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国共往事风云录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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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民族情感像个火药桶

6月初,黄郛因对日外交办理不当,引咎辞职,蒋介石旋正式任命王正廷为外交部长。王就职不久,即与日方就“济南惨案”开始非正式的谈判。谈判地点就在上海法租界古拔路王的家中。

当时,日方代表是驻沪总领事矢田,中国代表是外交部亚洲司司长周龙光。矢田声称,中国军队在济南杀害日本侨民,抢劫日商财产,损失浩大,日本不得已出兵,解决济案,中国必须道歉,惩办肇事祸首等等。中方答以济案发生其根源在日本出兵,是非曲直,自有定论。是非责任及双方损失真情,都应以调查为准,但最重要者,为日本应从速撤兵。但一谈及此点,矢田总是避而不答,双方意见相持不下,谈判遂告中断。矢田虽然受命于日本政府,但其为人却有朴直一面,每逢中方激烈抨击,他并不狡赖,似有一种理屈之感。当交涉破裂之后,日本各新闻记者追问他破裂原因,谈到撤兵一节,他的言语中隐约带出“根本就不应出兵”之意。这话传到田中耳朵里,他马上把矢田撤调回国。矢田在仕途中再无升迁。

但据当时情况看,日方并非不急于解决,只是不肯轻易吐口,外表上装出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所以谈判时断时续。后来日本外务省又派职员上村到南京,以帝大同学关系,私人探访周龙光,装着无意中谈及济南问题,来探口气。上村自己表示,如必要时,他愿做“鲁仲连”(东周列国人物,齐人,不屑仕宦,专好远游,为人排难解纷)。因而济案谈判遂又被拾起。双方争执焦点仍在日方撤兵问题上。国民党方面要求日方先撤兵再谈其他。日方则企图先谈妥其他再谈撤兵,以便有兵好挟制中国。因此双方在南京举行了三次会谈,皆无结果。就这样拖了好几个月。在国民党方面,因为这时已攻下北京,奉军也退至关外,蒋介石的势力已扩展到华北,济南问题已经不是他最关心的事了,所以国民党政府并不十分急于解决。但这种拖延战术却使日本方面沉不住气了。因为日本政府劳师动众,驻军国外,尽管统治者混淆是非,蒙骗大众,但多数人毕竟不愿卷入战争,连日本的财阀集团亦因长期未能获得更多的现实利益,而啧有怨言。于是在1928年年底,几经波折,日本驻华公使芳泽谦吉又同王正廷进行非正式谈判。

芳泽返华回任,不由天津直接赴北京,而先到上海,借口转道南京北上,实际在试探中方态度,想重开谈判之门。芳泽抵沪即派人转告周龙光,说公使此来带有诚意解决济案问题,是否可请王正廷与其会面?周龙光马上跑去问王正廷,王正廷态度仍很强硬:“以前谈判停顿之关键,在于撤兵问题。此次芳泽公使来,是否能办到撤兵?他如果能有权决定撤兵,则可一谈,否则谈也无益。”周龙光把话递过去,芳泽连说撤兵问题可以考虑。王正廷回了一声:“那就到南京我家里来见。”

芳泽遂携随员赶到南京王正廷私寓,登门拜访。王正廷坐立有姿,不失礼节。他有这个本事:与军人为伍,他是个军人;在江洋大盗面前,他又是江洋大盗。他能把狂风突然降为细雨。这两次会见,只是普通应酬,定了下次谈判的日期。

芳泽求见蒋介石。

自从济案发生后,蒋介石不愿见任何日本官员;在华日本人员屡次求见均遭拒绝。但这次蒋介石盘算,芳泽一定是持田中命令而来,济案必可解决,所以破例接见。但不知蒋介石为何又做得如此过分:不但殷勤招待,芳泽辞行时,蒋介石还手持大衣,亲为他披上……乐得芳泽回过脸来,扬声大笑。

数日后,王正廷与芳泽再谈。

芳泽连连鞠躬,说:“我是抱着解决中日间问题、诚心诚意来此的。”

王正廷没有蒋介石那样恭敬,立即开门见山:“前次谈判失败,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日本不肯撤兵,此次能否解决此项问题?”

“可以考虑,”芳泽声音发颤,“不过济案发生,日方损失甚大,前次所提四项要求,应先解决”。

王正廷眼睑半闭着低语道:“若论损失,中国军民死伤更多,数十倍于日本,若谈赔偿,日本亦须同样赔偿。”他突然睁大眼睛:“而中国外交官员被杀,应由日本政府谢罪!”

芳泽像咀嚼着什么东西,不吭气。

王正廷抬腕一看表:“算了算了,休会吧。时间也晚了。”

过了一天两人又到王宅来谈。芳泽力言不愿自我停顿,又大谈中日恢复邦交问题,东拉西扯,离题万里。王正廷急了,追问道:“撤兵问题到底谈不谈?”

