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永乐大帝朱棣(世界伟人传记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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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血溢白沟河(2)

狗儿膂力过人,这几年武艺练得也大有长进,初次上阵便显露威风。他左挥右砍,眨眼间斩杀数人。华聚手下一位叫谷允的百户,见狗儿作为太监都如此能耐,他也不能示弱,便挥舞偃月刀,奋勇闯入敌阵,显示了当年关云长的风采。在这关键时刻,由狗儿、华聚、谷允所带领的一千人,以他们的勇敢扼止住了前锋败退之势。这如同在山洪爆发时,在阻挡洪流的堤坝上堵漏的一只泥袋,它本身的价值也许微不足道,但它所产生的作用却是无法估量的呢!

燕王一看阵脚已稳住,情不自禁高兴地喊道:“好我个狗儿!……”这时候他便亲自带领留作“奇兵”的约一万人,从东南方向包抄,企图突入敌后,截住平安军的后路。平安预料到燕王会来这一手儿。所以他在前进的时候,并不是一味地猛冲,孤军深人,而是沉稳地整体性地推进。他怕他的部队受到燕军前后夹击,便指挥部队往河的西北岸撤退。燕军便又转向了进攻。他们把战场推向了彼岸。在此过程中,白沟河水再次上涨,一簇簇的浪花比先前更红,也更美丽……

当燕王的三十万军队全部推进到白沟河彼岸的时候,由李景隆、郭英、吴杰、胡观等统帅的六十万南军,已从河的下游方向转移过来,列阵以待。燕军只有南军的半数,而若想取得胜利,必须集中兵力,突击敌军之一翼,取得局部上的优势。燕王通过阵中的观楼,发现南军左翼比较薄弱,便摇动信旗,号令全军向西北方向猛力冲击。

在白天的战场上,兵士们是根据旗帜和鼓声而前进的。鼓声一直不停,黄色的旗帜一直前压,他们的步伐就要一直迈进。而每当喇叭吹起天鹅呜叫般的声音时,这就是“呐喊”的信号,他们便要随着喇叭声有节奏地喊着:“杀!……杀!……”这样的气势或许会使敌军丧胆,至少能给自己壮胆的。

燕军就这样洪水似地汹涌澎湃地冲到了敌方阵地。这股洪水又分作若干细流往敌阵里渗透……

那个时代步兵作战要靠他们手中的矛、箭、刀和盾牌。官军一般以十人为一“小旗”,前面是两面或圆或长的盾牌,小旗在盾牌的中间或一侧,牌后是左右数杆长枪,长枪后面是刀,刀后面是弓箭。他们可以彼此照应、救护。此谓之“鸳鸯阵”。燕军本来就是“官军”的一部分,所以他们的每一个“小旗”也是这样的组织、排列。他们的兵器跟官军也都是一样的,惟有旗帜有所区别罢了。现在他们和官军都在拼力厮杀。对这些士卒来说搞不太清楚为何而厮杀——其实,谁当皇帝对他们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但他们壮烈地倒下了。他们的断臂或断腿从身上恋恋不舍地分离开来。他们从尸体上踏过时脚下还能感觉到肌肉的弹性。马蹄扬起的尘土掩埋了一双双闭不上的双眼……

这场将近九十万人参与的战斗从午后一直持续到黄昏。

黄昏,文人们喜欢用“血色”来形容。那天际的云霞也的确跟地面上壮观的场景融为了一体。此时,官军开始撤退,燕军乘胜追击。遗憾的是,燕军是在一块陌生的土地上追击。他们根本想不到官军会预先在地下埋藏火器……

这种火器叫“一窝蜂”或“揣马舟”。“一窝蜂”其状如鸟铳(但朱棣的时代还没有鸟铳。到了戚继光的时代,火铳便被广泛用于实战了)之铁干,但稍短稍粗,可容弹百枚。点燃火药后,百弹齐发,火焰四射,声如蜂鸣,远去四五十步,所中人物皆可穿人腹内。这种新颖的兵器以皮条缀之,一人可随身携带,战时以小铁足架于地上,其首稍昂三四寸,“蜂”尾另用一小木桩固定于地。转移时,此物亦可以置于双轮木车。它进退自如,实为当时最先进的兵器。

燕王第一次见识这种兵器。后来他在回忆这噩梦般的境遇时,他才把这种“一窝蜂”“揣马舟”,跟数日前他在帐幕里见到的刀枪闪烁光焰的景象联系起来。那也许是上苍提醒他,让他小心这种能发出光焰的兵器呢。这种神秘的兵器使他的部队防不胜防,无法躲避。将士们因此死伤甚重。未死伤者,也被它的“神威”击碎了胆魄。

幸亏天已完全黑了下来,战场上敌我双方的面目已辨不清楚;且经过了长时间的激战,确实到了人困马乏的程度。官军即鸣钲收兵。被打散了的燕军也在黑暗中集结,返回自己的营地。然而作为三军最高统帅的燕王,此时却迷失了方向,混乱之中已经找不到他的行营所在了。

那时候他的身边只有三名亲兵。幸亏这三名亲兵紧紧地护卫着他,才使他未被“一窝蜂”击中。其他的亲兵,或许就是在那灼目的光焰里被冲散,他们不知被冲到哪里去了。

此时黑夜沉沉——四月二十四日,天上没有月亮。在地面上,这儿那儿倒是有闪烁着的火亮,但他弄不清那是谁家的营房,故不敢莽撞投奔。当务之急,是须找到他的营帐的准确位置呢。

这时候,忽然听到附近有水流的声音。“有了!”他心里灵机一动,到河边看看水流的方向,不就能辨清东西南北,不就能找到自己营帐的位置了吗?

