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过失犯罪与健忘
我们通常所说的过失犯罪(criminalnegligence)指的是由于疏忽而没有采取必要的预防措施,从而导致个体的安全或健康受到威胁的情形。过失犯罪是注意力不集中的一种现象,是因为对自己的同伴缺乏关注的兴趣。通过观察游戏中的儿童所犯的过失,我们就能判断儿童是只考虑自己,还是会兼顾到他人的权力。这是衡量一个人的社会意识和社会感的明确标准。社会感发展不足的个体,即使在惩罚的威胁下,也难以对伙伴产生兴趣;而一旦社会意识得到充分发展,这种兴趣也就必然随之产生。
因此,过失犯罪意味着社会感发展不足,但我们不能过于草率地得出结论,而不调查个体为什么对其伙伴不感兴趣。
注意力是有限的,因此也就会有健忘的产生,比如不小心丢失了贵重物品。虽然有时是因为较为紧张,或不愉快的心情而丧失兴趣,但这些都可能会造成记忆的丧失或减退。比如我们总是轻易认为,儿童之所以丢了课本,是因为他们还未适应学校的环境;家庭主妇经常弄丢钥匙或将钥匙放错位置,是因为对家务事不熟练。健忘的人通常不愿意公开表现出对工作或任务的反感,而是用健忘来暗示自己。
(四)无意识
我们经常看到一些人从未认识到自己心理活动具有何种意义。注意力集中的人也很难解释为什么人们能够毫不费力地看清事物的全貌。某些心理功能是无法被人们意识到的;尽管我们可以有意识地增强注意力的集中程度,但大部分的刺激物并未被人们意识到,而是处于无意识之中。广而言之,这是心理活动的一个方面,也是一个重要因素。我们可以通过观察一个人的无意识行为发现他的行为模式。这些行为模式存在于意识之中,只是无意识的一个影像、一张底片。一个虚荣的女人往往无法意识到自己的虚荣心(虽然她在不少地方表现出了这种虚荣),因为在很多时候她的行为很容易让人觉得她是个朴素的人。事实上应该让她认识到自己的虚荣心,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再虚荣下去。但一切都只是徒劳的,因为她会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无关紧要的、不相干的事情上去,而拒绝认识到自己的虚荣,并借此获得安全感。这个过程是无法在明面上开展的。如果你想和一个虚荣的人谈论他的虚荣,你就会发现很难将话题进行下去。他可能会避而不谈,或言辞闪烁,以免使自己难堪。而这反而更加肯定了我们的判断。他想耍些小把戏,而一旦有人试图拆穿时,他会马上采取防御措施。
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类:对自己的无意识了解高于平均水准的人和低于平均水准的人,这是根据意识范围来区分的。在许多病例中,我们都可以发现这样一个现象:后一类人只关注小范围内的活动,而前者的注意范围较为广泛,对各种人、事物、事件和观念都有着浓厚的兴趣。那些感觉自己被逼入绝境的人自然只满足于了解生活的一小部分,因为生活对于他们来说是陌生的,他们与那些遵守游戏规则的人不同,他们无法找到问题所在,也不能理解生活中美好的事物。因为他们对于生活的兴趣有限,所以他们只能感知到生活中无关紧要的部分。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们害怕广阔的视野会使他们失去权力。就个体的生活事件而言,我们常发现某一个体由于低估自己的价值而对自己的能力一无所知。同时,他对自己的缺点知之甚少。可能他觉得自己是个好人,而事实上他所做的一切都为了满足自己的利益;反之亦然,可能他觉得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而实际上却是个好人。实际上,你如何看待自己,或别人如何看待你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对于人类社会的态度,因为这决定着个体的所有愿望、兴趣和活动。
我们下面将要讨论的是这样两类人。第一类人过着一种更有意识的生活,他们力图客观地对待生活的种种问题,不会出现“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的现象;第二类人则对生活抱有偏见,只看到生活的一方面,语言和行为总是受到某种无意识的方式支配。两个第二类的人是很难共处的,因为他们总是相互对立,因而相处起来就存在重重困难。这种反映是很正常的,如果他们不互相对立反而是很稀奇的事。他们都对对方一无所知并且坚信自己是正确的,他们不断寻找证据,声称自己是捍卫和平与和睦的战士。然而事实与此相去甚远。实际上,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带有偏见,都在尝试从侧面攻击对方。通过进一步的观察,我们发现这些人一生都沉浸在敌对和好战的想法中。
