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尔朱陀和青乌先生的父辈都是太子李建成的部将,因为隐太子小名叫毗沙门。这毗沙门正是四大天王中多闻天王的梵语名讳,他们就借供奉毗沙门为名,彼此作为暗号联络。
然而,太子已亡没多年,是否有后人在世也是扑朔迷离,这个组织渐渐人心离散。像僧人慧范之父,当年也是毗沙门中的一名元老,后来却远走天竺,娶了当地的美女为妻妾,和毗沙门早就恩断义绝。
由于毗沙门渐渐式微,青乌先生也不得不投入玉扇门,与之联手,伺机共谋大事。要是从前,玉扇门皇诰在手,号令天下,谁敢不从,还真不屑与青乌先生这样的旁门左道携手,但如今,韦氏一族掌国,玉扇门再也无法恢复昔日威风,只是搜罗了不少朝廷大员们的劣迹作为把柄威吓,再倚仗上官婉儿从中斡旋,才有今日的局面。
当时尔朱陀带李煊初入长安,青乌先生在渭水桥上和他联络,给他们展示毗沙门神像,并用手势暗语警告他惹了大祸,所以尔朱陀才会面色变得极为恐怖紧张。当晚的雨夜中,李煊正在熟睡时,青乌先生就悄然来到了客店,他责怪尔朱陀不该贸然带隐太子的唯一血脉李煊来到长安,这可是大大的冒险。因为当时地母夫人的意思还没有探听明白,韦后、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等人,无不会视李煊为祸根异类,必除之而后快。
尔朱陀听了,也深怪自己有些鲁莽。青乌先生沉吟了一番说:“你十年前在长安闹过事,大家都知道你是毗沙门中的人,如今还大摇大摆地过来,岂非自投罗网?这样吧,你假装离奇死去,然后易容改妆,再见机行事。至于李煊,我安排人送他先回西域去。”
于是青乌先生用骷髅和骨架做了一个假人,中间杂以油纸、灯草等物,并给它穿上尔朱陀的衣服,点燃这个假人的同时,用凉水浇在李煊面上,将他泼醒,让他以为尔朱陀确实中邪焚身而亡,就此隐瞒住这一切。
哪知道尔朱陀诈死一事,虽然将李煊瞒住,也让慧范等人一时间认为是某些门派暗中取了尔朱陀的性命。不过地母夫人还是立即知晓了此事,火速命人宣召青乌先生到黄泉地肺中问话。同时又派贺兰晶、计婆婆、白百灵带人去看住李煊,贺兰晶生性活泼顽皮,于是将李煊引入了安邑鬼宅,着实恐吓戏弄了一番,再下迷药擒住。
此时,正好得到密报,绝阳玉女许凤姑竟然和尔朱陀私下幽会。这四大丑女的师父许凤姑,真正是一位武学高手。仪凤年间,曾盗大内明珠藏于雁塔顶层,又于昆明池演武时,假扮为男子,突然下场较艺,连胜三名金吾大将。她年轻时曾热恋尔朱陀,却因尔朱陀执意要远赶西域,两人互生嫌隙。
刚巧长安酒肆中有个波斯胡女也深爱尔朱陀,她追随尔朱陀的足迹西出阳关,临走时却留下一封信,故意骗许凤姑说,尔朱陀远去西域是为了和她长相厮守。结果许凤姑当下被气得七窍生烟,一气之下,恨极了全天下的男人。于是收了四个极丑的女徒弟,从小就教她们说男人是极坏的东西。
玉扇门的人,早知许凤姑的名头,却不知道她和尔朱陀有这样一段旧情,这次派人跟踪尔朱陀,才无意中发现了这一段秘密。贺兰晶听了很感兴趣,于是和计婆婆到终南山的一座古庙中“捉奸”。
哪知去了后扑了个空,并没有“捉”到尔朱陀,只发现了许凤姑正在浣洗尔朱陀换下的衣衫。贺兰晶躲在暗处,让计婆婆现身诘问,这计婆婆嘴不饶人,将许凤姑挖苦得羞惭无地,无奈之下,只好答应加入玉扇门。贺兰晶很是好奇她收的四大丑女,于是将凤头金牌要过来,又把李煊放入五兵神窟中,让丑女们看管。这一切,都是基于胡闹好玩之心。
经青乌先生反复陈说,地母夫人终于觉得李煊也是奇货可居的有用之人,才下令保全他的性命。后来又听计婆婆等人说李煊仪表堂堂,有天潢贵胄之血脉,这才有了将贺兰晶许配给他的心思,于是就有了昨日之事。
