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永乐大帝朱棣(世界伟人传记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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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削藩”第一刀(2)

“是呀,该从何处下手呢?……”齐泰自语着,款款离座,在屏风前踱来踱去。他想,藩王那么多,如同时下手,其对立面太大,波及面太广,易逼迫诸王联手与朝廷对抗。这不策略。应该选准突破口,先拿某王开刀,尔后一个一个击破……忽然,他停住踱步,说道:

“有了!先从燕王下手吧!”

“为何先削燕王?”黄子澄感到讶异。

齐泰便解释说:诸王中以燕王势力最强,野心最大,其年龄亦最长,当然便最具影响力。俗话说,“擒贼先擒王”。一旦剪除了燕王,其余诸王自然更无力反抗,便会束手就擒。“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然而……”黄子澄却连连摇头。“年兄之见,弟实不敢苟同。‘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而燕王在诸王中偏是最‘实’的。开局便攻‘实’处,怕费很大周折。依敝人之见,倒莫如先击其‘虚’处呢!……”

“吾兄高见。愿闻其详。”齐泰说。

黄子澄显然已深思熟虑。便说:

“我意先从周王下手……”

按黄子澄的分析,周王以及齐、湘、代、岷等王,在先帝时多有不法之事,国人皆知,削之有名。其中周王势力较弱,容易对付。此外,周王与燕王乃同母兄弟,削夺周王便好似翦除了燕王手足,这也是为下一步削夺燕王做了准备。据他的估计,先从周王下手,必有胜算。

齐泰想了想,黄子澄的意见也有道理。便说:“待明日上朝。启奏皇上裁定,如何?”

黄子澄说“甚好”。他建议今夜两个人可再细细考虑一下,如有新的想法,明日面君时亦可再作说明。看看天色已晚,便向齐泰告辞。

齐泰将黄子澄送出二门时,雨尚在淅沥。黑暗中传来了婴儿的啼声。黄子澄便又想起齐泰为他的独生子过周岁的事。他不明白,接近五十岁的尚书大人,为何只有如此小的独根苗儿?……

周王朱棣真是最不安分的王爷了。周王朱棣自从洪武十四年就藩开封,十七年来,可以说没在王府里好好儿呆过。头几年“弃国”驻凤阳;尔后长居京师,而令世子有墩主持藩事;最近这几年,年纪渐老了——已过四十岁了,倒是比较老实,没再离开过开封。但也没准儿化了妆,偷偷窜回应天,到秦淮河畔青楼里作“狎邪游”。不知道底细的,不相信那位常在歌妓披巾或玉腿上题诗的公子哥儿,会是洪武皇帝的第五子;知道底细的,又因洪武皇帝都不屑于管他,或没工夫管他,也都睁一眼闭一眼,任其胡闹。

即使呆在开封的日子,他也不能老实地呆在王府里。他时常到寺庙或道观里吃茶,抑或到梨园里听戏,更有可能到集市店铺里游逛。周王府往南的大街,布满了纱帽铺、铜匠铺、绒线铺、格子店、竹货店、伞店、缎店;往西又有画铺、古董铺、珍宝店和城隍庙。这都是他时常光顾的地方。在城隍庙的庙会上他一转便是大半天。这也罢了。在城里玩得不过瘾,还要时常到郊野里转悠。

他到郊野里,不是踏青,不是赏花,不是走马,不是围猎。他到郊野里是“尝本草”——怪就怪在这地方!

他准备如神农氏那样,遍尝草木选择其中无毒而可充饥果腹者,制成标本,并绘图刊印,颁行于世。他为这部著作所起的名子叫《救荒本草》。他在其预先写好的“自序”中,点明这样做的目的,是因为他的藩国有着平坦而辽阔的原野,而这原野上又生长着繁盛众多的草类,他打算“考核其可佐饥者四百余种,绘图疏之”,为老百姓们灾荒之年,作为挖野菜救命时的参考读物。应当说这是一种极好的创意与实践。

周王朱棣为这部《救荒本草》已经花费了五、六年的功夫。可以说踏遍了开封的每一块土地,考核过数千种植物。而且,在考核的过程中,那些代他品尝本草的人,多次中毒,甚至死亡。他自己也有那么三五回被本草毒得满脸青肿。然而,眼看便要“杀青”了,偏偏有人干扰、破坏,打乱了他的正常生活秩序,差点葬送了他和这部书籍的生命。

对他实施干扰和破坏的人不少。首先便是他的次子朱有火动。

有火动这小子天生讨厌人。一副斗鸡眼,看人时黑眼珠藏在角落里,满眼一片白。一张鼠嘴,长长的门齿总伸到唇外。因长相的丑陋,父亲一直就不喜爱他,就难免造成了他的阴暗心理和怪戾性脾。幼年在父亲开辟的“东书堂”就读时,就曾在其长兄的书上偷洒过墨水,往座椅上砸过铁钉。被查出后,挨过父亲的痛揍。这就更激发了他的妒忌心和报复性。他就往父亲的茶壶里溺尿,往被窝里放毛虫。总之,他的矛头始终对准了父亲和长兄。

