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志强
那以后,我撒了谎,头顶那盏灯的亮光总会暗淡下去。我知道只有彭老师能看见我头顶的邢盏灯。
彭老师说我头顶亮着一盏灯。
我那时走读军垦农场偏僻的三营耕读小学,有点儿全托性质。我家居住的连队离营部三里路,晚饭后,班主任彭老师送我还有另外两个同学回家。两地之间,有一片不大不小的坟地。每回穿过坟地,便生出恐惧,担心传说之中的死鬼出现。坟地荒芜而又阴森。彭老师教我们算术课程,作为奖赏,他每堂课总是讲个神话故事。那时,我的心灵世界里,都是那些变幻莫测却又可爱有趣的神话角色,以致那片戈壁沙漠中的绿洲也成了神话的世界。因此,彭老师说:你头顶亮着一盏灯。我并不奇怪,只是我自个看不见,我看看同班两个同学的脑袋并没有亮光。
这个说法传出去,连队,学校的人们都来瞧稀奇。彭老师威信很高,可是,人们看了我都失望,说彭老师老花了眼了。
彭老师并不反驳,只是自信地笑笑。他说有些东西,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看见,但它存在着。
我疑疑惑惑,有时候,伙伴一起藏猫猫,我绝不钻草垛,生怕头上的灯引起了火灾。我相信彭老师的话。想像里,我头上确实亮着一圈光。我看不见。
彭老师格外严格了。我喜欢算术课,却更喜欢玩耍,玩耍起来一切都抛在九霄云外。正是贪玩的年龄呀。
那天,彭老师唤我去他那间办公室。我心里像揣了一窝小兔子一样乱乱地蹦跳。
彭老师摘下老花镜,拍拍桌面的作业簿,绷着个脸,说:你这两天咋了?
我的脸火热火热的烧,说:没咋?
彭老师生起气来,样子很凶,说:今天布置的作业你动脑筋了吗?
我低下头,流起了泪,照实说:我抄了同桌的作业,我生怕来不及交作业。
彭老师说:好吧,现在你做一遍。
我出了差错——我抄袭的时候也没动过脑筋,演算过程出了错,结果却对了。
彭老师说:一盏灯,灯光怎么会暗下去呢?
那以后,我撒了谎,头顶那盏灯的亮光总会暗淡下去。我知道只有彭老师能看见我头顶的那盏灯。连我自个也看不见。外界都说彭老师迷信。我想我头顶确实亮着一盏灯。我不再撒谎了。
小学毕业,我进场部中学读书,寄读。我仍坚持不撒谎,再考入沙井子中学读高中,后来,我考入阿克苏地区师范。大概是阴错阳差,录取的竟是文科。我再没见过彭老师。渐渐地,我开始说些个谎话,而且极力编得圆些,否则弄得很狼狈,撒谎的起点是说真话受过两回惩罚。
我的年龄一天天增长。我开始划开神话世界和现实世界。我想像我的头顶那盏灯的亮光逐渐地暗下去。我撒谎了,就有这种感觉。已经无颜碰见彭老师了,虽然我一旦撒谎脸就发烧。
现在,我头顶那盏灯已没了亮光,我想。不过,我常常怀念彭老师——络腮胡,戴着副老花镜,很慈祥的模样儿,我却害怕哪天意外地邂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