李煊虽然一天一夜没睡,满眼都是血丝,但还是聚精会神地听尔朱陀陈述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庆幸之余,也是暗暗心惊,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他感觉心中好乱,就像西域荒漠中蓝蓝的盐湖碧水一样,本来非常平静安详,似乎从来就没有受过惊扰一样,但不多会儿,狂风来到了,湖水被吹得波涛翻卷,澎湃沸腾。
李煊这一睡,从中午一直睡到第二天的清晨,梦里,他一会儿回到广阔的西域草原,一会儿又在洞窟中匆忙地奔跑,幸好几次醒来,身边都有尔朱陀那真实亲切的脸庞。
午饭过后,朔风转紧,彤云密布,天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重楼金阙,九衢坊巷,处处堆银砌玉。此处离皇宫内苑不远,登上院中青砖阁楼的最高层,只见北方天幕黑沉,一座座高大的宫中殿宇静静地伫立,自有一种威严的气度在内。
李煊望着巍峨的皇宫,不由得想起地母夫人所说的那段往事,他呆呆地想难道自己真的能成为紫殿玉墀的主人?真的能成为大唐帝国的至尊?这个念头在他心头一闪而过。此时,一阵凄厉的北风夹着冰冷的雪片,灌入他的衣领,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冬日的白昼很短,不觉已是灯火昏黄的傍晚时分。快到了静街夜禁的时候,贺兰晶带着白百灵匆匆到来。尔朱陀寒暄了几句,就取了斗笠要出门,李煊很是不舍,拉住他悄声问道:“天色已晚,你这又到何处去?”
尔朱陀笑着低声道:“我们有很多大事要办,这个仙女一样的贺兰晶已是你的未婚妻,你要和她多交谈才是。我再潜入军营,一则刺探消息,二来看能不能劝一些军将归顺我们。你诸事小心仔细? ?”
说罢,尔朱陀就踏雪而去了。
白百灵点起高高的红烛,备下精致的点心和酒菜,让贺兰晶和李煊面对面小酌。李煊虽然和贺兰晶多次碰面,但从未仔细地看过她,如今灯下的贺兰晶眉如春山,面似芙蓉,肤若凝脂,风采绰约,看得李煊双眼发直,贺兰晶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一朵红云飞上脸颊,更增妩媚。
李煊突然想起尔朱陀嘱咐他,要他把从西域带来的一件紫羔毯送给贺兰晶,贺兰晶见了紫羔毯,很是欢喜,虽然她奇珍异宝应有尽有,但见李煊心意甚是诚挚,不禁心花怒放,低声吟唱道:
客从远方来,遗我一端绮。相去万余里,故人心尚尔!
这诗出自枟古诗十九首枠,李煊要是机敏聪明,就应该立马接上:“文彩双鸳鸯,裁为合欢被。著以长相思,缘以结不解。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岂知李煊成长于大漠,虽有通识汉家文化的亲人长辈教诲,但毕竟粗疏,根本不知道这首诗的内涵。
贺兰晶唱出这几句时,本来娇羞异常,岂料李煊竟然木然不知,完全是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了,不禁大为恚怒。她突然起身,披起猩红的貉氅,就径自远去了。
白百灵见了,虽然她也不明白贺兰晶所唱诗句的意思,却猜得出几分此中的关窍,眼见贺兰晶愤然而去,她于是劝慰道:“天女就是这样的脾气,一会儿欢喜,一会儿生气,你也不必多在意,过一会儿就没事了。”
李煊欲言又止,二人一时默然。
李煊突然想起金嫫母和张文放二人来,便向白百灵问起他们的情形。白百灵笑道:“那日城中搜检,他们遵照青乌先生的嘱咐,张文放假扮成一个患麻风病的妓女,金嫫母扮作男仆模样,吓走了不少禁军。只有一个姓侯的校尉不信,非要上楼看,不想踏到楼梯上青乌先生设下的透骨钉,当下全身乌黑,化为脓水,其余的人都抱头鼠窜。那个地方,以后可能又要传为一处鬼宅了。”
白百灵抱来的那只猞猁,闻到那些酒食的香气,直想跳到几案上来,李煊扔给它一个大骨头,方才安静了。只听白百灵接着又说道:“这个消息你可能也感兴趣,四大丑女之一的铁孟光,现在被困在曲江池上的一条船中,她正发出火流星,向同门求助呢!”
