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后来太平天国兴起,他们父子必须放下公文簿去打仗,这个职位他恐怕可以一直坐下去的。这个职位得来实属不易,完全是他二十年辛苦寒窗,拼命读书的结果。
李文安的父亲李殿华(即李鸿章的祖父)是个“五十年不进城”的乡下读书人,家有几十亩地。他总不进城,但总想从黄土地上走出去,于是对科场功夫甚为在心。但是他考试总不顺利,科场屡次失意,后来就在家设馆教学生和孩子读书,把希望寄托在儿子们身上。
李文安即是这个家族走出安徽、走向官场、走向京城、走向沿海的第一人,是李家有家谱记载的前七代人中,唯一的一个进士。
别人家聪明的孩子4岁就开始启蒙了,而李文安到8岁才读书。他早年读书读得很苦。他在兄弟中排行最小,从小身体很弱。到了13岁,别人都有考上秀才的了,而他才读完“四书”和“毛诗”。李文安的这些表现在父亲李殿华看来就是贪玩不用功,根本就没看出这是个大器晚成型的人才,后来,李殿华就叫大儿子李文煜来督阵,专门管着他读书。
李文煜科场也不顺心,考中秀才后就再无长进,也学父亲的样子,在家开馆收徒教书。这个大哥对付小弟也真厉害,每年正月初三就开学,一直要念到大年夜为止,毫不放松。毕竟严师出高徒,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结果李文安中了举而大哥未中,几年后李文安又中了进士,而他几个哥哥都名落孙山。
不过李文安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苦读到35岁那年(1834年)才江南乡试中举。在这之前,他已经历了十数年的寒灯煎熬,期间也当教书先生,或收徒,或馆于人家,但自己的功课绝不放松。中举后又过了四年,终于考中了进士。这时,他已快40了,度过了他人生的大半截。
但最要紧的,还是他的“命”好。他这个进士中的不早也不晚,正好与数年后大红大紫的曾国藩同一年考中,这种关系过去称为“同年”。在那个时代,这是一种极其微妙又极其重要的人际关系。从“实惠”的意义上说,远远超过了同乡、同学、同族,甚至超过同胞的关系,因为同时考中进士就意味着要同时做官,有着共同的联系和参照。初做京官的他们无形中就是一个整体,除了他们的考官,他们之间往往比官场上的其他人更亲近,更能够理所当然地相互帮忙,相互利用。
李文安虽然性格比较内向,“资性中下”,但他万事心中有数,眼力不差,同年中与他关系最紧密的便是曾国藩。当时的曾国藩还没有发达,只是个普通的京官,初任翰林院侍讲学士、内阁学士,不过是个编编史书的闲官,后来才当上礼部、兵部、吏部侍郎(相当于现在的副部长)。虽然李文安直到中年才考中进士,进入仕途,但是他对儿子的安排是有超前意识的,也许这也是李鸿章日后能做出一番事业的原因之一。李文安在和曾国藩的关系得到确认之后,便早早地安排两个儿子李瀚章和李鸿章去拜曾为师,跟其学“经世之学”,一旦到了他们要奋发进身的时候,就派上大用场了。这大概是李文安贡献给他的家族的最高智慧。
李文安作为司法官清廉正直,方刚厚重,坚持依法断案,每到秋审最后断案的时候,披览案卷总到深夜,力求准确地量刑,不冤枉一个好人,“庭诤面折,人有包老再世之目”。但他“以倔强不苟合,不获于上官”。其实,历来官场上都是如此,做事既要认真,又不能太认真,要看是什么事。你什么事都太认真了做官就不讨巧了。问题是李文安凡事都太认真了,就必然不讨上司的喜欢,所以他始终没能当上“部级干部”。他们同年中别人都升得挺快,他弄来弄去还在看监狱。
尽管如此,一些正直的同僚们看得清楚,用诗的形式记下了他做的好事,尤其是善待狱囚的举动,这在那个黑暗的时代是极其难得的。那年头连无辜的老百姓都没人关心,谁还去关心那些狱囚呢?
