡,时好时坏,医生以一副没有任何把握的神情,让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到了这个份儿上,祖母反而镇定下来,将我用包被裹好,对祖父说,咱们不住院了,走,就是这样果断。

不过,也没有回家,祖母抱着我,祖父拿着行李,马不停蹄,去了山外蒙瞎子的家。蒙瞎子是天瞎,方外远近有名的神算。祖母想让她给我算算,到底是冲撞了那路神仙,她信这个。

蒙瞎子摸着我额头那颗痣,神秘地跟祖母说了很多,这些我无从知道,因为他们都不告诉我,说什么天机不可泄漏。

回家后,祖母到找到我的那个地方,那个时辰,供好冥钱,香烛,拿着我的小褂子,唤啊,惜惜啊,天黑了,快点回家喽,哪路神仙呐,好吃好喝啊,让我们惜惜回来吧,惜惜啊……

连着喊了三天晚上,我醒了,懵懵懂懂地,第一件事情,就是摸到祖母的怀里,使劲闻了又闻,就是在昏睡中,我依然眷恋着祖母身上地老天荒的岁月里积沉下的、烟火凡尘的味道。

我看见祖母的手,和脸上,都结上了一小片,一小片的血壳子,这才知道,原来,自己闻到的血腥味是怎么回事儿。我抱着她,发誓长大后要给她最好的一切——漂亮衣服、好吃的,我用手比划了一大抱,祖母拂开我的手,摩挲着我的额头,对着祖父说,这个苦命的孩子,以后可怎么过呦。我好奇,要问,祖母阻止我,让我快吃。我也就忘了再问。

想来,是蒙瞎子给算的命罢,倒也奇怪,我竟然真的一直灾祸连连,别人好几辈子才能碰上的事情,全让我一个人占了。临出国以前,我去祖父母坟上祭拜,将年来生出的杂草整理了整理,没有拔掉,热热闹闹才是我要的,仅仅将污物除净了。父亲说,祖父去世前,曾跟他提起过,说我命硬,克自己,帮夫。我听了微微笑,没有回答,他们的心愿,应该是看着我欢欢喜喜嫁人罢。

祖母没能等到我有能力,实现所许诺的空中楼阁,就突然去世了,从那时候开始,我明白了,任何誓言,都敌不过隔绝一切的时间。

我过完十五岁生日不久,父亲将我强行接到了城里。我将自己反锁在屋里,以死相逼,要求父母将我送回去,不然宁愿绝食饿死。没几天,祖母竟坐着城乡公交车到了这里——她是如此了解我。

祖母严厉喝斥了我。我忍不住哭泣,喊道:“这明明不是我的家,你干嘛不要我了。”

祖母搂着我:“惜惜,小鸟长大了,都要离开老鸟,况且是人呢。”

“我现在还是小孩啊,也不想这么早就飞走,不管怎么样,我要跟你回去。”

“这个家多好,干干净净的,有小弟弟,还有很多小人书,好吃的,比咱们家好一百倍,你住习惯了,让你回你都不回。”

我为难地趴在祖母的耳边说:“我不喜欢这里的味道。”

祖母莞尔:“你个小鼻子还挺挑的,这里没什么味啊。”

我无赖地腻歪在祖母身上:“我喜欢你身上的味儿。”

“好,改天让你爸爸去拿我几件衣服来,那上面都是我的味道。”祖母无可奈何地拖着长音说。

直到现在,我睡觉的时候,还是要在身边放着祖母的旧衣服,那股味道,混合了似水流年的杂陈。那天到了傍晚了,祖母执意要回去,说不放心家里的生灵,父亲没有办法,只好从单位借了辆车送她。我像个小猴子一样,率先爬上去,扒着车座不下来。

祖母让步,还是让我跟着她去了。

很明显,到了我的地盘,父亲束手无策,我站在床上,居高临下,满脸恩赐地对他说,明天是周末,等星期一早晨来接我。

那天晚上半夜,祖父支气管炎犯了,让祖母去拿药。我听到“咚”的一声,祖母摸黑磕倒在了地上,好久都没有反应。祖父连忙爬着点上油灯,看见祖母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祖父慌忙起身,出去找人帮忙送医院。我溜下床,躺倒在祖母的怀里,抱着她温热的身子。就那样,祖母一直也没有再醒过来。以后,祖父突然得了脑中风,我七病八灾,祖母都不知道了,这倒是好事,否则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心安的。

直到现在,我睡觉的时候,还是要在身边放着祖母的旧衣服,那股味道,混合了似水流年的杂陈。熬夜饿极了的时候,我能从那衣服上闻到淡淡的味道:槐花饼的香味、青草的土腥气、烟味……

月是故乡明

文/季羡林

每个人都有个故乡,人人的故乡都有个月亮,人人都爱自己故乡的月亮。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但是,如果只有孤零零一个月亮,未免显得有点孤单。因此,在中国古代诗文中,月亮总有什么东西当陪衬,最多的是山和水,什么“山高月小”、“三潭印月”等等,不可胜数。

我的故乡是在山东西北部大平原上。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山,也不知山为何物。我曾幻想,山大概是一个圆而粗的柱子吧,顶天立地,好不威风。以后到了济南,才见到山,恍然大悟:山原来是这个样子呀。因此,我在故乡里望月,从来不同山联系。像苏东坡说的“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完全是我无法想象的。