他们下了马。那三名卫兵猫腰在前头带路,他们小心翼翼地寻着水声走去。这时候他真有一种曹阿瞒在华容道上的感觉——倘如敌方有一支侦骑从这儿经过,没准儿他会束手就擒的呢。

还算幸运,他们没有遇上敌人的侦骑,很快来到白沟河边。他们根据水流的方向判断出自己的营帐在上游,便仓惶渡河。然而,刚刚渡过河,衣裤上还滴哒着水的工夫儿,却又突然发现黑黝黝的柳棵里有一队人影儿迎面走来。他立时把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且暗自发笑,朱棣呀朱棣!你真地成了华容道上的曹操了吗?

……”

万幸呀,实在万幸!这队兵士是自己人。他们也是被打散了的,燕王放下心来。他们合在一起,终于拖着疲惫的身子安全返回营地。

那时候狗儿正在行辕门前急得捶头抓屁股。张玉、朱能、丘福、陈亨等几员大将也在那儿左顾右盼着。他们都牵着马,看样子是准备分头寻找燕王去的。见他平安归来,都极高兴,笑嘻嘻地拥着他进帐歇息。

燕王此时已没有了慌乱神态。他很沉稳地坐到了胡床上。问了问张玉他们,了解到各营上报的伤亡人数,大体在一千人左右,他心里有又不免有点儿沉重。他嘱咐抓紧给伤号治伤;叫他们回营歇息,加紧警戒,防止敌人偷营。并宣布提升了在阵上立功的百户谷允为指挥。待将领们走后,他忽然心里崩龙一跳,忙问狗儿:“可曾见到高煦了吗?”

狗儿摇摇头说不曾看见。

燕王“哎呀”了一声,一把推开正在给他更衣的狗儿。急得什么似地往帐外张望。后来又叫狗儿去朱能的左军大营,看看朱高煦在不在那里。狗儿咚咚地跑去了。他的心里也咚咚地跳起来了。

朱高煦这回是主动请缨杀敌的。这小子倒是练了几年武艺,他也看过这小子骑马射箭使槊弄刀,觉得工夫还说得过去,但毕竟没上过战场,真与敌人厮杀起来谁知会怎样呢?……

正担忧着呢,却听得辕门外传来了“咴咴”的马嘶。接着便有熟悉的脚步声传过来。“啊,是他!”他心里的石头便落了地。灯影儿一闪,眨眼间朱高煦便站到了他的面前。

朱高煦穿着五爪龙白蟒箭袖,系着碧玉红革带,挎着宝剑,英姿勃勃地站在他的面前。便有一种莫可名状的喜爱油然而生。他让高煦站得更近一些,将身子转来转去,看看果然未受一点伤害,更是无比欣喜。然而,欣喜过后,却又有点怀疑。便皱了眉头,沉下脸问道:“……你是没上阵吗?”

朱高煦呲牙一笑,故意不屑回答似地抬起下巴斜了眼儿望着帐顶。

朱高煦不仅是上阵参战了,而且打得很是英勇,很是出色。他杀死了五名敌人,又缴获一匹战马。按营里定的“赏格”,他可以获一等奖,即十匹绢的赏赐,不过,他与主将朱能说了,他不想要那十匹绢,而宁愿要他缴获的那匹战马。

燕王听了高煦的讲述,喜得哈哈大笑,情不自禁连连说:“这小子,倒真有点像我呢!……”不过,夸奖之后,他还是叮嘱高煦:明日上阵时,可是要千万小心,须知“箭矢可是不长眼儿”的呢!

因听高煦讲到缴获军马的事,燕王便饶有兴味。须知在那个时代,缴获一匹好马,甚至比俘获一名士卒都让人高兴呢。他便走出帐来,借着五方旗上的灯笼,见那匹马枣红色,鼻大口方,耳小目圆,脊平蹄厚,而额前的锥毛又甚是浓厚,了不得!竟是一匹良驹呢!燕王捋着他的长髯笑着赞叹:

“你小子竟有这等福气!须知这马可不是十匹绢能换得来的呢!”说罢又问:“这马有名儿了吗?”

高煦说:“还没有。父王就赐一个吧。”

燕王不假思索,张口便说:“就叫它‘火龙’吧!俗虽俗些,却也名符其实。唉,军马的名字,也不必讲究文雅呢!”

