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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精诚不散,终成连理

———乔吉《玉箫女两世姻缘》

亲情、爱情、友情,这些珍贵的情感都是人生的财富。而这其中,最让人不能自已的就是爱情。古往今来,关于爱情,我们有说不完的故事,写不完的诗篇,唱不完的歌曲。那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呢?

宋代秦观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金代元好问说:“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明代汤显祖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清代洪升说:“今古情场,问谁个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万里何愁南共北,两心那论生和死。笑人间儿女怅缘悭,无情耳。”

以上四位大文豪告诉了我们有关“爱情”的答案,那就是:真正的爱情可以超越时空,超越生死。

其实,早在汤显祖的《牡丹亭》、洪生的《长生殿》出现之前,元代就有作家用戏剧的形式描述了一场精诚不散、生死不渝的爱情,那就是乔吉创作的杂剧《玉箫女两世姻缘》。故事是这样的:

唐代,洛阳有个歌妓叫韩玉箫,此女不仅花容月貌,而且棋琴书画无不精妙,尤善清歌妙舞。由于父亲去世早,家中只剩下她和母亲,不得已她才沦落风尘。

四川成都有一位叫韦皋的年轻书生,游学来到洛阳。韦皋相貌堂堂、举止潇洒,且博览群书、十分有才。他听说韩玉箫是洛阳名妓,于是慕名上门。佳人见了才子,俩人情投意合,玉箫从此不愿再接待其他客人。时间越长,感情越深,他们彼此“赤心相待,白首相期”。可是,一个书生能有多少钱财?玉箫的母亲看不上这门亲事。为了靠女儿多挣点钱,她早就想打发韦皋走了。

这天,她对韦皋说:“韦姐夫,不是我老婆子多言,你也忒没志气了!如今朝廷开考,人家对门王大姐家张姐夫、隔壁李二姐家赵姐夫,都赶考去啦,你还缠在这里,俺家爱你什么?外边知道的说你没志气,不知道的还说我们误了你前程呢!”这一顿抢白,让韦皋脸上实在挂不住,他知道自己的钱袋越来越瘪,这儿难以久住,不如趁早离开,先去求取功名。可玉箫无法割舍这段感情,韦皋告诉她:“男子汉早晚得立身扬名,趁着朝廷招考,我前去得个一官半职,到时候我让你做夫人县君!”

玉箫明白自己的处境,理解韦皋的决定,即使他们再多缠绵一段时间,也总不是长久之计,母亲还指望她挣钱呢,怎么会把她嫁给一个穷书生呢?所以,韦皋先求功名再回来娶她,才是可行的计划。

玉箫帮着韦皋准备盘缠,打点行装。送到十里长亭,两人饯别,难舍难分。玉箫泪如雨下,唱道:

天那,人在这离亭、离亭开宴,酒和愁怎生、怎生吞咽。狠毒娘下的也么天!情绪绵绵,想柳畔花边,月下星前,共枕同眠,携手凭肩。离暮雨亭轩,望落日山川。问雕鞍何日是归年?俺和你重相见。

想起昔日一幕幕的恩爱情景,想到将来还不知何日相见,玉箫十分伤感,禁不住抱怨母亲心狠。韦皋安慰她说:“玉箫你放心,我得了官就回来娶你。”玉箫道:“你若得了官,可别负心呀!”韦皋非常自信地说:“玉箫,你屈着指头数,不出三年,我就回来!”