李煊惊道:“是吗?她可有危险?是怎么回事呢?”白百灵答道:“具体的情形我也不知晓,但据报四周并无敌人,我已通知她师父许凤姑暗中救援,不必担心。”
原来,这铁孟光见金嫫母下山后一去多日,却并不担心,只是羡慕。她心中愤愤不平,心想为何师姐能违背师训下山去玩,自己就不能?于是悄悄打定了主意,编个理由说是寻找师姐,就溜出山来。
一开始,铁孟光不敢直接和人说话,只是藏在树梢或山石后偷窥这芸芸商客。她不知路径,也没找到长安城门,只是看了城外的几个乡野集市,就已暗暗惊叹世上的繁华热闹。
也是合该有事,这天下午,铁孟光又在一座半人高的土丘后躲藏,伏在草丛中,看商贩们人来人往,讨价还价,很是新奇。哪知有个卖姜的老汉,多喝了几碗粥饭,因要小解,就悄悄转到土丘后面来。
铁孟光正看得津津有味,突觉背后一热,有尿水淋下,她转身一看,只见一个男人正褪下袍子,露出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来。铁孟光又惊又怒,跳起来冲他大吼一声。可怜这个老汉,本就生来胆小,突然见草丛里冒出一个“妖怪”,对他怒目而视,声如霹雳,吓得尿都没撒完,就昏死过去了。
铁孟光这一惊也非同小可,她脚步不停,飞奔到山谷中僻静无人处,才稳下心来。心想此事万万不能让师姐们知道,不然自己可没脸活了。这样一闹,消息很快就由玉扇门中的线人密报给贺兰晶等人,贺兰晶生性顽皮,于是又想着戏耍铁孟光一番。
贺兰晶放出四大丑女联络时用的讯号———四颗火流星,铁孟光就巴巴地跑了过来,只见贺兰晶一身的夜行衣,脸也蒙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两只眼睛,就问道:“你是什么人?”
贺兰晶心中暗笑,说道:“你师姐被贼和尚们捉住了,也不知关在什么地方呢!”
铁孟光一听,也不辨消息真伪便焦急万分,说道:“那怎么办?我怎么去救她?”贺兰晶说道:“我来教你,你可以捉住其中一个坏和尚,用这人来换你师姐。”
铁孟光粗声粗气道:“真的?”
贺兰晶笑着说:“我怎么会骗你,男人才会骗人,我是女的啊。”说罢,拉起铁孟光的手向曲江池边走去。
不一会儿,她俩到了池边。贺兰晶指着不远处泊着的一艘画船,煞有介事地附在铁孟光的耳边说道:“这船上有个女子,坏和尚一会要来找她干一些下流龌龊的事情。你换上这名女子的衣服,坐在船舱帐子里等。你别动手杀人,要活捉了他。这人是坏人的首脑,比那个慧范权势还大。”
铁孟光心下暗喜:“我入门最晚,师姐们总说我蠢,瞧不起我。如今我立此大功,必然让她们嫉妒死。”想到此处,铁孟光不禁咧开大嘴,乐得合不拢了。
这湖上的画船,原来是长安贫家船妓的行当,深夜之中,便在这船上揽客。天气温暖的春夏天气,池上多有船妓招揽生意。如今寒冷,就几乎没多少人光顾了。但铁孟光如何能知晓。
铁孟光悄悄前行,待得此船靠近,她腾的一声跳上船头,只听“咯啦”一声,船板被她踏碎了好几块。
船上那名女子吃了一惊,开始以为来了强盗,借着烛火定睛一看,见到母猪精一样的铁孟光,又疑心是遇上了妖怪,直吓得浑身颤抖。
但见铁孟光的胖脸上却堆出笑容,说道:“你莫要害怕,俺是好人,尤其不杀女子,先脱下衣服。”
那女子心中狐疑,她见铁孟光虽然丑如母猪,但看起来似乎还是个女人,现在铁孟光竟然命她脱衣服,不免又迷惑起来,心想无论她是男是女,反正也不能不依,再说自己本也不是良家女人,有什么好怕的。当下就脱得精光,并摆出一副妖媚的姿态来讨好铁孟光。
