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个也许,也只是也许。温曈毕竟还是来了,就和他在同一个城市,呼吸着相同的空气,看着和他一样的天空。他从未觉得他们离的这样近过,没有相隔海洋,没有相隔世俗,没有千山万水天涯海角,只是一个城市和一个小镇的距离。
直到四月的凉风吹成了六月的暖风,直到夏天到来,顾臣尧才恍惚发觉,他竟不知不觉又在等待中荒废了两个月之久。没有人会知道当他知道温曈到处找他,温曈知道他在哪里时,心里的喜悦有多膨胀,他甚至开心的奔跑在沙滩上,告诉每一个人温曈还爱他。
不介意别人把他当做了疯子,他只是太高兴了,高兴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份快乐。
可……他怎么还是只能在回忆里与她会和呢?
大起大落的情绪让顾臣尧再次颓然下来,汤姆太太告诉他,年轻人就该勇敢去追自己想要的东西,别到失去之后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顾臣尧记起汤姆太太的故事,就在汤姆太太的丈夫去世的前几天夫妻两仍在为生活琐事争执,吵得天翻地覆,谁也不肯低头认错,可后来,一场灾难性的车祸夺去了她丈夫的生命,她才懂得再也没有比活着在一起更动人的事了。丈夫刚刚去世那段日子她几乎患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她说她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便是让他带着遗憾离世,她连一句对不起都来不及对他说,他已经先她一步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遗憾,分明相爱,却不断争执,最后连争吵的机会都不再有时才回头发现那个人在自己心里有多重要。
汤姆太太像个长辈似的温柔看着顾臣尧,说,Cris,别到最后,留给两个人同样的遗憾,别让自己连后悔痛苦都没有余地,没有什么比活着在一起更重要了,拥有的时候就该不顾一切的在一起,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为自己自私一次又有什么不可以?
很久以后的某一天,当顾臣尧再回想当时在阳光海岸的沙滩边,听汤姆太太柔和的对自己说为自己自私一次又有什么不可以时,他内心有多感激这个温柔独立的中年女子,她也许没了丈夫,她也许为生计奔波忙碌,她也许不很富有,但她懂自己要什么,做什么才能让自己真心开心。
如若不是汤姆太太这席话,顾臣尧绝不会有勇气回到米兰,亦不会有勇气拨出那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他从前总怨缘分太浅,其实缘分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只有永远等在原地的人才怨天尤人,认为这个世界这样不公。
是温曈教会他追逐,教会他等在原地缩在龟壳的人永远得不到幸福。他曾有那么多顾忌遗憾,曾怕内心最深处的卑微吞噬了他,让她不再爱他,让她逐渐远离。如今想来,多么可笑的自己,所有人都看懂的道理,独独他自己看不懂亦看不透。
所有人都知道无论他是什么样子,贫穷或富有,健康或困苦,颠沛或潦倒,她始终爱他,爱顾臣尧这个人,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只有他卑微自怜的以为终有一日她会离去,不如不要,不如不爱。
顾臣尧,你如此辜负她,辜负了她多年来的一往情深不离不弃。
2
那一年的鬼节,七月十五,温曈坐在上海的老胡同里。胡同的尽头是一整排的老房子,因为年岁许久,已经十分残破了。她就坐在中间的台阶上,像是隔壁高中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双手拖着腮盯着悠长的胡同口,像是在等什么人把她接回家去。
前面有棵大槐树,若是午后,树荫下的地面必定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她记得那时放了学,她就喜欢和顾臣尧坐在槐树底下,星星点点的阳光照在他俊朗白皙的脸上,说不出的动人。
四月末从米兰回到上海,三个月的时间,温曈在家闭口不谈顾臣尧这个人,无论温母多想开口问她,她执意不说。没有结果,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许她是任性的,她想让顾臣尧找到她。顾臣尧心里有一道坎,只有他自己能过。温曈相信,如果哪一天顾臣尧回到自己身边,那么就表示他已经放下过往种种,已经可以心无芥蒂的和自己在一起。
只是这一天,又会是哪一天呢?两个多月的时间,温曈从满心欢喜到逐渐心冷,她一度质疑自己是否错看了他,倘若他永远无法解开心结,难道她就要这样等他一辈子吗?
温曈这样想着,心里又不禁绝望起来。这条路走的太累太漫长,连她都佩服自己有这样的勇气。太深情还是太傻?
温曈沉浸在自己近乎绝望的思绪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蹲坐的瘦小身影被一团阴影包围。
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是记忆里再熟悉不过的味道,那是温曈所熟悉记得的属于顾臣尧的味道,她猛然抬头,目光猝不及防的陷阱一汪幽暗缱绻的深海之中。他漆黑的目光闪着光亮,清楚倒影出她的脸颊。
温曈掩住眼睛,不敢相信。
直到他的声音真实响彻在耳畔,她才相信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顾臣尧把蜷缩着的她腾空抱起,在她原本坐着的地方坐下,轻柔的把她安置在自己腿上,抱了她满怀。他略显疲倦的声音依旧不失性感,轻轻说,你妈说你也许在这儿,果然被她猜中了,你说她是不是那个如来,你永远逃不过她的五指山?