韦皋走了,玉箫每天在思念中度日,渐渐相思成疾。可是五年过去了,韦皋还是杳无音信。眼看病情越来越重,玉箫预感到自己来日不多。这天,她在一方绢帕上描下了自己的画像,又题了一首词:

长相思,短相思,长短相思杨柳枝,断肠千万丝。

生相思,死相思,生死相思无了时,寄君肠断词。

不久,玉箫便伤情而死。

再说韦皋,自从离开洛阳,来到长安,一举中得状元,被授以翰林院编修之职。可是,这时正赶上吐蕃叛乱,朝廷命他领兵西征。在收复失地之后,他又被任命为镇西大元帅,戍守边疆。韦皋虽然没有忘记和玉箫的约定,但南征北战,身不由己。他当初西征,受命于危难之际,无暇顾及个人私事,也顾不上派人寄信。直到做了镇西大元帅,他才派人去接玉箫母女。可惜,到洛阳并没有找到人,只是听说玉箫相思成疾,而她母亲也不知去向。

韦皋无法忘记玉箫,心中十分痛苦。又是18年过去了,他因思念而两鬓斑白,但依然孑然一身,不曾娶妻。

这一年,皇帝下诏令其班师回朝。队伍路过荆州时,突然有一位老太太求见。一见面,韦皋大吃一惊!老太太竟是玉箫的母亲。原来,玉箫死后,老太太便带着玉箫生前留下的画像到京城去找韦皋,没想到那时韦皋已领兵西征去了。一来路途遥远,二来边关战乱,老太太就没有再去寻找。这回她听说了韦皋班师回朝的消息,特地找到荆州来。韦皋见到玉箫的画像,确信玉箫已死,不禁悲从中来。尽管当年玉箫的母亲无情无义,但他还是决定将其留在身边,替玉箫尽一分孝心。

荆州节度使张延赏是韦皋的同窗故友,此时已娶了太平公主,作了皇上的驸马。韦皋打算顺便前去探望,尚未动身之际,热情的张延赏早已派人前来邀请。两人见面非常高兴,席间,张延赏唤自己的义女出来斟酒助兴。

女孩儿一出来,不禁一愣,剧中有这样一段唱词:

〔调笑令〕 这生我那里也曾见他,莫不是我眼睛花,手抵着牙儿是记咱。(带云)好作怪也。(唱)不由我心儿里相牵挂,莫不是五百年欢喜冤家?何处绿杨曾系马,莫不是梦儿中云雨巫峡?

女孩儿觉得眼前这位客人似曾相识,似乎这就是她的梦中情人!韦皋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女孩儿简直和玉箫一模一样!当女孩儿给他斟酒时,他忍不住低头轻轻叫了一声:“玉箫!”没想到女孩儿竟轻声答应了。韦皋十分惊讶,他不时偷偷观察这位女孩,趁她再次斟酒之际,韦皋低声问道:“小娘子多大年纪?曾许配与谁?”女孩儿小声说:“年方18,不曾许嫁。”韦皋又问:“小娘子是他亲生女儿吗?”女孩儿说:“我是主人培养的义女。”两人正在低声问答之际,张延赏怒斥道:“韦皋,我把你当朋友,让女儿给你把酒,没想到你竟公然调戏,你当我是什么人!”韦皋慌忙解释说:“实不相欺,我去世的妻子是洛阳歌妓,和这女孩儿名字相同、容貌相似,所以我忍不住见面生情。”女孩儿听他这么一说,潸然泪下。张延赏道:“你胡说!什么与你亡妻相似,难道你还想娶做媳妇儿不成?”韦皋一再解释说:“确实像我亡妻,绝非借言调戏!”张延赏道:“这是我亲生女儿,你把她看作什么人了?”韦皋说:“令爱既然不曾许聘于人,而我自亡妻以来,也不曾娶妻,您若不嫌弃,我也不辱没你驸马之门!”张延赏越发恼火,呵斥道:“胡说!没想到你人面兽心,我要和你绝交!”说着,踢翻宴席,拔出宝剑,刺向韦皋。

韦皋趁机逃出,喝令手下大小三军围住张家府宅,要和张延赏决一死战。玉箫见势不妙,慌忙出去劝韦皋撤军。玉箫怕韦皋吃亏,一边向韦皋强调这是驸马府,不可冲动行事,一边又建议韦皋立即上奏朝廷,争取皇上赐婚。韦皋依其所言,喝令撤军,一场剑拔弩张的争斗,才算暂时平息。

