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连明
他们肯把埋在心底里的话讲给我听,肯把不宜外传的家事告诉我。师生间的关系,这样的和谐,也如月光似的柔和了。
窗外有悄悄说话声,嘁嘁喳喳。我故作严厉地大声问:“谁呀?”说话声顿止,突然又响起一阵哄笑,接着是一群人逃离时纷乱杂沓的脚步声。山村里,惊起几声响亮的犬吠。
我拿起书走出屋子。我知道,那是我的学生们,他们是来叫我去学校的。我们这里是山地,学生居住分散,到学校要翻山,穿林,过河,走不少的路。为了大家的安全,学校不让学生晚上到校自习。但是,学生几次向我提出,晚上要到学校做功课,并提出了许多理由:什么家里没通电,一盏油灯一家人争着用啦;什么家里人口多太吵,不安静,等等。总之,好像不到学校就无法完成功课似的。见我还是不同意,学生就提出了折中的办法:没有月亮的晚上在家做功课,有月亮的晚上,就到学校去。我仍不同意。其实,我不同意是出于个人的“私心杂念”。因为,晚上是我惟一一点儿可供自己支配的业余时间,我得充分利用这点儿时间,静下心来读读写写。可是,到了有月亮的晚上,就有一群群学生来我家里,他们问我在家干啥?我说看书。他们就说,那咱们赶快去学校吧,你看书,我们做功课,那多好!我逗他们:说说看,好在哪里?于是,他们就笑,而且笑而不答。
学生这样“烦我”,我不讨厌,也不生气,因为爱学生是教师的天职。于是就腋下夹着两本书,同学生们一起踏着月色去学校。深秋之时,夜凉如水,真有点儿“凉露霏霏沾衣”的感觉。学生们簇拥着我,蹦蹦跳跳,书包里的铁皮文具盒叮当作响。他们大声嚷,高声笑,全然没有了平时课堂上的拘谨。偶尔谁还“啊——嗬——”地喊一嗓子,肆意挥洒着心中的快乐。在这样的氛围里,学生们最能敞开心靡,一下子缩短了师生之间的距离。他们肯把埋在心底里的话讲给我听,肯把不宜外传的家事告诉我。师生间的关系,这样的和谐,也如月光似的柔和了。
一路欢乐一路歌,到了学校走进教室后,学生们的言行马上收敛了。见我坐在桌前翻开书,他们便不再说笑,一个个轻手轻脚坐到位子上。这时,一阵翻动文具的响声之后,教室里便渐渐安静下来。他们开始做功课,女孩子的头发从耳边垂下,遮住了半边脸,男孩子的小眉头微皱,一本正经的样子。那天真、幼稚、纯朴的神情很是悦目。有时候,有的学生偶然抬头向前看,师生目光相遇,都相视一笑。有时,有的学生会歪着头,拿起橡皮,用夸张的动作擦本子,擦完了,又抬头朝老师望一眼,娇态可掬。
看一会儿书,我站起来在教室里巡视,并轻声指点。发现有的学生写得很快,字却不工整,不用批评他,只要走到他身边停一下,他写字的速度就骤然放慢,字也马上变得规规矩矩。我刚一离开,背后就响起了轻轻的撕纸声。不用问,他一定是重写了。双方谁也没说一句话,但又分明是进行了一阵“对话”。月光下的晚上,窗子大开,夜风悄然潜入教室,能感触到额际的发丝被风拂动着。窗外的大叶儿杨不时发出沙啦啦的响声。学生说的不错,我看书,他们做功课,大家无言地相互守着,这样的确很好。
但我是不会让学生在学校呆太长时间的,时间久了,他们的家长会惦记。只要功课一做完,马上赶他们回家。学生说:“你不走,我们也不走。”我说你们先走吧,可以一边走,一边唱歌,我坐在教室里听你们唱,等听不到你们的歌声时,我再走。终于,大家快活地答应了。他们一出校门就唱起来,而且故意大声唱。我想,他们一定是笑着唱的吧?山村的夜晚很宁静,那歌声,那夹带着稚气的童声,显得极为清亮,且传得很远很远。清脆的歌声不时惊起此起彼伏的狗叫,静寂的夜一下子被搅乱了,于是,喧闹起来,生动起来。
听着学生们的歌声,我能准确地判断出哪几个学生朝哪个方向分路了,进了哪道沟,上了哪条岭……歌声渐远渐弱。终于,完全消失,狗也不叫了。夜又归于宁静,像搅动的水又重新平复了。这时,只有明亮的月光,默默地照着山野、村庄。那阵喧闹,如幻觉一般,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发生过。
那些有月亮的晚上,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