“这个问题不是不可商量,”芳泽语调已经软下来,“但须请示田中内阁。”

王正廷见芳泽不再提及撤兵之先决条件,而且说了许多有关恢复邦交的话,也稍改口气,不再坚持要求日本政府谢罪一节。会谈气氛较前和缓。

在谈判期间,周龙光已从日本在华人士获悉,芳泽此次来华,确受田中委以全权,若芳泽承认撤兵,不必再请示田中。因其出兵济南,已成骑虎难下之势;田中亦欲早日办妥交涉,以解决其内部矛盾及应付反对党之非难。但芳泽却不肯下决心,他因事回沪后,又告休会,约定在沪再谈。

到沪后,又连续谈过两次。第一次芳泽又犯了老毛病,东拉西扯,夸夸其谈,所谈内容无关宏旨。王正廷已渐不耐。到第二次谈话,芳泽又是那一套。王正廷把手表伸到芳泽面前:“喂,现在已是深夜4点了,你别再兜圈子了好不好?”

芳泽似如梦初醒,用拳头堵住哈欠说:“好,好……”

两人这才达成协议,原则上先撤兵,再设立调查委员会,调查起事原因及双方损失,调查后研究同价赔偿问题。会后由双方部员,共同起草协议书,交双方批准后再开正式会议,并协定撤兵日期。

至此,谈判似已结束。孰知日方突生变故,节外生枝。双方属员起草完协议书后,王、芳再晤于上海,芳泽发言说:“我方接政府训令,对于前日所议内容中,关于同设立调查委员会一事,我政府万难承认,务请删去。”

王正廷手压在草案上,似怕人抢走一般,大喝一声:“万难改动内容!此等信用问题,日本政府应负全责!”他狠狠盯着芳泽,声色俱厉:“前次会议,曾屡询君是否有全权及是否尚需请示,君已明言有全权,无须再请训,今日何能出尔反尔?且关于同等价格赔偿损失,在与矢田会议上已经承认,矢田议定后经田中否认,君来续商,经五六次会议,两方始同意,而田中又否认之。矢田前此失信,我已非常愤慨,然犹隐忍不言,以示我速谋解决济案之诚意。今日二度失信,则田中内阁手段过于卑劣,我绝不能承认!如此看来,日政府毫无诚意,君来亦只以欺诈手段对付我等,借为对内之利用,外间所传,果不诬也。”

王正廷口气缓慢而庄严,在他闪烁的言辞里边,既有自尊,又有威吓,更多的是愤慨。他说完了,屋里的紧张空气令人窒息。

面对王正廷的严辞,芳泽却并不动容,稳稳地坐着,只是说:“君以邻邦外长身份,痛骂邻邦首相,手段卑劣,近于失敬;请君取消此言,免伤感情。”

王正廷眼睛一横,字儿咬得清白:“事实如此,我不能不愤慨言之,我决不取消此言!”

芳泽直拍前额,无可奈何,双方你来我往,各持己见,无法再谈下去。此时会场外,中外记者都在等候最后消息,急得要敲门。周龙光问王正廷,如何对记者发表会议结果?王正廷说:“你去宣告,会议破裂!”

芳泽一听“破裂”二字,浑身一震,极为不安;本来已经起身,这时重新坐下,嘴里叨叨咕咕,嗓子好像缺油的滑车一样,吱吱直响,最后变成一阵可怕的咳嗽:“不,不能用……破裂。”

最后商量结果,以“谈判停顿”四字宣告于外,芳泽这才安心告辞。

据事后了解,确系日本外务省又有异议,电令删改。因田中虽兼外务首相,而由政务次官森恪操实权。森恪出身于三井财阀,系三井财团一流人物。田中侵华政策,有其在后撑腰。加之其对于外交又非内行,又有点众议员野性,对于其在外代表的立场,不假思索,故出此轻率之举。芳泽自知理亏,甘受王正廷之严厉斥责而不加多辩。此后数日,中方鄙之不屑为对手,芳泽就在上海寓所借酒浇愁。一天周龙光去访他,芳泽一筹莫展,最后举杯向周龙光说:“哎!周先生,我真想跳黄浦江去!”说完连连摇头。

交涉再三发生变化。以后改为周龙光与日本驻沪总领事重光葵秘密会谈。到由外交部长王正廷和日本公使芳泽谦吉终于签订协定,则是翌年3月28日的事了。协定没有追究任何一方的军事责任,而只决定了:一、自签订日起两个月内,日军在山东的驻军全部撤退。二、双方损害,共同组织调查委员会另行调查等项。

中国外交官蔡公时之被残杀,不再追究,赔偿损失问题实际也予以搁置。这是由于中国方面片面让步而告终结。然而,“济南惨案”在中国民众中,无疑是一把烈火,抗日情绪燃遍了全国每一角落。在日本,则敞开了军阀专横干政的大门。同时,这更是在日本昭和时期将中日关系搅拌上火药、涂满了鲜血的最初一个记号。

“万宝山事件”和“中村事件”,点燃了“九一八事变”的导火索。当年30岁的张学良,虽有国恨家仇,但不相信日本人会搞这样粗暴的行动,那是违反国际条约,会引起国际问题的。然而事变还是发生了。当他90岁时,他承认当年对日本的判断是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