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泪水是眼睛的语言:情感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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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额尔古细的芳香

不管去没去过额尔古纳河,一个蒙古人,一定要知道这是一条母亲河。世上所有的文明和辉煌的帝国,都由一条河流孕育而成,不管它多宽,多长,多深。七百多年以来,额尔古纳河的河水已经流淌在蒙古人的血管中,就在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俯瞰自己胳膊的静脉——蓝色的、隆起的血管,里面有额尔古纳的水。这条河的水,圣祖成吉思汗喝过,蒙古的干户万户用它熬茶,大军洗濯兵马。所以也有一些河水——过了七百多年之后,“一些”可能只剩下原来的万分之一——也流淌在我的血液里。这样说,并不是所谓诗意的阐扬,按照生物学的解释,血液中98%都是水。那么,我们血液中最初的原点,是成吉思汗所赐予的鲜红,其中同样包括了额尔古纳的清澈的河水。

额尔古纳是一条芳香的河流,包容、安静。这里是动物的天堂,青草、湖水和鸟兽和谐相处。这样一条河能够孕育强硬的蒙元帝国吗?不矛盾,美和力量并不矛盾。常常的,美与安静才积蓄力量。

即使有一些远离草原的蒙古人没听说过额尔古纳河,听说了,最好在一生中的几天去拜望这条河流。我在不久前的黔川之旅中,在丹巴县看到一片古碉楼。人介绍,这是加绒藏人、羌人修的,那是你们蒙古人修的。我问:“这些蒙古人在哪里?”答:“不知道。他们从元朝就来了,不知现在到了哪里。”我想趋近看一看先辈所建的碉楼,大渡河水横陈,过不去。在甘孜,有人介绍这个地方的旧名——炉霍。炉是打煎炉的炉,霍是霍尔,乃藏人对蒙古人的旧称。他们说,原来这是蒙古人居住的地方。此地现名康定,山川秀美,生机盎然。有一位省里的官员告诉我,泸沽湖在四川部分的摩梭人一直自称是蒙古人,一直要求政府把他们的民族成分改为“蒙古”,现今他们已如愿。我想,这些兄弟姐妹们、长辈们,倘若备足川资,去呼伦贝尔草原看一看额尔古纳河吧。如果政府出面请他们去,也不算多事。

看一条河做什么?有许多事不能用简单的“什么”来作问或作答。吃饭做什么?淳朴做什么?我们的父母亲把我们生下来做什么?难道因为我们好玩吗?我们早已经不好玩了。见一条河流,尔后知晓自己的来源有多么好,找到温暖和归属,了解蒙古民歌的旋律何以曲折悠长。双脚踏在成吉思汗当年整兵隆兴的河岸,你说历史给了你什么?

也是前不久,在北京至贵阳的飞机上,我看到邻座是一位蒙古长者。我用蒙古语敬询:“您是蒙古人吗?”他吓了一跳,用蒙古语回答:“咴,你怎么知道?”我笑而未语,他的相貌、慈祥的笑容已经告知了他的身属。

他问:“我叫××。你呢?”

我答:“原野。”

“汉族名字。”

“是的。”

他又问:“你姓什么?”

“宝日吉根(鲍尔吉)。”

“噢,哈布图·哈撒尔的后代。他是神箭手,他的后人从呼伦贝尔的额尔古纳到了哲里木盟。好,很好。”

他所说的和我父辈的教诲一样。哈布图·哈撒尔是成吉思汗的大弟弟,是我们的祖先。邻座的这位长者说话多文雅,在问别人的名字时,先说出自己的名字。六十多岁的人,温和柔软。

“你没有蒙古名字吗?”

“有,茫来巴特。”

“多好的名字啊!多好。”

下机之后,他拉着我的手说:“我是达茂旗人,原来是旗长,现在做文博工作。我们达茂旗年年祭祀哈布图·哈撒尔,你要去呀。”

分手,他回头看我,又说:“多好的名字啊!茫来巴特。”

茫来巴特为我曾祖父所赐,意谓英雄的首领,亦可言超级英雄。我戏言,英雄头子。这名字多好啊!但我不是英雄,我有些怯懦,也没有雄心。但额尔古纳的河水和大英雄哈布图·哈撒尔的血液让我变成一个能以善良之心观察世界的人,一个不忘记自己故乡和民族的人。

额尔古纳的汉意为“以手递物”,亦有“奉献”的含义。这条美丽的河流奉献了什么?蒙古。蒙古和所有蒙古人诞生在这个鲜花与河水的摇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