铁孟光见这女子显然是误会了她的意思,倒有些害羞,忙道:“只脱外衣就是啦。”说着她便将这名女子的衣服胡乱套在身上,只听“哧”的一声,原来铁孟光身体太胖,将人家的粉红丝裙撑开了一道口子。
那名女子倒也机灵,夸道:“姐姐你穿上这件衣服,当真漂亮极了,我再给你敷上点胭脂香粉吧。”说罢,将梳妆台上的胭脂香粉擦在铁孟光脸上。
铁孟光自幼在山中长大,从来没有用过这些东西,她虽是丑女,又遵照师父的严命不得梳理打扮,但普天下无论美女丑女都有与生俱来的爱美情结,铁孟光往脸上涂了香粉胭脂,向镜子里照了照,暗自得意。
那名女子又道:“后舱我还有几件首饰,也拿来给姐姐用。”说罢转身走开。
铁孟光等了半天,竟不见这女子回来,走入后舱寻时,连一个人影也没有。原来那名女子毕竟害怕铁孟光,于是找个借口,偷偷来到后舱,也不顾天寒水冷,当下泅水逃走。她本来是穷苦的船家女儿,水性极熟。
铁孟光到了后舱寻不见人,却找到一大坛酒,还有不少熟牛肉,原来都是船妓用来招待客人的。铁孟光随身带的干粮早已吃完,饿得肚中已是咕咕作响,加上她一向贪吃,忙抓起牛肉大嚼,又打开那坛酒,只觉芳香扑鼻。
俗话说“酒能乱性”,所以许凤姑从来不许铁孟光她们师姐妹喝酒,但铁孟光越闻越是嘴馋,自己宽解道:今天我穿花衣服,涂脂抹粉,都是为了擒拿坏人,并不是我有何邪心。我若不喝酒,不免装得不像,要是让敌人看出了破绽,不免功亏一篑,所以还是喝点吧。
想到此节,铁孟光茅塞顿开,当场捧起酒坛,咕咚咕咚地大喝起来。她开始只说尝一尝就作罢,哪知越喝越多,不一会便头脑昏昏沉沉的,她倒还想着,应该在船舱帐子里等,当下摸到床上,一倒头便昏睡过去。
这只花船无人掌舵,在湖面上飘来荡去。不想一阵风将船吹到了岸边,就此搁浅。铁孟光睡得死猪一般,丝毫不知。
也是碰巧,一名从江南贩木材起家的商贩,已是年过半百,和这只花船上的船妓乃是老相识。这夜也喝了一番酒,睡了一小会儿,就想来此取乐。原来此人十分惧内,常常等到下半夜老妻也熟睡后,才出来偷欢寻乐。
他轻手轻脚地摸上船,此时舱中灯烛全灭,黑暗中也看不清东南西北,好在此人是常客,轻车熟路,老马识途,很快就摸到了床帐之内,搂起铁孟光就亲了起来。
铁孟光虽然酒后酣睡,但毕竟是习武之人,旁人一碰她身体,立刻警醒。此时她只觉有个干瘦的男人正伏在自己身上,一番亲热。铁孟光大叫一声,振臂猛击,将这老头儿打得骨断筋折,穿破船篷落到了曲江池中,当即一命呜呼。
打翻这老嫖客后,铁孟光酒醒了有一多半,她暗暗后悔,心想人家让我捉住坏和尚,怎么我将他打落了水中?又埋怨这坏和尚也太不禁打。走到船头,只见船儿又飘离了岸边,直往曲江池中去了。铁孟光平生没有下过山,哪里懂得掌船,她又不通水性,急得团团转。
如果多等一会儿,曲江池本不大,船儿很有可能就又飘到岸边,但铁孟光天生性急,又是初次“出山”,惶恐之下,也不考虑别的事情,当即从怀里掏出火流星,点起一个,想让师姐们知晓。
然而,这里离南山距离遥远,根本看不到讯号,反而引来了一队搜城的卫士。当时太平公主因担心机密失泄,派禁军全城大索,捉拿张文放。她知道有韦后势力参与其中,不但帮不了忙,而且更添麻烦。所以自己又加派亲信,统领兵卒细细搜索,这一队的首领,正是她的亲信随从———苗女阿榕。
阿榕命人点起火把,张弓搭箭,向船上喝道:“那只花船,快点靠岸,我们奉旨搜检!”
