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共卫生学院 俞顺章
1988年春,上海甲肝疫情爆发。1月19日,市防疫站报告,甲型肝炎病例134例,比18日上升了183。6%。此后又节节上升,到3月18日为止达到了292301例,罹患率达4082 /10万,比历史上同一季节的病例高4倍。顿时甲肝病人塞满了医院、学校,甚至准备开幕的百货公司也随着增设了病房。起初有人还在怀疑是否是甲肝,但90%的病人有黄疸、发热,转氨酶达1000单位以上,HAV IgM和 Anti HAV病人中95%阳性,(HBsAg阳性仅8。03% )。很快,临床诊断确定这是一次爆发性甲肝流行。
在甲肝流行的当时,很多上海外出的旅行者、运动员,甚至去北京汇报工作的卫生局长都要进行肝炎检疫 (抽血或隔离观察 ),人们一看到上海生产的食品就很快扔进了垃圾箱,上海人上了公共汽车都要用一张纸包在扶手上。到底上海甲肝是怎么流行起来的呢 ?这场造成上海30多万人发病的甲肝流行,不仅给上海社会生活带来严重的影响,也为我们医务人员提出一个重大研究课题,即如何查清肝炎流行的原因,找出控制肝炎流行的预防措施。当时,我作为一名预防医学研究的成员,肩负着处理公共卫生突发事件的重任,战斗在制止甲肝流行的战斗第一线 …我们是如何应付甲肝疫情爆发的 ?当时流行病学教研组肝炎实验室主任正在美国访问,疫情发生后,我们马上通知他返回,同时动员全体肝炎研究室的同志投入战斗。胡善联教授和市防疫站防疫科联手进行甲肝的流行病学调查。韩向阳带一批人去闵行防疫站进行毛蚶与甲肝关系的调查。汪建翔带一批人将甲肝固相酶联免疫 ELISA法和 C DNA分子探针杂交用于甲肝的诊断。卫生微生物教研组的李子华教授带一批人搞免疫电镜和狨猴试验。我当时担任公共卫生学院院长,义不容辞地带领广大师生投入甲肝的防治和隔离点设置的现场工作。
当时上海甲肝发病遍及全市12个区,各区罹患率波动于2112。6/10万到5729。1/10万,每户发生2例以上的占8。03%。流行过程共有3个高峰:1月20日,1月25日和2月1日。在此期间上海自来水水质良好。居民回忆在此期间曾食用过大量的毛蚶。1208例配对调查,吃毛蚶的比不吃毛蚶的比数比大达10。02倍。现况调查吃毛蚶罹患率为11920 /10万,不吃毛蚶为520 /10万,相对危险度达22。92倍。甲肝流行曲线三个高峰与毛蚶销售三个峰相符,两者各相差30天,正好是在甲肝一个潜伏期之内。
通过大范围的调查,基本认定了甲肝流行与食用毛蚶有直接关系。于是,我将调查情况向市领导作了汇报,并提出应采取的措施。记得1月下旬上海市领导召开了一次各局办关于甲肝防治的汇报会,会上水产局领导提出毛蚶在当时上市可以解决市民急需的动物食品,一年产值可达100万元以上,他认为没必要禁止毛蚶销售。卫生局领导根据过去的经验,认为这次流行前先有腹泻的预兆,亦有历次甲肝爆发与毛蚶有关的流行病学证据,主张严禁毛蚶销售。轮到我发言,先介绍了上海周围历次甲肝爆发与泥蚶、毛蚶的关系。同时出示刚拿到的这次流行中免疫电镜下毛蚶所拍到的照片,表明毛蚶体内的确存在类似的甲肝病毒,所以主张立刻严禁毛蚶。
严禁毛蚶意见提出后,摆在我们面前的一个紧急课题,就是弄清楚毛蚶是怎样感染的 ?在原产地,还是在运输途中引起的污染。为此,胡善联教授等在寒冷冬天,带了一批人乘登陆艇直接到毛蚶原产地江苏吕泗渔场,对海泥中毛蚶进行直接采样,同时在船上用甲肝固相酶联免疫 ELISA法和 C DNA分子探针杂交法,证明毛蚶体内确有甲肝的病毒存在。教研组还将上海市场的毛蚶和原产地的毛蚶进行对比,通过甲肝病人恢复期血清凝聚后在电镜下观察,发现大量类似甲肝的病毒。以后又进行了狨猴等试验,进一步证明,这的确是一次由毛蚶体内甲肝病毒引起的爆发流行。