韦皋立即班师回朝,皇帝唐中宗对他的边功十分称赏。趁此机会,韦皋向皇上求娶玉箫。唐中宗马上下旨让张延赏携家人回京,以成就韦皋的婚事。张延赏不能违抗圣旨。这天,他正准备启程,却在门外遇到一个卖画儿的老太太。这老太太就是玉箫的母亲,是韦皋特地安排她来的。令张延赏吃惊的是,老太太手中的画像竟和自己的义女玉箫一模一样。一经询问,得知这就是18年前去世的韦皋的亡妻。张延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韦皋并非轻薄之人,他那天所讲都是实情。于是,张延赏带着老太太一起回到京城。

老太太一见张家玉箫,就认出是自己的女儿。皇帝对此事也非常好奇,问道:“玉箫,你既然是韦元帅的妻子,为何还健在,而且这样年轻?”玉箫解释道:“那都是18年前的事了,我死后又重新投胎。”皇帝问:“既然你死后投胎,现在才18岁,正值青春年少,而韦元帅已过中年,你还愿意和他做夫妻吗?”玉箫慌忙跪下答道:“人命长短不齐,谁知我就不会死于元帅之前,这一切都是天地安排的!”皇上非常感动,说:“玉箫,既然你愿意,就许配你做韦元帅的夫人吧!”玉箫禁不住唱道:

情愿琴瑟和谐,连理双栽,生则同衾,死则同埋。

就这样,在皇帝的主持下,两人喜结连理。

故事凄美而又浪漫,玉箫为情而死,又为情而生,她重生的理由似乎就是等待韦皋的到来。韦皋虽然身不由己,错过了承诺的期限,但他对玉箫的爱却始终没变。屈指算来,玉箫是在韦皋走后5年死的,重生后的她又长到了18岁,那韦皋应该是23年没见过玉箫了。这些年里,他先是为了迎娶玉箫而奔赴考场,接着又奉朝廷之命转战边关。风风雨雨走过来,却失去了所爱,留给他的只有刻骨的思念和愁白的双鬓。在封建社会,一个男人有三妻四妾都不稀奇,更何况是一位身居高位的大元帅。如果没有一颗痴心,谁能做到这一切?直到见到重生的玉箫,才使得已过中年的他情不能已。他宁可和当朝驸马刀兵相见,也绝不放弃向玉箫求婚的机会!玉箫为情死、为情生的一颗痴心自不必言,而韦皋的痴情也同样感天动地,23年的矢志不渝验证了他的真情。两颗痴心,一段痴情,终于越过障碍,结为连理。

显然,故事是用浪漫主义的手法写成的。现实中的人谁都不可能真正超越生死,死而复生。作者用这种手法,只是为了表现爱情的精诚不散、忠贞不渝。情节是浪漫的,但爱情是真实的,感人的。其实,这样的痴情不仅仅发生在人的身上。元好问曾写过一首《摸鱼儿》: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横汾路,寂寞当年宵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作者在词前的小序中说,他在赴试途中,遇到一个捕雁的人。这人告诉他,当天曾捕到一只大雁杀掉了,可另一只脱网之雁却在一旁悲鸣,不忍离去,最终自投于地,殉情而死。元好问非常感动,于是将两只大雁买下来,葬于汾水之滨,并垒了石头作为标记,称为“雁邱”。正是这只殉情的大雁,深深地感动了作家,于是挥笔写下这首一往情深的名作。一对儿大雁,无论春夏秋冬、南来北往,总是双宿双飞、心心相印,没有什么能把它们分开。既然情侣已去,自己形单影只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于是痛下决心,追随情侣于九泉之下。可一旦死去就不能复生,即使招魂也无济于事,山鬼为之悲啼,诗人为之狂歌痛饮,还有什么比生死不渝的真情更令人感动的呢?