有《咏李玉泉先生为提牢诗》数首为证。其一曰:
一汤一饭浅深量,是否堪餐每自尝。
甘苦可推军十万,狱中留得姓名香。
晚饭散过号腹来,双眸炯炯不胜哀。
狱中幸有推恩米,例自先生到此开。
棘墙深闭见天遥,溽暑熏蒸未易消。
赖有仁风吹隔座,蒲葵五万共招摇。
托钵沿门醵俸钱,秋深检点补黄棉。
先生更给病囚被,寒到圜(huán)扉不耸肩。
是说他管提牢厅时,下属两个监狱,他每天都要巡视一遍。到底是刑部的大狱,竟然关押了五万囚犯!每个监狱从南到北往返一圈五里地,两个监狱每天走一遍就是十来里路,他总是坚持每天亲自到场巡视,仅仅这一点就很不容易。
他严禁狱吏虐待囚犯,规定囚饭每人要保证给足一满勺饭,为了防止狱吏克扣斤两,遇到开饭他就要亲自检查,并且亲自尝尝生熟。狱中开支有限,晚饭后伙房关门,而遇到那些晚饭后才押解到狱的囚犯,他不忍其饥肠辘辘,就自掏腰包,捐米煮粥,聊以慰藉。春夏季节狱中易发传染疾病,他早早派人熬好了药做好准备。甚至夏天买来扇子和席子,冬天捐献棉衣,还在每个“所”备置12条棉被,供生病的犯人发汗养病之用……可见他除了心地善良,还是个非常仔细的人。所以在他管事期间,狱中没发生过意外死亡之事。他对自己的工作也是挺满意的,在其诗中一再流露出得意之情:
每思工部千间厦,更爱香山万里裘。
我且按囚给大被,铺秥草刈(yì)野塘秋。
南北奔驰十里程,衣冠整肃踏沙行。
给筹鱼贯分餐际,堪念嗷嗷待哺情。
衣冠整肃待衙参,每日平安竹报谙。
常愿两监无病帖,论功不厌纪窗南。
他的《愚荃敝帚二种》付梓于同治年间(1866年),已在他去世十年之后。那时,他的两个儿子李瀚章和李鸿章早已是清政府的命官,一个是两江总督,一个是湖南巡抚,为之写序和跋的人本可以大加恭维,大吹大捧,写序人本可以是当朝大吏,或皇亲国戚,然而不然,为之写序的不是亲戚就是同事,人们一再称颂他的仍是他的善良和清廉。
“大脚”慈母
善良的人总是有好报的。李文安的善良为他促成了一桩不错的婚姻。
当初在磨店老家时,有一年,李殿华抱回一个正在出天花的女孩。那女孩在路边啼哭不止,浑身发烫,显然是个被遗弃的病孩。李殿华虽身在乡下,毕竟是个小知识分子,略懂些医道,尤擅长儿科,见了心怜之,于是抱回家收治,几番调治后居然治愈了。女孩病虽好了,但脸上却留下了稀稀落落的白麻点,这对女孩来说是个不小的缺陷。女孩没有地方去,就成了李家的一员,长大后就在李家帮着干活,她要以辛勤的劳动来报答李老太爷的养育之恩。她既然要整天跑进跑出地干活,也就没有必要像深闺里的小姐一样裹小脚了,同时也没有亲生母亲在旁监督她裹脚,那双自由自在的大脚就成了她生活中的好帮手,什么重活儿都不含糊,但久而久之成了村民们的笑料。
在封建社会,女人们是以小脚为美的,大脚板子根本就不能被大众所接受的,另外,脸上又长了麻点,又整天在地里干活儿,这样的姑娘长大之后是无法找到一门好婆家的,何况还是个被丢弃的孩子,亲爹娘还不知在哪里。但她不知道,有一双善良的眼睛早就在注意她了,这就是李家的四少爷李文安。李文安是个心慈面善的人,见不得人家受苦。有一天他晚上从外面回来,看见姑娘劳累得倒在灶门口就睡着了,就顺手脱下外衣盖在姑娘身上。其父闻知后,知道儿子对姑娘有情,遂命之结为夫妇。
但世事难预料,新娘子非凡才能在婚后不断地表现出来,她有很强的帮夫运。特殊的身世使她不仅吃苦耐劳,泼辣能干,遇事有“豁出去”的气概,而且有很高的智慧。她善于治家,前半生非常辛苦,后半生极其享福,应验了中国人的那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
老话。
她是李家的大功臣。丈夫在家时要读书备考,在外时要秉公做官,家中一切,就只能由她负责打理。她还为李家生了六男二女。六男即李瀚章、李鸿章、李鹤章、李蕴章、李凤章、李昭庆兄弟;两个女儿,大女儿嫁记名提督、同县张绍棠,二女儿嫁江苏候补知府、同县费日启,都嫁得十分风光。她的大智慧还在于,每当丈夫和儿辈遇有升迁,别人总是喜笑颜开时,她却不然,她总是不露喜色,反而沉静地时时以盈满为戒,显示了“福人”的真功夫。
上苍也回报了这位苦心的女人,让她在后半生大富大贵,活到83岁,比丈夫李文安多活了28年。她晚年跟着两个当总督的儿子过,在总督衙门里当她的太夫人,享尽天下荣华富贵,根本不在乎乡下的那几进小院了,所以他们在熊砖井的老土地上,并没留下她的大宅院。
