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皇宫与太子宫之间,有一座荒置已久的园子,现在成了废黜太子杨勇的住所。
当年,杨勇还身为皇太子的时候,曾把这园子谐称为:“废园”。今天,被废黜的杨勇住进了荒废的园子里,废园的名称更名符其实了。是天意,还是巧合?谁知道哩!
杨勇刚刚住进废园的时候,心怀一股怨怒之气,愤愤不平。他觉得自己并无大错,只是因为有人(他甚至猜疑到是杨广和杨素)在父皇母后面前报进谗言,暗作手脚,离间了自己与父皇的关系,促使皇上决意废立之策。自己是被人陷害的,冤枉的。于是,杨勇每天都写一份奏表,派人送进宫里,说明自己的想法,要求面见父皇,当面申诉。可是,这些奏表全部被太子杨广和仆射杨素扣下,一份也没能呈报到皇上手里。
废园里,靠近皇宫一面的围墙边上,有一棵古槐。树有两三围粗,枝干参天,亭亭如盖。登上去可以眺望到皇宫里面。杨勇见奏书泥牛人海,仍不甘心,每天早朝时刻,他就爬上古槐,朝着皇宫高声呼叫:
“父皇,杨勇无罪,杨勇冤枉啊!”
他希望自己的叫喊声传进宫里,让父皇听见,或许能得以召见。
然而,帝宫深似海,任他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皇上根本听不到,倒是惊动了杨素等人。于是,他们又向文帝奏了一本:
“杨勇情志昏乱,似有癫鬼附体,不可以让他再进皇宫!”
文帝准奏,不但不召见杨勇进宫,反而在废园周围加设了士卒看守,诏令杨勇不得离园擅出。杨勇申冤不成,反把废园变成了自己的囚笼。
杨素又派人将那棵古槐拦腰锯断,免得杨勇再爬上去惹事生非。
从那时起,杨勇渐渐绝灭了申冤昭雪的希望,慢慢地习惯了废园的幽居生活。绝交息游,不亲声色,每天只由云昭训陪伴着,读读书,赋几句诗词,侍弄几盆花草。远离喧嚣的尘世纷争,日子反而过得更恬静充实。
被锯断的古槐旁边,有一张石桌,两个石凳,这里是杨勇每天读书的地方。
这一天,杨勇坐在石凳上,手捧书卷正读得入神,忽听有人在喊:
“皇子,尝尝这酒的味道怎么样?”
杨勇抬头一看,是云昭训在喊。她手里捧着一个瓦钵,笑容可掬地正朝着自己走过来。
杨勇以为她在开玩笑,废园里怎么会有酒呢?随着云昭训渐渐走近,杨勇真的闻到了一股酒香,是从那瓦钵里飘溢出来的。
云昭训走到近前,将瓦钵放在石桌上,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故作腔调地说:
“皇子,请看!”
说着,她揭开钵盖。杨勇探过头去,果然是新酿的醴酒!浓醇的酒汁上漂浮着一层像蚂蚁样的酒米。云昭训舀了一瓢,递到杨勇嘴边,说:“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杨勇先低下头去,抿了一小口。接着,他一把夺过瓢来,贪婪地一口气喝干了瓢里的酒。然后咂着嘴连声夸道:
“好酒,真是好酒!我从来没喝过这么醇厚香甜的酒啊!”
杨勇抹了抹嘴,眯起眼睛审视着云昭训,不解地问:“夫人,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好的酒?”
云昭训微微一笑,“还能从哪里弄?自己酿的呗!”
“自己酿的?夫人又要哄我了。”
云昭训说:“你还不信?唉,宫里只给些粗茶淡饭,不给酒喝。我看你日子过得太清苦了,就想,每天剩下的米饭不是可以酿酒吗?以前只是看见掖庭宫人酿酒,却从来没亲自动手试过,怕不成功,就没有对你声张。没想到,头一回酿酒就成功了!皇子,你不觉得我有些天赋吗?”
杨勇看着她那兴奋满足的样子,心中一阵感动。这美酒来之不易啊,难得她一片苦心!杨勇也高兴地说:“岂止是天赋,云夫人乃神人也!”两个人又哈哈地大笑起来。
杨勇又说:“真是太好了,有饭吃,有书读,有夫人相伴,现在又有了美酒,看,这废园就是我杨勇的一片乐土,在此足以了却终身了!”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悄声问云昭训:
“剩米饭也不会自己变酒,你哪里来的酒引子?”
