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三百首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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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月下笛

张炎孤游万竹山中,闲门落叶,愁思黯然,因动《黍离》之感,时寓甬东积翠山舍①万里孤云,清游渐远,故人何处?寒窗梦里,犹记经行旧时路。连昌约略无多柳②,第一是、难听夜雨。漫惊回凄悄,相看烛影,拥衾无语。张绪③。归何暮?半零落依依,断桥鸥鹭。天涯倦旅,此时心事良苦。只愁重洒西州泪④,问杜曲⑤、人家在否?恐翠袖天寒,犹倚梅花那树。

“注释”

① 万竹山:当在甬江以东、亦即今宁波市以东的鄞县境内。与《赤城志》所载的天台西南四十五里的万竹山无涉;又其所寓之“积翠山舍”也只是寓舍之名,或以为积翠山在定海县,定海隔海,属舟山,不能称甬东。《黍离》之感,故国之思也,参见姜夔《扬州慢》注。② 连昌:唐高宗所置之别宫名,在河南宜阳县,多植柳,元稹有《连昌宫词》。③ 张绪:南齐人,少有文才,风姿清雅。齐武帝时,人献蜀柳数株,植殿前,帝常玩嗟之曰:“杨柳风流可爱,似张绪当年。”④ 西州泪:见前《八声甘州》注。⑤ 杜曲:在长安县南,唐时杜氏世居于此。借指南宋临安大家贵族聚居地。

“语译”

我像万里长空的一片孤云,当年结伴北行“踏雪事清游”的事已逐渐遥远,那些老朋友们如今都在哪里呢?我在山舍的寒窗里,做梦也还记得从前一路走过的地方。临安故宫里已几乎没有多少杨柳了。最难忍受的是独自夜听雨声了。这场梦胡乱地被惊醒后,只觉一片凄然寂静,我对着烛光发呆,拥着被子睡觉,心里的话能跟谁去说呢?

当年的我,就像翩翩美少年张绪。但我归来得太晚了!已大半零落了啊,我依依眷念着老朋友们——那断桥边的鸥鹭。我已倦于天涯漂泊,此刻又有心事,实在是太痛苦了。我只愁再到临安,会因又一次触动伤心的回忆而痛哭。请问那户居住在贵族区的人家,现在还在吗?我恐怕她已沦落为贫家女子了,在大冷天里还衣衫单薄地靠在那株梅花树边。

“赏析”

张炎自那年与几位友人结伴北行,去“玉关踏雪事清游”归来后,先闲居山阴,以后又东游至甬,还到过天台。从史书说他“后复至鄞,设肆卖卜,遂以落拓而终”看,他初到甬时,当寓居于鄞。那里是甬江东岸,天台山脉的北端,山间松竹茂繁,即今宝幢、天童一带。这首词,应该就是那时候写的。

上阕写客居寂寞中回想往事和怀念故人。以“万里孤云”起兴,是眺望远天,遐想联翩之状,孤身漂泊无定之形象在焉。“清游”一词,其《八声甘州》中曾用,指的是北行燕都事。那一次“经行”路上感受颇深,且有几位好友结伴同行,不乏言笑之欢,与眼前孤身独处大不一样,所以十分怀念。但这早已是事过境迁了,故曰“渐远”。北归后,“故人”都各自分散;居越“逾岁”时,尚有沈尧道前来“问寂寞”,而今自处深山,更不知他们都在“何处”了。“寒窗”二字,说所寓之“积翠山舍”。“犹记”“旧时路”,其中也包括“老泪洒西州”的临安,故接以“连昌”二句。元稹《连昌宫词》通过连昌宫今昔变化,写唐王朝经乱后的衰颓寥落,故用以比南宋临安残破后的宫禁,只说“约略无多柳”已足,西湖之荒芜自可想见。三更桐雨、夜雨闻铃,都是相思断肠时分,所以这里也说“第一是、难听夜雨”。“漫惊回”三句,兜回到眼前。“惊回”遥接“梦里”,一丝不乱。看烛拥衾、凄悄无语,极写自己幽居地僻,“愁思黯然”。

词写“动黍离之感”,故下阕以特写临安事为主,其中换头四句是以前经行时所见和感触,结尾四句则是预想重游故地的心情和此时的惦念。张炎少小时曾过着锦衣骏马驰骋于西湖之上的贵公子生活,故以张绪自比。齐武帝见杨柳“风流可爱”而想到“似张绪当年”,所以张炎见宫苑“无多柳”而兴“归何暮”之叹,照应了上阕和史事。“半零落”者,表面是指“断桥鸥鹭”,以见湖上景象之荒凉,而实质上是借“鸥鹭”暗示当年的旧相识已稀,即杜诗所谓“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赠卫八处士》)意。这已暗逗末了“问杜曲人家”。中间“天涯”二句,说眼前,前后交待分明。提到“心事”,现在从前都有:“倦旅”是其新愁,“西州”尚有旧恨。说“重洒”,知前经时已曾为伤心的回忆而洒过泪。张炎有旧好在临安是情理中事,因为他本来也属“杜曲人家”,这位他所关心的人,大概也如杜诗中的“佳人”,本是“良家子,零落依草木”了,故于寂寞中惦念起她的近况来了。变杜诗“倚修竹”为“倚梅花”,实在是高明的,因为西湖孤山,少竹而多梅;“那树”二字,能令人想像出对方居处的一草一木,作者都是非常熟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