她的后半生,不仅享受了一般官僚家庭的荣华富贵,还屡受皇恩。在封建社会,这是没有几个老太太能够得到的至高恩宠。
次年三月,载着李母灵柩的大船从汉口沿长江而下,一路上各地官员迎接送往不敢怠慢,中经巢湖、店埠河、全羊河水路运至磨店乡,合葬夫墓。在磨店来说,无疑又是一次盛大的典礼。
这还没完,在她去世二十多年以后,清政府还追封她为一品夫人,晋封为一品伯夫人,晋赠一品侯夫人。那时她所有的儿子都已去世了,清政府仍念记着她,可知她的身价在晚清历代皇帝眼里,都是不低的。
第二、少年得志而又命途多舛
一个人事业上的成功总是伴随着磨炼与苦痛的。李鸿章初出茅庐,尽情地挥洒着他的才华与智慧,从科场上的翩翩少年,到大清朝的年轻翰林,他可谓是春风得意。但,人生的道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时代的车轮把他拽进了征战的大棋盘上,让他在曾府度过了终生难忘的日日夜夜……
大器早成的才子
中国封建社会进入末世时,也正是本书的主人公李鸿章的青少年时代。当时,清王朝面临深刻的政治经济危机、西方殖民主义者把侵略触角伸进神州大地。社会环境的熏陶,家庭出身的影响,封建思想的束缚,使这个时候的李鸿章把自己的前途寄托于科举功名,期望有朝一日通过科举的门径登上仕途,挤进统治阶级的行列。
李鸿章小时候天资聪颖,聪明异常。五六岁的时候,他和几个小朋友在池塘边玩耍。正好,私塾先生周菊来池塘边洗澡。他把衣服脱下挂在树杈上,随口吟道:“千年古树为衣架。”李鸿章一边玩一边接了一句:“万里长江作浴池”。周老先生看这孩子出口不凡,心里很喜欢,想教他读书。周先生打听到这孩子原来是自己的好朋友李殿华之孙,于是找到了李殿华的四子,李鸿章的父亲李文安,告诉他说李鸿章聪颖过人,很有文采。于是李文安把老大李瀚章和李鸿章一起叫到自己的书房考试。李文安看到书房的账本,随口说出上联:“年用数百金,支付不易”;李鸿章随口对出:“花开千万朵,色彩无穷”。李瀚章没有对出。李文安又出上联:“风吹马尾千条线”,李瀚章对:“雨洒羊皮一片腥”。李文安摇头说,意境不美。李鸿章又对出:“日照龙鳞万点金”。李文安听后大喜,觉得这句子不但工整,而且自有一番气魄。
李文安决定让李鸿章随同哥哥李瀚章一起接受启蒙教育。李鸿章本来名叫章铜,李文安给他改了新名字叫“鸿章”。意思是希望他“鸿图大展,文章经国。”后来,李鸿章真的实现了李文安的愿望。李鸿章六岁就进入家馆棣华书屋学习。他少年聪慧,先后拜堂伯仿仙和合肥名士徐子苓为师,攻读经史,打下扎实的学问功底。
李鸿章小时候的学习,侧重于应付科举考试。他的义理、经济之学进步很快,制艺技巧也不错。虽然李鸿章的父亲和后来李鸿章的三位老师都崇尚宋学,但是从李鸿章早年遗留下来的著作中,人们没有看出李鸿章对“宋学”或者“汉学”“经世之学”有什么兴致。他写得一手好文章,早期主要作品是诗和赋,内容多反映友情和亲情,词句优美华丽。有研究者发现,李鸿章早期的诗词中有一种“雄健的风格”,是“一种不受任何迂腐思想干扰、技巧臻于完美的得心应手的大手笔。”
1840年,18岁的李鸿章考中秀才。那时候的李鸿章相貌堂堂、身材高大,十分出众。
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李鸿章在庐州府学被选为优贡。时任京官的父亲望子成龙,函催鸿章入北京,准备来年顺天府的乡试。时年20岁的李鸿章看了父亲的信之后,心情特别兴奋。这是他一直企盼的,也是一直在为之努力奋斗的目标。
翰林院里的“知识分子”
京城的人物风景与地方自然大有不同。李鸿章来到京城之初,感叹京城车水马龙、商铺林立的繁华气派,但对他更有吸引力的,是京城的诸多名士和像他一样来京应举的各地的莘莘学子。
入都不久,在京担任刑部郎中的父亲便命李鸿章晋谒曾国藩。如前所述,他的父亲与曾氏系戊戌科同年。因有这层特殊关系,曾国藩名正言顺地成了李鸿章的老师,对他毕生的发展影响极大。各省学子们齐集京城,交际攀附之道是他们非常热衷的。因慕曾国藩之声名,他们还特别组织了文社,邀请曾国藩担任社长,定期举行活动。大家在一起谈文论道,指点江山。李鸿章在其中结识同好,交游学问,并经常向曾国藩请教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