在人类自身中有某种力量,虽然无法意识到,但却一直在发挥作用。这些力量隐藏在无意识中,在不知不觉中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有时甚至造成令人痛苦的后果。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其小说《白痴》(Theidiot)中对这种病例进行了描述,其精彩程度令后世的心理学家都惊叹不已。在一次社交聚会上,一位贵妇人用嘲弄的口吻警告公爵(小说的男主人公),他身旁的那个花瓶价值连城,要小心不要碰倒了。公爵向她保证会小心在意的。但几分钟以后,花瓶倒在地上摔得粉碎。在场的人都认为这是公爵故意做的,因为这很符合公爵的性格,他认为那贵妇人的话侮辱了他。
在对一个人做出评判的时候,我们不能仅仅看到他有意识的行为表现,还要注意到个体思想和行为中一些未被意识到的小细节,这将为我们提供揭示其本质的线索。
诸如咬指甲、挖鼻孔等令人不悦的动作,有这些坏习惯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行为向人们表明他们是很顽固的人,他们也不了解他们形成这些不良癖好的原因。不过,我们都有过这样的认知,他们一定经常因坏习惯受到他人的批评,而直至今日他们的坏习惯仍然没有得到纠正,那我们就可以认定他是个顽固不化的人。通过观察这类看似无关紧要、实则反映出人的整体素质的细节、小事,我们可以分析得到对于任何人的整体认识。
下面的两个病例可以很好地证明,无意识事件曾保存在无意识中,后来可能出现在意识层面。人的心理功能统管意识活动,在某些心理活动中将必要的东西维持在意识层面。反之亦然,将某些暂时无用但对个体维护其行为模式十分重要的东西保存在无意识中,将之变为无意识的一部分。
第一个病例的主角是一个年轻人。他是家里的老大,有一个妹妹。在他10岁时,他的母亲去世了。他的父亲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善良有礼。母亲去世后,父亲负责教育他们。他对儿子的期望很高,想让儿子成为一个胸怀大志的人,为此用心颇多,不断督促鞭策儿子为远大的目标努力奋斗。儿子听从父亲的鞭策,努力学习并成了班上的尖子生,同时在思想品德和自然科学方面也一直名列前茅,这使他的父亲很满意,从一开始他就希望儿子能够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渐渐地,这个年轻人形成了一些他父亲不喜欢的性格,而这让他的父亲感到非常担忧,极力想让儿子改掉这些毛病。同时,随着妹妹一天天长大,他们之间的竞争也越来越激烈。妹妹的成长经历一直很顺利,只是在与哥哥的竞争中,总是靠向父亲展示自己的弱小来获得父亲的关爱,因此她经常通过做一些打击、贬低哥哥的事情来获得父亲的赞赏。比如她很善于做家务,在这方面她哥哥很难与她竞争。作为一个男孩,无论这个男孩在其他领域里多么轻而易举地获得成功,得到他人的赞赏,但在家务事上他却是十分生疏的。随着儿子青春期的到来,他父亲很快注意到了儿子不正常的社交活动。现实的情况是:他没有社交活动,他对所有人都抱有敌意,并且逃避、害怕与女孩子接触。刚开始,父亲觉得这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但随着儿子社交恐惧程度越来越深,他发现儿子连家门都不愿出,连散步都感觉害怕,只能在傍晚天色较暗时出门。虽然他在学校的表现和对他父亲的态度仍如以前一样都很好,但实际上他已经开始深居简出,甚至开始不再和原来的朋友来往。
当情况十分严重,他已经闭门不出的时候,他父亲带他来看医生。经过几次诊断,医生找到了问题的症结。他觉得自己很丑,因为他的耳朵太小了,而事实并非如此。医生尝试纠正他的错误想法,因为他的耳朵与其他男孩的耳朵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同时还提醒他,这仅仅是他害怕与人接触的借口。当医生如此说时,他又说自己的牙齿和头发长得不好看,而事实同样并非如此。
从他的成长经历中,我们很容易就可以发现,他是个很有雄心的人。他非常清楚自己的雄心壮志,但他知道这样的性格是他父亲培养出来的。他也明白父亲为了使他成功,不断对他进行鞭策和鼓励,促使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成功、拥有自己的事业。在科学领域有所建树是他的未来目标。这一目标本身是没有错误的,如果他没有出现对社会、对他人的恐惧和逃避。为什么他会用如此幼稚的借口作为理由呢?如果这些借口属实,那他确实有理由如此,因为在当今社会面容丑陋的人确实会遇到很多困难。