至于水,我的故乡小村却大大地有。几个大苇坑占了小村面积一多半。在我这个小孩子眼中,虽不能像洞庭湖“八月湖水平”那样有气派,但也颇有一点烟波浩渺之势。到了夏天,黄昏以后,我在坑边的场院里躺在地上,数天上的星星。有时候在古柳下面点起篝火,然后上树一摇,成群的知了飞落下来。比白天用嚼烂的麦粒去粘要容易得多。我天天晚上乐此不疲,天天盼望黄昏早早来临。

到了更晚的时候,我走到坑边,抬头看到晴空一轮明月,清光四溢,与水里的那个月亮相映成趣。我当时虽然还不懂什么叫诗兴,但也顾而乐之,心中油然有什么东西在萌动。有时候在坑边玩很久,才回家睡觉。在梦中见到两个月亮叠在一起,清光更加晶莹澄澈。第二天一早起来,到坑边苇子丛里去捡鸭子下的蛋,白白地一闪光,手伸向水中,一摸就是一个蛋。此时更是乐不可支了。

我只在故乡呆了六年,以后就离乡背井,飘泊天涯。在济南住了十多年,在北京度过四年,又回到济南呆了一年,然后在欧洲住了近十一年,重又回到北京,到现在已经四十多年了。在这期间,我曾到过世界上将近三十个国家。我看过许许多多的月亮。在风光旖旎的瑞士莱芒湖上,在平沙无垠的非洲大沙漠中,在碧波万顷的大海中,在巍峨雄奇的高山上,我都看到过月亮,这些月亮应该说都是美妙绝伦的,我都异常喜欢。但是,看到它们,我立刻就想到我故乡中那个苇坑上面和水中的那个小月亮。对比之下,无论如何我也感到,这些广阔世界的大月亮,万万比不上我那心爱的小月亮。不管我离开我的故乡多少万里,我的心立刻就飞来了。我的小月亮,我永远忘不掉你!

看到它们,我立刻就想到我故乡中那个苇坑上面和水中的那个小月亮。对比之下,无论如何我也感到,这些广阔世界的大月亮,万万比不上我那心爱的小月亮。我现在已经年近耄耋。住的朗润园是燕园胜地。夸大一点说,此地有茂林修竹,绿水环流,还有几座土山,点缀其间,风光无疑是绝妙的。前几年,我从庐山休养回来,一个同在庐山休养的老朋友来看我。他看到这样的风光,慨然说:“你住在这样的好地方,还到庐山去干嘛呢!”可见朗润园给人印象之深。此地既然有山,有水,有树,有竹,有花,有鸟,每逢望夜,一轮当空,月光闪耀于碧波之上,上下空蒙,一碧数顷,而且荷香远溢,宿鸟幽鸣,真不能不说是赏月胜地。荷塘月色的奇景,就在我的窗外。不管是谁来到这里,难道还能不顾而乐之吗?

然而,每值这样的良辰美景,我想到的却仍然是故乡苇坑里的那个平凡的小月亮。见月思乡,已经成为我经常的经历。思乡之病,说不上是苦是乐,其中有追忆,有惆怅,有留恋,有惋惜。流光如逝,时不再来。在微苦中实有甜美在。

月是故乡明。我什么时候能够再看到我故乡里的月亮呀!我怅望南天,心飞向故里。

割舍不了爱

文/佚名

可以说,冯吉那一次绝对是有预感的,要不,怎么会喊出那句话呢?

那时,天阴得极深,乌云的怪相似三年没洗过毛的白狮子狗,脏兮兮地伏在半天空中。从娘娘山谷窜出的冷风,洒啸着在乌云和路面的狭小空间强劲地肆虐。密密麻麻的汽车,萎缩成只只可怜的甲壳虫,于天寒地冻的路面上小心翼翼地爬行。

冯吉早就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尽管他命司机关了空调,可满身还是湿渍渍的。他解开胸前的纽扣,愤怒地吼道:“超车!”

司机将头扭过来,胆怯而又为难:“冯总……”

“超!”冯吉又吼了一声。司机不敢再言声,一咬牙,小车打着点滑飞快地擦着前面面包车的车身摇摆着驰过,吓得面包车上的人一阵惊叫。

冯吉急啊!怎么天下的麻烦事一起落到了头上呢!他的公司因无钱购料已停产四天了,几千人的企业一天损失多少呢?可家家银行看笑话似的就不贷款;他的拳头产品“透心凉”牌空调,被一个奸商抢先注册,反咬他侵权,明天开庭;儿子参军,差两厘米不够待招线,妻子哭着要他快跑“关系”;还有,不知犯了哪门子邪,外甥女非要来他公司当秘书,他为难,可舅舅已打上门骂了三天了……屋漏偏逢连阴雨,这不,他的心腹财务科长竟私窃公司仅剩的30万潜逃。现在,他就是心急火燎地去追他。

手机响了。冯吉刚“喂”了声,就听对方骂起来:“你还是不是人!真不要老娘了?”他愣了,是姐姐。可不是,前天就接了姐姐两个电话,乡下母亲突患脑溢血住院,院方连下三次病危通知。“我……一会儿就到。”冯吉匆匆挂了电话,双目紧闭。唉,累,真累!假如现在没有了他,这个家,这个公司,这个世界他妈的通通完蛋。

突然,司机怪叫了一声。朦胧中,冯吉瞥见一辆乌黑的大卡车以排山倒海之势迎面压来。他绝望地喊了句:“大爷,再给三天……”只听“轰”的一声,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