“太巧了,”云昭训抬手一指,“看看,给我酒引子的人来了。”
杨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是太监阿七,他正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饭菜走过来。
阿七是宫里派到废园来做饭的太监,废园里只有他可以为买菜领米和一些日常杂事出入上街。
阿七将食盘里的饭菜一一摆上石桌,然后跪请皇子与夫人用饭。
杨勇见桌上有一碗红烧肉,觉得稀罕,问道:“不年不节的,怎么会有肉吃?”
宫里对废园有严格的规定,非年非节是绝不可以食用肉鱼荤腥的。阿七每天买菜回来,进园时菜篮子都须经把门的兵士细细检查,要带进这么大块的肉来是不可能的。
阿七笑着说:“皇子,这事说来也简单。我见夫人酿成了醴酒,就想,有了美酒,若无佳肴,多么遗憾。可是,平常日子里,把门的兵卒查得太严,昨天上街买菜的时候,我回了趟家,把这事跟我大哥说了。大哥说,人带不进肉去,狗也带不进去吗?我一下子开了窍,这真是个好主意。以前我家的那条大黄狗常跟我出入园子,门口的兵卒只检查我和菜篮,根本不理会那条狗。我就把这块肉包好,结结实实地绑在大黄狗身子下边。趁兵卒检查的工夫,我给了它个眼色,嗨,它就蹓蹓跶跶地进来了。果然没事。皇子,往后想吃肉了,咱还用这个办法!”
阿七绘声绘色地讲着,神采飞扬,像是在描述心中憧憬已久的宏伟大业一样。
杨勇感动地说:“阿七,真难为你了。”
阿七却说:“这有什么难为的?皇子以前过的是富贵生活,现在,阿七每天只能给皇子做些粗茶淡饭。要是真把皇子的身体熬靠垮了,那我才觉得难为得慌哩!”
杨勇若有所思地问:“阿七,你进宫当了太监,还能与家里人常来往,兄弟们对你都很好吧?”
阿七说:“我排行老七,家里兄弟姐妹太多,又穷得很,父母怕养不活我,就把我送到宫里,当了太监。父母二老一直到死,都还在念叨这事,说是对不起我,要兄弟们好好看待照料我。所以,兄弟们哪一个对我都好着哩!”
杨勇听了,无限感慨地说:“我枉生在帝王之家,父母兄弟之间哪里有一点这样的情份!”
说着,不禁潸然泪下。
阿七见自己无意说的话,竟惹得杨勇落了泪,很不过意,忙说:“皇子,阿七不会说话,叫皇子伤心了。其实,皇子也不必太在意。叫我说,帝王和百姓都是人,差别就是百姓在地下,帝王在天上。百姓家里的人,有亲情的也活在地下,没有了亲情的还活在地下,不能再低了。而帝王之家的人,一旦失了亲情,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就难受得多了。可是,只要想开了,在地下不是照样活吗?地下的人本来就比天上的人多得多!你说呢?皇子。”
杨勇真的要对阿七刮目相看了。人世间,在杨勇看来那么多纷纭复杂,混乱如麻的事情,倒被他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道理讲了个明白。杨勇想:看来,自己不仅枉生于帝王之家,更枉为一个识文断字的读书人啊!
这时候,云昭训摆下了酒杯,说:“阿七,什么天上地下的,看不出,你肚子里还真些道道哩。先别扯那么多闲话了,都来尝尝我的酒。喝了我酿的酒,地下的也能上天了。”
这番话,说得杨勇和阿七都咧嘴大笑起来。
云昭训斟满了一杯酒,捧给杨勇,说:“醴酒香甜不烈,还能滋补身体,皇子可以多喝几杯。”杨勇感激地接过杯子。
她又斟了一杯,对阿七说:“阿七整天忙里忙外,伺候我们,实在是辛苦了。今天,请尝尝我的手艺。”
阿七慌忙将双手背向身后,头像货郎鼓似地摇摆着:“夫人,可不敢耍笑,阿七是什么人,怎敢与皇子、夫人一块喝酒?”
杨勇一仰脖子,将满杯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说:
“阿七,你说你是什么人?你是皇宫里的太监,而我杨勇呢,是朝廷的罪人。你可以随便出入废园,我却不能,你怎么不能和我一起喝酒?没有你,今天我就吃不到肉。单凭你刚才开导我的那一篇道理,这杯酒你也该喝!”