洪武二十二年后,父亲长居京师,世子代掌藩国权力。有火动也长大了,懂事了。他意识到将来承袭亲王爵位的是他长兄,而他只能做个郡王。郡王与亲王的地位将会有很大的差别。有火动不甘心。他时刻用斗鸡眼窥伺着,总想在父亲和长兄身上瞅出点毛病(最好是罪过),以便将他们扳倒,投进监牢,而由他取代王位。

然而长兄老实本分,行为端正,使他无懈可击,无隙可乘。他就只好在父亲身上打主意。

他首先侦察父亲的隐私。亲自出马,或雇用流氓无赖,跟踪周王,看他跟哪个破烂女人鬼混。有一回,他利用跟随父亲回京师拜年的机会,竟悄悄潜入了秦淮河上的梅妍楼。但没有成功。他被鸨儿发现,着实地挨了一顿揍,被扔了出来。从此后父子间视若寇仇了。

随后他就捉摸着闹点大的乱子。比如说,在周王的马辇上做手脚,让其冲进深涧摔死;或者干脆投毒;干脆放火……但这些办法太笨,易被识破。况且周王加强了戒备,使他无从下手。这些恶毒的念头并未变作现实。

随着年龄的增长,有煳的知识面宽了,经验丰富了,手段也更毒辣了。他从苏东坡倒楣的事例上受到启发,想在父亲身上试一试“文字狱”。

父亲喜欢词赋。常在酒酣时即兴吟咏,放浪形骸。也学苏学士的样子,喜欢在歌妓的披巾上题诗;甚至直接题写到妓女雪白的皮肤上。朱有火动便千方百计搜集其父的诗词,并努力从中发现影射朝廷,对皇上不满的意思。“功夫不负有心人”。朱有火动坚持不懈,颇见成效。他果然从周王的《元宫词》草稿中挑出了十来篇,篇篇都含沙射影地攻击朝政,发泄了对皇上的不满。他正等待时机,密报朝廷……

然而这时候,有人发现了有火动的不良居心,从中干扰了一下……

这人是周王府长史王翰。

其实王翰早就对周王的不端言行表示不满,并强烈反对。说实话他对周王是真正了解的,甚至还带有一点同情。他认为周王这个人心眼儿不坏,也没什么野心,既不会有“异谋”,更不会对朝廷造成威胁。他觉得在周王身上流露出一些文人(落魄文人)的品性,有点愤世疾俗,亦无关宏旨,无非发发牢骚而已;倒是那部倾注了周王心血的《救荒本草》,尽管想法儿有点幼稚,但用心极美,体现出作者的恤民精神。但是,王翰深知周王处境险恶,不定哪会儿便会惹祸伤身。尤其是发现了有火动注意收集周王的诗文之后,王翰马上就意识到,事情肯定要坏在这斗鸡眼、老鼠嘴的坏小子身上。他就力劝周王“改邪归正”——好好掌理藩国之政。休再迷恋什么诗词歌赋!然而周王根本不听。周王甚至极其讨厌他的饶舌、聒噪,“搅得人一刻都不得安宁”!

王翰好难为啊!

根据朝廷的规定:凡王府长史的职责,很重要的一条是“辅相规讽以匡王失”;“若王有过,则诘长史”。王爷所犯的罪过,首先要记在长史账上。而王爷以其“龙子龙孙”身份,纵使有罪,处置起来总是极轻。长史则恰相反,不起眼儿的一点小错,都有可能重判伏诛。所以,王翰单为自己着想,他也得拼力规谏周王。但这种规谏也有一定限度:他不可能将朱有火动的险恶用心给明白揭露——那毕竟是他的猜测或推断;况且这种揭露也容易给别人造成“离间骨肉”之嫌。王翰的确无计可施了!

王翰左思右想,他既不能不忠于朝廷,又不能不忠于王爷,惟一的办法是弃官而去。于是佯作疯癫,喜怒无状,被发跣足,离开王府。

王翰走出开封城,将溅满了泥泞的五品官服脱下,放在腮上亲着,泪雨纷纷。然后把官服挂在路旁树上,孑然走回家乡……

王翰走后,周王仍我行我素,而对有火动毫无警惕。说话间到了建文帝时代。朝廷以太祖遗诏,令诸王各在国中致祭,不得至京师奔丧。周王对此大为不满。特别是周王关于要求赴京奔丧的奏折被驳回之后,他又哭又叫,其言辞很明显地侮辱了当今皇帝。朱有煳窃喜,认为时机已到,便写了一封密折,记录其父“谋逆”的种种罪行,遣心腹火速进京,直送御览。

密折上路的那日,周王身穿孝服,携带铁铲、荆筐,骑了马,带了随从,又去郊野里寻觅可以充饥的“本草”。那日天气不太好,彤云密布,似要有雷雨。朱有火动倒对父亲表现出了少有的关心。他一再叮咛周王那几名随从:

“尔等好生看护,勿使我父王受雨着凉啊!”