高煦赶紧叩谢了父亲给他的坐骑赐名,先告辞回营。燕王吃过夜宵,又安排了一些必要的事情后,夜已更深,身子疲倦得厉害,便上床歇息。

按说这个夜晚再不会有什么故事了。然而有一件小事儿,却值得插笔在此一提:

这天的战斗中,燕军虽有损失,却也有收获。其中的一项收获,便是从李景隆的部队里投降了三百名鞑靼骑兵。燕王听到这消息非常高兴,因为他是非常重视笼络鞑靼人的,遂决定令这些鞑靼降兵担任行辕的宿卫。他想以此表示对他们的不疑;而这些鞑靼人也对于王爷所给予的殊荣感激不尽。然而,谁又能料到啊,第二天清晨,当他集合队伍准备渡河时,却不见了那三百名鞑靼人的影儿。

起初燕王是怀疑那些鞑靼人又叛逃了的。可是经过盘查,却令他大吃一惊。原来是燕军中有一名叫作省吉的胡骑指挥使,也许出于对燕王安全的担心,怕这些降兵夜间生变,也许还有另外的什么用意,不管怎么说,他是趁燕王入睡之后开了杀戒,将那三百名鞑靼降兵统统砍了脑袋。

“大胆!”燕王朝省吉怒吼,“彼既来降,我应诚心受之。岂可滥杀!尔疑其不诚,必杀其众而后已,此大错矣!昔李广杀降,终身不得封侯,尔之功名,亦由此不显矣!”……

翌日清晨,燕军渡河,准备决战。李景隆则早已列阵以待,五十余万军队绵延数十里。

燕王将他的兵力做了调整:张玉领中军,朱能领左军,房宽领前军,丘福率骑兵领后军,陈亨统领右军,并充任前锋。燕军的马步军总数约十余万,尚不到官军的三分之一,因众寡悬殊,燕王未敢贸然下令冲阵,而是令各军稳住阵脚,等待敌军的进攻。

约巳时许,官军开始向燕军的阵营发动冲锋。由都督平安和都督瞿能各率一支精锐骑兵,同时向房宽的阵营杀来。房宽虽是前军,但今天充任前锋的是陈亨的右军,所以事实上他是处于左翼的位置。他的兵力相对较弱,且没有料到敌军会以其最强悍的两支部队,集中突击他这一个点。所以,房宽的阵营抵挡不住平安军和瞿能军的锐利攻势,在极短的时间里阵形即被冲得七凌八落,眨眼间已有数万人遭擒杀。

平安又带军冲入陈亨阵中。陈亨上前迎战。却想不到平安今日英勇无比——一面高呼“灭燕”,一面挥舞大刀砍杀。没有几个回合,陈亨竟被砍中左肩,落于马下。他的一只脚吊在了马蹬上,竟被拖出去数十步,好歹才被救助的燕军拦下。

燕军将领徐忠见陈亨军受挫,急忙带领一支兵马赶来救援。平安遂又与徐忠搏杀。徐忠也是一员猛将,但他在与平安的交锋中仍然占不到上风。他稍有不慎,左手的十指和无名指被平安的刀锋蹭了一下。他当时并没觉到疼,只是感到左手有点不太得劲儿似的。斜眼一看,原来两根手指已断,仅仅是靠一点皮肉维系着才没有从手上脱离。徐忠来不及多想,干脆就用自己手中的刀——他用的是双刀——将手指断掉。顺势撕下一片战袍,用牙咬着,草草地将断指处包扎了一下,又继续战斗。但那时平安已在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其时燕王是在中军营地,与张玉并辔站在一座土阜之上。他很清楚地看到了瞿能、平安两支兵马在房宽阵营里驰杀的情景。他的心肌随着战场上潮水般的冲击而一阵阵抽搐疼痛。说实在的,自从“靖难”师起,他还从未遇到过平安、瞿能这样英勇强悍的敌将。他也不曾预料到敌军的攻击会是如此锐利、凶猛——不仅摧垮了房宽的阵营,也几乎摧垮了燕军将士心理上的防线,摧垮了人们的信心呢!因为他注意到,周围将士们的脸上皆是一片惧色。即便张玉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看来也有点沉不住气了。

张玉一次次地将目光盯向他。意思是问他:“怎么办?是不是撤退?……”

燕王知道,越是这种时刻,他越应该沉着冷静。于是大声地对张玉说(实际上也是让周围的人都能听到):

“胜负乃兵家常事。敌兵攻击虽利,不足惧也。我料它不过日中,气必馁而刀必钝矣!”

张玉遂点头称“是”。他看看天空,太阳还在东南方向,离“日中”估计还有一个时辰呢。

眼看房宽阵营的溃败将会影响到其他阵营稳固的时候,燕王命令都指挥丘福,带领万余骑兵冲击敌军中军大营。

但是丘福军的冲击并没有成功。敌军先是用强弓硬弩猛射,而待两军接触时,他们又从盾牌后面伸出长矛乱刺,持刀者则专砍马腿。他们有时躲开了马蹄,但那是有秩序的躲避,而不是溃散,待马蹄过去之后他们又重新聚集起来。丘福见中军冲不动,又怕陷进去,只好转攻其左掖。此时燕王急忙命令朱能统领的部队迅速出击,以支持丘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