云昭训又在一旁催促:“阿七,快喝吧。不喝你就是见外了。”
阿七见二人如此诚恳,只好端起酒杯:“既然这样,阿七就告罪了。”然后跪在地上,一饮而尽。
杨勇亲自斟满一杯酒,双手捧给云昭训,说:“夫人,杨勇连累了你,奉上这杯酒,向夫人谢罪了。”
如此深情的话,让云昭训鼻子有些酸酸的,她接过酒杯说:“这酒,我一定喝了,可是,皇子,话可不能这么说。皇子遭遇今天,绝不是皇子连累了贱妾,而是贱妾连累了皇子啊!”
说完,云昭训仰起头,喝干了酒,同时,两行滚滚而下的苦涩的泪水,也与这杯香甜醇厚的醴酒一起,咽下了肚里。
阿七侍候,杨勇和云昭训轮流把杯,喝得十分酣畅。
身边那棵被锯断的古槐,主干早就枯死,不知从什么时候,树干周围又生发出一枝枝新芽,茂盛挺拔地向上长着,几年下来,早发的那几枝已有碗口粗了。
云昭训指指古槐,说:“槐树早已锯断几年了,皇子每天还都在这里读书,莫非心里还在记想着往事?”
杨勇苦笑着摇摇头:“我到这里读书、休息,不过是一种习惯而已。往事如烟,早已消散,犹如一页书,读完便翻过去了。”
说到这里,杨勇拿起身边的那册书翻检起来。这书名叫《慎子》,是周代慎到所著。慎到是赵国人,学的是黄老道德之术,全书共四十二篇,大意是:天下万物各有自身的规律,并遵守着一定的法则道理,才上下相安,清净而治。
杨勇翻到一页,用手指着念道:“一兔走街,百人逐之;积兔于市,过者不顾。”念完,遂感叹道:
“这话说得多好啊!这里面就含着很深的道理。一只野兔从街市上跑过,就会有成百上千的人去追。因为它的名分未定,不知道它会死在谁手里,属于谁。而猎人狩猎得来的无数只兔子堆积在街市上,过往行人看也不看一眼,因为这些兔子名分已定,是属于猎人的。
“太子之位就像积兔,立嫡立长早有定分。而父皇母后却偏要放兔走街,以至兄弟争先追逐,相阋于墙,引起了许多祸端。如果我不甘心失位,去把它夺过来,被夺的还不会甘心,再谋划着夺过去。这样夺来夺去,到什么时候才算完结?天下百姓还有没有安宁之日?刀兵相向,骨肉残杀,对谁也不会有益。所以,我只有安心于现在的名分,就像慎子所说的:上下相安,清净而治。”
这番道理使云昭训信服得连连点头,她敬佩地说:“这几年皇子闭门读书,确实大有长进,这话说得真是透彻。”
杨勇说:“要不怎么叫开卷有益呢!”他又转问阿七,“枯死的槐树可以做什么?”
阿七是烧火做饭的,三句话不离本行:“枯槐取火最好使,放在取火器下面,一会儿就着,比干枯的艾草还快。”
“是吗?你试试看。”
阿七拿来一个“阳燧”,这是一种在太阳光下取火的工具。阳燧用铜做成,像个尖底杯,放在阳光下,光线就聚在尖底处,这时如果在杯底下放些艾绒之类,就会燃烧起来。这时,阿七劈来一片枯槐木,放在石桌上捶成绒絮状,将阳燧的尖底靠近槐绒,上面朝向太阳,金光聚入阳燧,很快形成高温,不一会儿,槐绒果然冒出了烟火。
杨勇乐了,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是首位。阿七,你把这枯槐劈了吧,这样,取火、烧柴就都有了。”
阿七知道这是当年杨勇登高眺望皇宫,高声喊冤的树,寄托着他很多情思,怎么肯随便劈了作取火烧柴之用?就说:
“皇子,阿七虽是粗人,也知道这是一棵圣树,可不能轻易地烧了。”
杨勇毫不在意地说:“嗨,什么圣树,看见它反倒感到羞辱,不如劈了利落。取火烧柴还有些实实在在的用处。”
云昭训在一旁也说:“阿七,皇子说得有道理,你就照办吧。”
阿七点点头:“既然这样,阿七遵从皇子和夫人之命就是。”
杨勇白天喝了醴酒,吃了红烧肉,又与云昭训、阿七高谈宏论一番,觉得心平气和,非常舒畅。天黑不多时,便早早上床休息了。
正在似睡非睡间,忽然听见有迅疾的马蹄声直奔废园而来,接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竟到了外室。随即,就听一个声音喊道:
“仁寿宫有急诏到,皇子杨勇快快接旨!”
杨勇心里一阵惊颤:幽禁废园以来,我闭门读书,足不出户,难道还有什么罪过?还能怎样责罚?