元好问的记载绝非杜撰,类似的故事今天依然存在。曾经有过这样一则报道,一只白狗和同伴儿在路旁嬉戏时,不慎被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撞死。随后出现了感人的一幕:它的那个同伴儿,一只黄白相间的花狗,竟偎着白狗的尸体守了一夜。零下二十多度,花狗一直守候在那里。第二天,花狗的身体开始颤抖。当记者试图靠近它们,花狗立即支起前腿,昂着头龇着牙,发出威胁的叫声。过了一会儿,它发现没有人碰触他们,才再次倚下身子,偎在白狗身边。人们看到,它不时地抬起发抖的腿抚摸着白狗,当它舔白狗的

脸时,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周围的人都知道,这两只小狗从去年夏天就常在一起。有人说,它是想用体温把伙伴救活。花狗的主人来了,拿来它平常最喜欢吃的火腿肠,可无论主人怎么唤它,花狗只是搂着白狗,一动也不动。主人怕花狗冻死,脱下大衣将其捂住,并试图把它抱走。可花狗却趁机蹿下来,又跑回白狗身边。当主人再次靠近它时,它竟冲着主人大叫起来。一直到中午,附近一位村民用铁锹抬起白狗,花狗疯狂地叫着,并不时地跳起来够着白狗。村民把白狗埋在了路旁的积雪里,花狗坐在它的坟前,嗅着伙伴的气味,使劲向坟里边拱,然后又趴在坟上,把坟上的雪都暖化了。大家被这一幕感动得掉下泪来,可又不忍心看着花狗冻死。村民和主人强行将花狗拽走,之后又把白狗重新埋在了其他地方。可是,主人说:“晚上花狗又跑出去了……”

物尤如此,人何以堪!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过四川成都王茜和麦兴志的爱情故事?

1997年7月1日,在举国共庆香港回归的那一天,成华分局巡警大队女警王茜,在值勤时突然晕倒,随后她在医院被诊断为皮肌炎。这在医学上被称为“软癌症”,人类至今无法攻克这一绝症。病魔无情降临,相恋六年的爱人麦兴志得知消息,如五雷轰顶。可是,麦兴志没有走开。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不善言辞的他毅然决定:要娶王茜为妻!双方的父母不同意,王茜更不同意,但任何人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三个月后,他们选在国庆节这天举行了婚礼,而“蜜月”就是在病房中度过。结婚8年来,王茜先后住院18次,10次接到病危通知,其中3年多的时间是在病床上度过的。王茜的病情十分严重,身上100多处溃烂,流着脓血,散发出恶臭,而头发也逐渐掉光,面容枯槁,以至不能说话,不能走路。医院曾经劝告麦兴志放弃对王茜的治疗,可是倔强的麦兴志决不放弃一线希望,他买来的中草药堆满了20平方米的屋子,他日复一日地用棉签给妻子除脓、消毒,他推着妻子晒太阳,他坚信妻子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最后,医院尝试对王茜进行血浆置换,奇迹出现了!王茜一点点地康复起来。麦兴志也是一名警察,平时工作繁忙,可为了让王茜观光,他一有机会便背着妻子出去游玩。峨眉山的金顶,高度有3099米,麦兴志硬是背着妻子登上了山顶。每一个台阶都洒下了麦兴志的汗水,留下了两个人的欢笑。医生高兴地告诉他们,王茜在5年内不会有生命危险。

生活比戏剧更有力,8年的相濡以沫,没有别墅,没有香车。只有大难来时身心相随的坚韧,只有年复一年丝毫不减的关爱,只有九死一生却不离不弃的搀扶!人不能死而复生,但爱情的力量能让死神望而却步。选择死并不困难,更可贵的是在困难面前,在死神面前,仅仅抓住爱人的手,风雨同舟。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爱情更值得我们追寻?洪升说得对:“但果有精诚不散,终成连理。……笑人间儿女怅缘悭,无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