在众多证据面前,政府决定全面停止销售毛蚶和禁止食用毛蚶。上海终于在一个月左右潜伏期期间控制住了甲肝的流行。据社会医学教研组估计这次流行引起的损失高达10亿人民币以上。
其实,早在1978年初,宁波市防疫站就邀请我们到当地共同研究甲肝流行的原因。宁波市1978年1月到4月125天中发生2121例甲肝流行 (当地甲肝发病率达524。79 /10万),其间1月15日高峰时有102例甲肝,1月8日至23日共发生990例。我们和宁波的同志一起首先在自来水公司调查了饮水水质,发现几个水厂的自来水没有水质污染。用自来水的居民甲肝发病率每10万人457。4例,不用自来水的497。5例。沿河的居民甲肝发病率每十万人619例,非沿河的664例,差别不大。第二个可能是否由食物引起的流行,当时正是伊拉克蜜枣大量供应时期。调查当时第一代病例仅34。6%食用此枣。调查中小学生,食枣者每10万人发病率1102,未食用者958,两者差别亦不大。可见,吃枣数量亦与甲肝发病无关。进一步调查,发现在此期间曾有大量泥蚶供应,当时出售三批泥蚶,三批发病,间隔32 —35天均在甲肝潜伏期内,说明吃泥蚶日期与发病时间有效应关系。当时由于我们缺乏检验甲肝病毒的条件,只能在流行病学上确定食用泥蚶与甲肝有关。
上海市1982年12月—1983年1月亦曾发生甲肝3万例,根据市防疫站调查,食毛蚶比不食者比数比为5。6—15。5倍(平均6倍)。李子华教授等进行了实验感染,后来胡孟东主任带到德国用肝癌细胞株鉴定,证明甲肝病毒是能感染毛蚶的。但当时还认为抓贼没有抓到赃。又因两位市领导,一个抓卫生,主张禁售毛蚶 ;另一个抓商业,主张在没有直接证据前,先解决副食品供应。两张报纸和宣传部门亦按两个市长思路,宣传的口径不一致。而卫生部门一时又拿不出直接证据,最后不了了之。
在这种情况下,上医作为上海卫生科研的中心之一,应该采取什么措施呢。我们一次又一次地、千方百计地寻找甲肝病毒诊断的方法,希望在甲肝流行时 “人赃俱获 ”。我们利用了与美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经常合作的有利条件,多次派人前往学习,不仅掌握了甲肝固相酶联免疫 ELISA法和 C DNA分子探针杂交,还引进了培养甲肝病毒的细胞 VERO E6细胞。1979年甲肝细胞培养成功后,比利时的史克公司和美国默沙东公司生产出甲肝灭活疫苗。我国亦急起直追,上医的两位老校友,浙江卫生实验院的毛江森院长在猴肾细胞和人二倍体细胞KMB17中,用H2株通过减毒制成减毒活疫苗 ;上海市防疫站的胡孟东主任用 LA1病毒通过减毒制成另一株减毒活疫苗,两株疫苗经流行病学教研组现场试验,都能达到90%以上的保护效率。国产疫苗试剂的制成,为消灭甲肝提供了有利的条件,使1988年甲肝流行得到及时控制。
通过防治肝炎那场战斗,我们发现目前公共卫生防疫方面还存在一些薄弱环节:法制滞后、编制不足、基础薄弱、科研缓慢 ;新发传染病还在不断侵入 (如诺如病毒 ),禽流感和克雅氏病还未解决 ;重大食品、药品安全事故时有发生。奥运、世博召开时人流大、影响广,有待未雨绸缪,进一步制定对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预防措施,这就是我们在迎战甲肝疫情爆发的日子里所得到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