云昭训也坐起来,慌忙穿戴。她见杨勇还在发呆,就催促说:“皇子,快穿好衣服出去接旨,慢了就是欺君之罪!”
杨勇和云昭训穿戴整齐,走出内室,只见外厅里一片明亮的烛光,几个随侍宫女已摆好香案。门前站列着一队披挂整齐、执刀佩剑的禁卫士兵,簇拥着一名手捧御旨的禁卫军官。
杨勇见这阵势,心里更是打鼓:宣旨怎么不派御前近侍,却派了一队禁卫官兵来?必然凶多吉少!他不禁两腿发软,扑通跪在香案前面,云昭训也随他在一旁跪下。
禁卫军官这才宣旨,他朗朗念道:
大隋皇帝密诏:昔朕误听谗言,废长立次,枉屈勇儿。数年圣察,勇居废园,克己自新。太子杨广,忘乎所以,凌辱上下,亵渎宫闱。广之恶行,天下共诛。原形既露,孰不可忍,即废为庶人。勇居嫡长,朕所钟爱,衔冤应白,即复立为太子。勇奉诏之时,即速驰赴仁寿宫御前,以付大事。切切此诏!
这是真的吗?杨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暗中狠掐了一下大腿,觉得一阵生疼,证明不是在梦中。那么,这就是真的了!真的是福从天降!他喜出望外一时间竟像痴傻了似的。
想当年,他被废为庶人,自觉是天大的冤枉,日奏一本,又每天爬上高高的古槐,向着皇宫大声申诉,日夜盼望着能早早得以昭雪。然而,一切努力都成为徒劳。幽禁废园五年,自己也心灰意冷了。没想到,突然间飞来一纸密诏,废园里的杨勇又成了皇太子!
云昭训见杨勇惊喜得痴呆了,诏书已经读完,他还怔怔地跪着出神,就悄悄地拽拽他的衣襟,说:
“赶快接旨谢恩呀!”
杨勇这才叩头谢恩,随即站起身,整整衣裳,接过密诏。他怕刚才听得不准,就又借着烛光,将那诏书再细细地复读一遍。
传旨的禁卫军官等急了,连连催促说:“皇太子,车已停在门外。事情紧急,请太子即刻上车,尽快赶赴仁寿宫见驾!”
杨勇不答话,仍在逐字逐句地读着诏书。读到末尾,见上面没有玉玺,觉得奇怪,就问那位军官:
“既然是父皇御诏,为什么没有玺印?”
那军官一跺脚,说:“嘻!看我慌的,把这么大的事都忘了。临来的时候,柳尚书亲自交代,因为十万火急,密诏来不及用玺,皇上将御案上的雕龙纯金镇纸随诏带来,作为凭证。”说着,便从身上挎着的革囊里拿出雕龙镇纸,递给杨勇。
杨勇接过镇纸,仔细地看了又看,认定不是假冒,确定是父皇御用之物。他曾多次在父皇御案上见过这个镇纸。有此物为凭,密诏也就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
可是,父皇既命臣下拟好了诏书,怎么会连亲眼过目和加用玉玺的时间都没有?这说明眼下仁寿宫里情况紧急,形势险恶,绝非一般人可以料想的。杨勇又问:
“仁寿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父皇龙体可好?”
那个军官也如实回答:“皇上卧病已好长时间了,仁寿宫到底出了什么事,小人也不知道。小人只是奉柳尚书之命前来传旨,并接太子去仁寿宫。”
“在仁寿宫侍疾的还有哪几位大臣?”
“还有皇太子杨广和左仆射杨素。”
一听有这两个人在皇上御前侍疾,杨勇感到不寒而傈。他想:父皇年事已高,又病卧在床,对于朝廷大事恐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柳述不过是一个公子哥儿,只因为是皇亲,才有幸做了兵部尚书,他既没亲征沙场,又无宫廷角斗经验,怎么会是杨广、杨素之流的对手。从这份密诏和军官的讲述来推测,眼下的仁寿官里确有些剑拔弩张的味道了。然而,在对峙的双方中,父皇与柳述这边——一个病重老夫和一个黄口小儿——力量显然要薄弱得多。这等严峻的局势对我杨勇意味着什么?只是灿烂辉煌的金銮殿吗?谁敢说不是陷阱,不是罗网?
禁卫军官见杨勇迟疑不决,又催促说:“太子还犹豫什么?请立即上车,我们还要赶路呢!”