进一步了解就会发现,这个年轻人的远大抱负有一个特别的标准。之前他一直是班上的第一,也希望一直保持这种优势地位。为此他觉得自己必须专心致志地努力学习,不仅如此,他还想要免除一切与他的目标无关的事情。也许他会这样说:“既然我的目标是名扬四海,投身于科学事业,那其他一切的社会交往都是多余的,都与我无关。”
但事实上他并没有这样的想法,也没有这样说。而仅仅是以自己长得丑为借口来达到他免除一切社交活动的目的。原来无关紧要的事现在在他看来却是很重要的,因为它为他实际上想要做的事找到了理由。他现在所需要的就是自欺欺人的勇气,通过夸大他的丑陋,去完成他的目的。如果他只是说想像原始人那样过离群索居、潜心修炼的生活,以实现他出人头地的远大目标,那么别人很容易就会知道他之所以那样做的原因。在他的内心深处已经下定决心,潜意识里想要实现自己的远大目标,但事实上他并没有觉察到这个目标对自己的重要性,因此也就没有意识到之所以这样做的真实原因。
在他的意识中从未想过孤注一掷,放弃生活中的一切,去实现这一目标。即使他下意识地想到了这一点,他也不敢公然决定放弃一切只为了自己在科学领域获得成功,占有一席之地,因为他没有把握可以稳操胜券,因此以自己长得丑为借口从而避免与人交往,这看起来要好很多。除了以上原因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些公然声明自己想要放弃一切社交活动以达到自己出人头地目的的人,都会得到其他同伴的嘲讽。在大家看来这个想法是十分可怕的,应该想都不要想。有一些想法是不能公开的,这既是为了别人,也是为了自己。正因为如此,这个年轻人放弃生活中的一切,只专心于学习这一念头也只能保留在他的无意识中。
如果我们现在鲁莽地告诉这个年轻人他的主要动机是什么,他之所以不敢正视自己内心中某些想法的原因是什么,也就是因为害怕自己的行为模式受到破坏,那他的心理机制一定会遭到扰乱。因为他曾花费一切力量、不惜一切代价想要阻止的事现在终于发生了!深藏在他无意识中的想法一下子清晰起来!那些之前他不敢想、不敢有的想法、念头,一旦出现就会搅乱其整个行为模式,使其赤裸裸地展现在人们面前。这里存在着一个普遍规律:人们都会坚信那些证明他的态度是正确的思想,而排斥那些阻碍他按既定方式行事的观念。人们只会接受那些对自己有益的或有价值的东西。只要于我们有益,那就会存放在意识中;只要会干扰我们的心态平衡状态,那就被放入无意识中。
第二个病例的主角是一个很能干的男生。他父亲是位教师,他经常激励儿子要在班上力争名列前茅。在这位患者的早年生活中,他获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在他的交际圈中,他是最成功也是最有魅力的,拥有几个至交好友。
但在他18岁那年,这些情况发生了很大改变。他对生活失去了乐趣,心情变得压抑沮丧,神智恍惚,不愿与他人接触,畏惧社交活动。每次结交一个新朋友,没过多久友谊就会破裂;人们都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阻碍着他的活动。不过他的父亲并不认为这是坏事,他觉得这种闭门索居的生活能够使儿子更专注地学习。
在治疗期间,这男孩对父亲有很多抱怨,觉得父亲抢走了他生活中的所有乐趣,使他没有勇气继续生活,他现在一无所有,只能苦守着自己的悲哀了却一生。他的学习进度也慢了下来,考试成绩开始不及格。他说这一切开始于一次社交聚会,在那次聚会上由于他不熟悉现代文学,而遭到朋友们的取笑。这样的经历有很多,使他害怕参加聚会,也开始了与外界的隔离。他确信他父亲应为他的不幸遭遇埋单,而父亲并不这样认为,因此他们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僵。
这两个病例在很多方面类似。在第一个病例中,患者因与其妹妹的竞争失利而受挫;在第二个病例中,则是因为对父亲教育方式的不满。两个病人都有一些所谓的“英雄主义”,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如此的完美,能力卓越,以致忽视了生活中的一切。当他们遭受失败、受挫时,他们变得心灰意冷,甚至彻底放弃去争取、奋斗。但是,不同之处在于,第二个患者绝不会说:“既然我不能继续如英雄般生活,那我就彻底放弃吧,我会在痛苦中度过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