铁孟光本来胆子很大,天不怕地不怕,但在五兵神窟之中,莫名其妙地被捉住,才觉得世间上的事神秘莫测,不可妄自尊大。她悄悄地伏在船中,不敢出声。
只听四下无声,阿榕揣测其中必有古怪,便高声喝道:“船上的人,快出来,不然我们放火箭烧船了!”其实,阿榕只是虚张声势,太平公主务必要活捉张文放,好审清楚他此后的行踪和去向,追回所谓的密件,哪能冒冒失失地一把火烧得全无对证了?
但铁孟光哪里知道,她惊慌之下,赶紧冲到船头,挥手道:“莫烧船,莫烧船,我出来就是!”众人只见铁孟光丑如母猪,穿了一件极不合身的花衣,歪插银钗,乱涂胭脂,怪模怪样,当下无不哄笑。有个军卒故意调谑道:“哦哟,兄弟走南闯北,还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大美人!”
铁孟光不知他说的是反话,又是欢喜,又是害羞。众人见了她的“娇羞”之态,又是一阵哄笑。
阿榕忍住了笑,问道:“你这船上,可有别人?有没有男人藏着或来过?”铁孟光倒是一惊,心想她怎么知道来过一个男人?她天生不会作伪说谎,当下说道:“确实来过一个男人,应该是个坏和尚,但我也没有看清。”
阿榕急忙追问:“那这人什么模样?现在到哪里去了?”铁孟光答道:“根本没看清,这人上来就要、就要? ?”说着脸色绯红,似是极为害羞。阿榕察言观色,说道:“要非礼你?”铁孟光点了点头,接着说:“我就这么一推,他就落到湖里去了。”
这些本来都是实情,但阿榕听了,觉得极不可信,就铁孟光这母猪样,还有男人上来就“非礼”她?什么没看清就掉水里了,多半是跳水跑了吧!她下令几个会水的健卒跳下水去,将花船推到岸边。并命人细细搜捞湖中,果然不多久,捞上一具男尸来。
阿榕细验这具男尸,发觉并未死多久,但这人清瘦干瘪,长着山羊胡子,是个五十来岁的老者,和张文放并无半分相似之处,不禁大为失望。阿榕觉得铁孟光这人极为可疑,当下命人将她锁拿,要带回山庄刑讯。
铁孟光见两个兵卒手执锁链冲着她过来,不禁恼怒发作起来,她大吼一声,扯住两人手中的铁链猛力一挥,就将两人拽倒在地,随即舞动铁链,飕飕作响,和兵卒们打斗起来。
阿榕看了一会儿,微笑着举起铜弩,瞄准铁孟光的大腿,顿时一支三寸短箭飞了过去,只听“啊”的一声,铁孟光中箭倒地,顷刻就昏晕过去。原来,这是阿榕在南方采集毒物淬制的药箭,铁孟光虽然胖大壮健,但怎么也经不起这能让野牛狮象也麻倒的毒箭。
兵卒们欢呼赞叹阿榕本领了得,当下从船上找出一个破渔网,把昏倒的铁孟光兜在里面,又拆下桅杆,几个人扛起铁孟光,往终南山庄走去。
约摸走了有五里多路,却见前方黑漆漆地陈放着一物,似乎是一口棺材,众人心中大骇。慢慢走近后,兵卒们战战兢兢地用火把照着细瞧,发觉并非是棺材,而是一只大柜子,于是先放下一半心。但阿榕见了却当即色变,比刚才更加惊恐。
原来,这只大柜子是阿榕私藏之物,阿榕虽然对太平公主忠心耿耿,本性朴直,但在山庄中耳濡目染了诸多攫财取巧之事,也动了小心思。她不但将平日里公主赏赐的宝物都收藏起来,而且也借机榨取了不少非分之财。
阿榕偷偷做了一个大柜子,里面装满了珍珠、玛瑙、琉璃、琥珀、珊瑚、砗磲、琬琰等各种宝贝。为防止他人发现,阿榕悄悄地将柜子藏在后山一座破庙的神像底座下,自认为是神不知、鬼不觉。哪里知道这人居然能窥得她的秘密!