建文帝收到朱有恸的密折,喜出望外。不禁大呼:“天赐良机也!”

在此之前,“削藩”的议论已在朝臣中或暗或明地展开。这实际上已成了有识之士所关注的话题。除齐泰、黄子澄而外,赞成削藩的大臣,尚有高巍、方孝孺、卓敬、郭任等几位。

高巍乃前军都督府左断事。他上书建文帝主张效法汉朝主父偃,实行“推恩法”。其书曰:

高皇帝分封诸王,比之古制,既皆过当,诸王又率多骄逸不法,违犯朝制。不削,朝廷纲纪不立;削之,则伤亲亲之恩。贾谊曰:‘欲天下治安,莫如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今盍师其意,勿行晁错削夺之谋,而效主父偃推恩之策。在北诸王,子弟分封于南;在南,子弟分封于北。如此则藩王之权,不削而自削矣。臣又愿益隆亲亲之礼,岁时伏腊使人馈问。贤者下诏褒赏之;骄逸不法者,初犯容之,再犯赦之,三犯不改,则告太庙废处之。岂有不顺服者哉?

高巍此议,实际上比主父偃更进一步。主父偃之“推恩”,是在原封国内,除嫡长子即世子继承外,其他诸子亦继承一部分,郡王数目越来越多,力量则越来越少。高巍则建议“易地而封”,即南方的藩王子弟封到北方,北方的藩王子弟封到南方。对削弱藩王势力应该说更加有力。

高巍算是主张削藩者中的“温和派”。与他持有类似观点的是户部侍郎卓敬。卓敬早在洪武帝在世时,就曾提议,对诸王分清嫡庶尊卑,以树立太子的威信,建文帝甫登基,他又提出将燕王徙封到南昌的办法。他在疏中说:

燕王智虑绝伦,雄才大略,酷类高帝。北平形胜地,士马精强,金、元所由兴。今宜徙封南昌,万一有变,亦易控制。夫将萌而未动者,机也;量时而可为者,势也。势非至刚莫能断,机非至明莫能察。

卓敬此议,不失为远见卓识。如按此议行事,既照顾了叔侄间的“亲亲之情”,又可削弱燕王力量。建文帝见奏后,颇是捉摸了一番,也认为有点道理。但他或许天性使然——总是优柔寡断。他这时比较倾向于主张削藩者中的“强硬派”,即齐泰和黄子澄。另有一位新进朝廷的大臣也属于该派,他就是方孝孺。方孝孺刚从汉中府教授擢为翰林院侍讲,备皇帝顾问。建文帝亦曾在他面前流露过“削藩”的意思,方孝孺慷慨激昂,建议快快行动。如此一来,卓敬的奏疏便被建文帝搁置起来了。

就在黄子澄诣齐府商议“削藩”的次日,早朝之后,建文帝又在右顺门便殿召见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几位近臣,确定削藩的实施方案。说来也巧,朱有坳告发周王“谋逆”的密折恰于昨日送到。这份材料太宝贵、太特殊,也太适时了!鉴于亲子告发亲父,无须遣人调查,所涉罪证绝对准确可信。朝廷以此为口实,向周王开刀,可谓“顺乎天理”,而令天下服膺。

建文帝不再犹疑了。

建文帝否定了齐泰关于“擒贼先擒王”,先从燕王处下手的方案;他更觉得卓敬关于将燕王“徙封南昌”的办法太慢,太费脑筋。他批准黄子澄之议:立即逮治周王!

曹国公李景隆受皇上密令,带领亲军指挥使司的部队,佯作北上备边,假道开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包围了周王府。李景隆持敕符将王府三护卫的军队缴械时,周王棣还蒙在鼓里,还在孜孜不倦地编著其《救荒本草》呢!

周王棣是在他的“本草堂”里被逮捕的。

“本草堂”实为后宫跨院,五间廊房连同三间草棚统称“本草堂”。那儿有琳琅满目的本草,如芹菜、菠菜、韭菜、蕃瓜、扁豆等蔬,以及荠菜、苦菜、马苋、鹿藿、草石蚕、九芙菘等野菜,还有李、杏、桃、梅、枣、柿等果类,皆晒制成标本,分门别类地放置着。近来周王带着几个助手,一天到晚呆在这“本草堂”里,忙于描摹图样,或述写其形其色其味其产地其功效云云,工程量颇大,但他乐此不疲,的确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这恰是大暑季节,堂内如同蒸笼。周王干脆脱得赤条条,只象征性地在裆间围一条纱巾,还要不时地用它来揩汗。他的助手们也都是赤膊上阵。周王左手执纸,右手握笔,佝偻着腰身,在标本间钻来跳去。仔细地核对着文字、画图是否与实物相符。汗水小溪似地顺着脊沟流向腿股,又顺着腿股注入砖地。

周王朱棣这部汗水结晶的《救荒本草》,的确是不朽大著。万历年间李时珍编写《本草纲目》,无疑是受到了是书的启发,并且也利用了是书的研究成果。李时珍对此毫不避讳——那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