温曈吸了吸鼻子说你才是如来。
否则,她怎么就逃不开他,逃不过他的五指山了呢?
顾臣尧怜惜的抚过她的脸颊,下颚原本还有些肉,如今一点都没了,全是硬硬的骨头。她又瘦了很多很多。听温母说,他离开上海后她便开始绝食,最后胃痉挛到进了医院抢救,养了一段时间才稍有起色。后来急冲冲得跑去米兰找他,又灰头土脸的回来,情绪一度失落到极点,很多次在深夜崩溃到痛哭,喊着他的名字却忍着不去找他。
那时她分明早已知道他在哪里。
在他来这里之前,温母真正接纳了他,温母问他是不是愿意叫她一声妈妈。他当时大脑一片空白,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事情从开始的毫无回旋余地到现在的峰回路转,像是一场千转百回的漫长电影,大起大落,最终圆满。
温母拥抱了他,以一个母亲的姿态拥抱他。是他第一次体会母亲的拥抱,与温曈或者别的女人给他的拥抱都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温暖包容,有着无限力量的拥抱,他红了眼眶,喊温母一声,妈妈。
多少年,他哽咽在心头却始终无法喊出来的两个字。这一切,都是温曈很努力很努力为他得来的。可一想到温曈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博得了温母的点头谅解,心便抽痛起来。
他这一生,绝对不再辜负温曈。
顾臣尧温暖的大手轻柔她的胃部,目光爱怜疼惜,问她,还疼吗?
温曈震了一下,笑着摇头,早就不疼了,不让它饿就不疼了。
顾臣尧点头认真说,那我一定好好学做菜,把它伺候的服服帖帖让它不敢再找你麻烦。
温曈被顾臣尧偶尔才有的小幽默逗乐了,忍不住垂了垂他,想抱抱他,想起了什么,委屈的翘了嘴巴,说,我这么大度,你几次三番的抛弃我我都没和你计较了,等了你这么久居然现在才找来,顾臣尧你说,你是不是不够爱我?
顾臣尧抱紧了她,不好意思得说,夏妍告诉我你知道我在哪里,我不敢走开,生怕错过了你,一直等着,后来等不到你,就跑去米兰城找你了,可那时你已经不在米兰,我查了出境记录,在我到米兰的时候你已经回国了。我给自己一天的思考时间,要不要飞去上海找你,那时我心里乱极了,我还没有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我不该在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贸然去找你,所以我迟疑了。
温曈心态的抚平他的眉眼,她的顾臣尧经历了太多,上帝一直也不肯给他平静安宁。
她问他,那现在呢?你已经准备好了吗?
顾臣尧点头,俯身亲吻她的唇,用行动回答了她的问题。那是个绵长痴缠的吻,他们像两个干涸许久的人迫切的需要对方,彼此纠缠着,深吻着,直到呼吸凌乱急促才依依不舍的结束下来。
顾臣尧跟温曈说了汤姆太太的故事,温曈听后感动的不发一语。她说她一定要去那个小镇看看汤姆太太,感谢那个温柔睿智的女人告诉顾臣尧该珍惜眼前所拥有的,从而让他们有了重逢的机会,让他们更加坚定的在一起。她说十几二十年后等她老了,她也要做像汤姆太太那样勇敢独立的女子,明媚快乐得过每一天。
顾臣尧说你可以做她那样的女子,但我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
他说他一定会比她晚死,此生他一定要看着她开开心心的度过每一天,等到他们都老了的那一天,他亲手送她离开这个世界。等将来老死,他们会合葬在一起,这样生生世世都不会再分离。
温曈抹掉眼角的泪,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目光瞥过隔壁的老房子,对顾臣尧说,我当时就是坐在这里每天看你经过的,你总是拽拽的样子,头也不回一声不吭的进门回家。
顾臣尧失笑,那时他是真的没有注意到有个女孩子每天都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温曈忽然抱住他的脖子,撒娇着说,反正你现在有钱,把那房子再买回来好不好?那是我们最初的记忆,我想好好保留着。
那个房子,曾在顾臣尧初到米兰困苦潦倒时被他低价抵押过,后来度过那段艰难时光,他又把房子赎了回来。温曈只知道房子曾被抵押出去了,并不知晓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又赎了回来。顾臣尧摸摸她的头,只有她才最在意他的每一样东西,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她都想好好珍藏起来,她仿佛永远都怀念不够这些过往回忆。
他抵着她的额头,亲吻她有些湿润的眼睛,说,房子一直都是我们的,它只离开过一段时间,后来又回来了。我们的东西,一直都是我们的,未曾改变过。
所以无论时光怎样变迁,无论岁月把他们最初的容貌折磨成什么样子,无论曾经历过多少困苦艰难,是他们的终究是他们的,抢不来,也失不去。
你在或不在,你记得或不记得,你都在那里,都在我的心里,不曾变过。
活着,相爱,然后在一起。这便是世上最动人的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