阿榕怕柜子里有毒砂、毒虫之类的古怪东西,就用手中的金刀轻轻探进柜子的缝里,猛力一挑,然后纵身跃开,过了一会儿,却见并无什么异样。阿榕凑上一看,不禁暗暗叫苦,只见柜子里空空如也,原来的珠宝都不知去向,只有一封薄薄的信笺在里面,墨迹尚未全干,信上写道:
速放所擒之人,珠宝自当奉还。
阿榕一想,捉住的这个丑八怪,疯疯癫癫,也不像和张文放有什么关系,并无用处。没由来惹这等麻烦做什么?但写信之人似乎能洞察自己的一切秘密,很是让人担忧。眼下没办法,只好先放人,以后可要把珠宝藏好了。
想到这里,她假装笑道:“原来是一场误会,我们抓错了人。”说罢,阿榕命人将尚在昏睡中的铁孟光抬来,放进了这只大柜子中。阿榕知道药性消退还得一个时辰,既然那人留下书信,肯定就在附近,于是索性就把铁孟光放入柜中。
阿榕一边指挥兵卒,一边留意四周的情况。突然见几十丈外的一棵松树上,似乎有一个黑衣人影。她的身手也是相当敏捷,悄悄地矮下身,借着杂草灌木慢慢贴近,突然一纵身,来到那棵树下的不远处,抬头望去,却愕然发现,树上的黑衣人影早就不见了。
“你的珠宝,放在山神庙第二级台阶下面,这次可仔细收好了。”只听一个清晰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阿榕一惊,回头看时,只见黑衣人正静静地立在她身后不足三尺远的地方,这要是突袭暗算,可是万难抵挡。
阿榕气势先挫,小心问道:“敢问阁下何人?是玉扇门的人吗?”这黑衣人正是铁孟光的师父许凤姑。这句话问来,却正好刺中了许凤姑的心事,她投入玉扇门并非完全出于本心,有一多半是很不情愿的,阿榕问得她很不好回答,于是恼恨之下,“哼”了一声,就转身离去。
阿榕惦记着自己那些珠宝,也不敢多和她纠缠,匆匆去找她收藏的那些财宝去了。
许凤姑回转过来,却看见三五个黑影围住了铁孟光睡着的那只大柜子在低声嘀咕。她心头一惊,取出三把飞刀在手,先侧耳倾听。
只听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压低了嗓子说道:“这大柜子是上好的楠木做的,其中必有金银宝贝。”另一人声音更是粗糙,如铁刷洗锅一般:“刚才有一队兵马过去,难道是他们扔下的?既是财宝,为何他们不要?”
前一人说道:“管他呢,先扛走再说。”其余人纷纷附和道:“对,就算只得只柜子,也不枉我们兄弟受冷挨冻,熬了这大半夜。”说着,两人抬起大柜子,就向南走去。
许凤姑听出这伙人原来是一群劫道的毛贼,先前看阿榕他们衣甲鲜明,人多势众,当然没敢露头。等人马过去后,又出来寻摸,结果发现了大柜子。许凤姑眼见他们走的路径和四大丑女的居处相符,就暂时没有惊动这些家伙,只是悄悄跟在后面。
其中一人觉得柜子沉重,心中窃喜,但终不放心,走了一会儿,说要歇肩,于是放下柜子,悄悄掀开一条缝向内窥视,黑暗之中,没看清铁孟光模样,却看到铁孟光从船妓身上得来的粉红丝裙,于是悄悄对同伙道:“此中是个美貌女子。”
那人好色如命,听说是个女子,更是喜出望外。两人悄悄嘀咕道:“老五、老六山寨中有雌老虎管着,这美人儿他们无福享受,知道后不免偷懒,还是先不要声张,抬到寨中去再说。”
又行了数里,却听得柜子里鼾声大作,好似猪吼。几个人大惊失色,放下柜子,正要仔细查看,只听“砰”的一声,柜子上盖飞裂开来,铁孟光打着呵欠从里面钻了出来。
“妖怪!”众人吓得撒腿就跑,一会儿就无影无踪,铁孟光站在当地,甚是茫然无措。
天空漆黑如墨,朔风正紧,要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