还要赶路?这条路有多长?杨勇忽然想起白天与云夫人、阿七的那番宏论,想起了慎子的话:“一兔走街,百人逐之。”唉,杨勇呀杨勇,对别人谈论时头头是道,怎么轮到自己身上反而糊涂了?你何必争抢着去追那只走兔呢?况且还是在情况不明、凶多吉少的形势下。到头来,走兔没追到,自己掉进了陷阱!
想到这里,杨勇拿定了主意,对禁卫军官说:
“请回禀陛下,杨勇叩谢父皇昭雪沉冤、复立太子的隆恩。只是,五年来我早已习惯了废园里清静无为、闭门读书的日子,无意人世纷争。再说,杨勇德薄才浅,实在不敢驰赴御前承当大任。”
禁卫军官着实吓了一跳,叫道:“皇子,你怎么敢负皇上隆恩?快别多说了,赶紧起程吧!”
杨勇不为所动,断然说:“我决心已定,你们快回仁寿宫回复圣命吧。”
禁卫军官真的慌了神,气急地说:“事情紧急,咱们天亮之前务必赶回仁寿宫。皇子有什么想法,等到了仁寿宫再与陛下禀奏。我们是奉旨前来请你的,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不然,叫我们怎么回复圣命!”说着,回头朝身后站立的禁卫士卒大喊:“来呀,快请皇太子上车!”
士卒们听到命令,一拥而上,推的推、扶的扶、拽的拽,一块儿将杨勇弄到室外,朝废园大门走去。
杨勇被裹挟着,边走边喊:“你们岂能如此无礼!”
可是,任他怎么喊叫也无济于事,士卒们我行我素,七手八脚地就把杨勇拉扯到了街上。
废园大门外,一辆舆车早已等候在那里。杨勇长叹一声,说:“难道是老天有意让我不得安宁?”随后,他挣脱了士卒的拉扯,细心整理了一下衣容。既然非去不可了,就得收拾得整齐一点,要像个皇太子的样子。
看见杨勇上了舆车,那个禁卫军官舒了口气,向随行的士兵一挥手,大喊了声:“上马!”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响,只见一群人马高举着火把,从前后两头风驰电掣围堵过来。前边一个为首的,远远地大声喝道:
“谁敢谋反,放罪人杨勇出逃!”
刚刚骑上马的那个禁卫军官横刀跃马,迎上前去,说:“我们是皇宫禁卫,从仁寿宫来,奉皇上御诏,接皇太子杨勇去御前商议大事。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抗旨阻拦!”
那个为首的将领嘿嘿冷笑一声:“大胆反贼,不打自招。竟敢乘皇上病重,假托御旨,阴谋废立!我们是东宫卫队,奉皇上诏令,前来剿灭你们这伙反贼!”
说罢,挥刀高呼:“上!”随他来的三五百人蜂拥而上,把仁寿宫来的禁卫团团包围,舞刀挺枪厮杀起来。柳述派来的人毕竟太少,又经山路跋涉,早已人困马乏,怎能敌得过人多势众的东宫禁卫。斗了不到半个时辰,仁寿宫来的禁卫就被杀了个人仰马翻,片甲不留。
原来,杨广和杨素猜破了文帝与柳述的密谋,立即派了心腹飞骑驰赴长安,调动东宫卫队。东宫卫队接到杨广密令,立即分两路出动。一路到废园监守,防止柳述派人将杨勇接走;另一路大队人马星夜急奔岐山,接管仁寿宫防务。
迄今以来所有的宫廷政变,先发制人、抢先一步者往往取胜。
杨勇听车外人马厮杀,身上立时就凉了半截。眼前的刀光剑影验证了他的预感,杨广、杨素早有准备,他已不自觉地被陷进罗网!
厮杀声平息了,东宫卫队军官用刀尖挑开车帷,喝斥道:
“杨勇,你参与柳述谋反,你可知罪?赶快下车,回去待罪!”
杨勇从怀里取出雕龙金镇纸,在军官面前晃了晃说:“我不知道什么柳述,只知道皇上。雕龙金镇纸是御用之物,有此为证,我无罪!”
军官说:“这金镇纸是柳述趁皇上病重从御案上偷来的。你先回废园去,有罪无罪,日后待皇上和太子判定。”
杨勇无奈,只好从车上下来,垂头丧气地走了回去。
东宫卫队只留下十几人监守废园,其余人马又分头奔赴京师各处要塞,传达皇上“御旨”:“皇上病重,托太子杨广监国”。很快就接管了长安的城防。
先发制人,首战告捷。仅一夜工夫,偌大一个京城便尽在杨广掌握之中了。拿下仁寿宫,更如探囊取物。
可怜文帝和他的爱婿柳述,这时候还蒙在鼓里。